第十一章 放下放不下

  他抬眼朝镇上望去。回龙镇这名字听上去很霸气，以前却是这条河上最冷清的，自从老君山发现了矿藏，来了开采队和外国专家，才迅速地灯红酒绿起来。尽管镇子那边悄无声息，但杜大华知道，那里的人都在滋滋润润地活着，他们喝酒、打牌、抽烟、调情、做爱……杜大华一直都在那么过着，特别是他跟李队长去大荒洞谈话之后日日夜夜都浸泡其中，以前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与程贤进喝了那次酒过后，他曾经有过那么一阵子的“不适应”，就像从黑暗处猛然进入一间被灯光照得雪亮的屋子，眼睛不得不眯缝一下，当这一阵过去，他发现，没有什么是值得大惊小怪的。因为“理所当然”，杜大华几乎淡忘了那种生活的滋味。而此时此刻，所有的滋味都裹挟在河风里，扑面而来，所有的滋味都那么新鲜和珍贵！

  在镇上，还有他的儿子呢。他猜想，儿子肯定没参与闹新房，而是站在主人家的音响前，举着麦克风自顾自地唱歌。先前他喜欢晶晶，晶晶也喜欢他，这事他们没给父母谈过，但瞒不过父母的眼睛。杜大华和程贤进之间虽然从未把话说透，但彼此心照不宣，都只是等着时候一到，两人就由兄弟变为亲家。谁知道会出那样的事！要是不出那事，杜大华相信他就不会跟程贤进喝那次酒，即便喝酒，也不会喝出那样的后果。现在，比晶晶大两岁的儿子还没订亲呢，而且一给他谈起这事他就发火，就躲在县城几天几夜不回来，连生意也懒得做。

  仔细想来，没有一件事情是杜大华放得下的。

  儿子、妻子、采沙船和快艇，还有他的村长以及围绕其间的所有关系，都放不下。

  使劲一拳击打在程贤进的头上。

  程贤进的头像皮球那样弹了几弹，又复归平静。

  杜大华盯住那颗头怒骂：“程贤进，你不是人，我知道你是成心死的，你是打定主意想害我，才故意断了那口气的，你他*的真不是人哪！”

  不管杜大华怎样叫骂，这里都没有人听见。

  他只是惊跑了来河边饮水的几只不明生物。

  草树丛中，响起潜行奔蹿的脚步声。

  不知是哪个冒失鬼踩掉了一块石头，那块石头从崖壁飞纵而下，直入河中。

  砰——河水炸开了。

  杜大华激灵了一下。

  他又点上一支烟。像开始那样，这支烟是让给程贤进抽的，他说：“贤进，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你就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把这支烟抽了吧。”程贤进头边的烟头红光灼灼，像真有人《www.ẏḁṅqḭnḡḉuṋ.com》在抽。杜大华古怪地笑了笑，自己再把烟点上。抽到一半的时候，他伸出手，去抹程贤进的眼皮。他要为程贤进把眼睛合上。是不是合上了，他看不见。随后，他打算把程贤进的嘴也合上，想了想，罢了。

  就这样让它张着吧，这样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