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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从兰坐在家里做针线活。她今天不会离家一步,她要等女儿。女儿今天一定会回来,说不定昨天夜里就动身了。除了隐约的河吼,四周很安静,安静得有如梦境。张从兰恍惚觉得,丈夫程贤进站到她身边来了。自从丈夫入土,就常常进入她的梦;其实也很难说是梦,往往是张从兰刚刚闭上眼睛,还是似睡非睡的时候,程贤进就来了。有天夜里,张从兰清晰地看见程贤进推开窗户跳了进来,她还听见了开窗的响声。程贤进大步走到她床边,厉声说:“蠢婆娘,杜大华搞了个假象,未必你没看出来?”张从兰缩成一团,说我看出来了。“那你为啥不追究?杜大华一槌把我敲死,只装模作样进局子关了十天就放了,他狗日的十天就换我一条命?”张从兰说,他那一槌没把你敲死,是到船上去才把你弄死的,是吧?“放屁!”程贤进怒骂。这一骂就把张从兰骂醒了。
每次张从兰艰难地挣脱梦魇把眼睛睁开后,她都觉得程贤进还没走,因为程贤进的事情还没做完。他要做的事就是毒打她。打人是上瘾的,这种瘾胜过了吸鸦片,张从兰是满足程贤进“打瘾”的工具。当初晶晶之所以铁了心要外出打工,并不是家里缺钱花,也不是想出去看世景,而是不想待在家里看母亲挨打。晶晶只有四岁半的时候,看见父亲打母亲,就知道帮母亲求情。那时候,她以为母亲做了错事,心想母亲就跟自己一样,肯定是做了错事才挨父亲的打,后来,当她长大成人,才知道母亲什么错事也没做,父亲打不打母亲,全看自己的情绪……因为觉得程贤进没走,张从兰睁眼的第一个动作必是捂头。她的头发剩得那么少,再被程贤进推到地上用脚踩,真的会成了秃顶。她把头捂得紧紧的,但没有人来揪她、推她、踩她,于是她把手放下来,开亮灯,翻身起床。她要把卧室里的所有东西都摸一遍,床、墙壁、窗户、衣柜、凳子,全都摸过,留下了冰凉的抑或温暖的手感,才能真正回到现实中来:丈夫的确死了,再没人有事无事把她踩在地上毒打了,她的头发不会掉得那么快,身上乌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也会慢慢消退了。程贤进活着的时候,女儿一直不敢回家,现在,她的女儿可以时常回来看她了。
这么松上一口气,张从兰立即感到了羞愧:自己的男人死了,她却在庆幸!
可这是真的。杜大华站到她门前叫她的时候,她刚从梦境中挣扎出来,跟往常一样,在暗自庆幸。
正因此,她的羞耻感变得异常强烈。
“你来干啥?”她恼怒地问。
在她面前,放着一个装着衣裤的筛子,那【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₉₉₆₉xs.net】些衣裤一看就是她丈夫留下的,她在为丈夫钉扣子!丈夫打捞出水的时候,衣服裤子都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就少了两枚纽扣,肚皮露出来,白得瘆人。这让张从兰心酸,每过些天,她就要把丈夫留下的衣裤拿出来钉一钉,扣子上的线,已重重叠叠。
杜大华像被冰了一下,把眼睛移开。
“我是想问问,”稳定住情绪后,他说,“今天晚上,你是不是打算请几桌客人?”
“不,我不请客。”
张从兰三下两下把筛子收进里屋,又出来扫地。
杜大华默默无言地站在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说:“从兰,你花在贤进身上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承担。你别担心钱的事。”
张从兰停下手,哧了一声:“谢谢你啦杜村长,我不是担心钱的事。我是没脸。我自己男人是怎么死的都弄不清,哪有脸在他烧生期的时候请客呀。我连坟也不去上。”
杜大华脸上的肌肉跳动起来,越跳越快,止也止不住。她是什么意思?她男人是怎么死的,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吗?杜大华本想解释,也就是把尸检报告给她重述一遍,但他没这样做。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沓钱,事先用报纸包好的,递到张从兰面前。
“管你请不请客,”他说,“礼我还是要送。”
张从兰没接,说兴国已经送过了。
杜大华龇了龇牙,“兴国来过了?啥时候来的?”
“今天清早,天还没亮明白。”
“唔。”杜大华说。他的心里很痛,是那种掺杂着嫉妒的疼痛。儿子依然在跑快艇——沉水的快艇已经报废,杜大华要给兴国重买一艘,但兴国不要他的钱,自己去买了——极少回家,万不得已回一趟家,也是三言两语把话说完,立即走人。眼下他已有将近两个月没进过家门了,即便不做生意,也是要么在回龙镇喝酒,要么在县城里闲荡。杜大华从儿子的眼睛里看出,他内心深处有一种古怪的羞耻感。儿子根本就不想见他,可是杜大华想见儿子,近来他对儿子有了某种依恋之情。四十多岁的人,说不上老,可这种依恋却非常强烈。让杜大华伤心的是,儿子今天清早回了村子,还给张从兰送了礼金,却跟父母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又消失了。
他把钱揣进兜里,啥话没说,从张从兰的家门口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