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事说:元旦前我一直在思索这么一个问题,主任他到底是不是同志?如果他不是,为什么会发生那一夜的事情?如果是,为什么又在我面前如此闪躲回避?他是在顾忌自己的身份?还是压根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回事?如果是前者,我觉得自己还有能力去摆平;但如果是后者,我就有点心虚了——想想看,我要让一个正常人变成同志,无疑是拉人下水,这对他的爱人,他的家庭,是不是有点太残酷了?但我从书上看到,说无都是天生的,并不是后天就能改变了的,有的人不知道,可能只是他还未被唤醒罢了,那么就让我去唤醒主任吧!
坚定了这个念头,我便发现时间过得真慢,此时此刻,我恨不得小时变成秒,好让我能快点见到肖主任。我总想给他发个短信,或是打个电话,可理智又控制着我不要这样去做,这样肯定会让他对我起疑心,毕竟他还是我的领导——而且,一种自尊心也让我觉得不能太主动向他表示什么——可我休假回齐齐哈尔这件事本身不就已经对他表明一切了吗?他真是个笨蛋!
幸好离元旦只有两天。虽然父母对我突然回(言情小说网:www. ㈥➒㈥➒xs.Cⓒ)家很惊讶,但他们思念儿子的情绪掩盖住了想刨根问底的好奇心,在享受了两天难得的假期后,我和主任在龙沙公园的大门口见面了。
这天的天气很晴朗,暖暖的日头高高地挂在天上,一丝风也没有,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松脂的味道,让人不禁心旷神怡起来。肖主任今天依旧穿着那件老气的蓝灰色羽绒服,甚至还可以在羽绒服上看到几根另人很沮丧的白色羽毛。主任太不注重自己的形象了,我不由暗暗地想,找个机会,一定要包装一下他——可我似乎又意识到这并不是我的责任,而应当是他老婆做的。
我们很友好的打了声招呼,他看上去气色很好,在办公室里的阴郁和疲惫似乎都已一扫而光,这使我想起了《飘》中郝思嘉对她故乡的依恋来,回到老家,果然给了主任战胜困难的力量,他的气色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俩走进龙沙公园的树林中,清晨的阳光从松柏的缝隙里照射下来,碎碎的洒满了石头铺成的羊肠小道上,小鸟在树林里唱歌,时而婉转,时而清脆,扑扇着翅膀飞来飞去,松树和柏树给这个城市的冬天带来了绿色的生机,它们盎然地生长着,松针和柏叶洒落在黑土地上,和一片片白皑皑的积雪相映成趣。一路上,主任一直在感叹家乡的美丽给他所带来的惬意,而我则心不在焉地倾听着,内心却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对他表白我的心思。
“主任!”我突然打断他,问:“你叫什么?”
“什么?”他仿佛没有听明白我的问题,有点茫然不解地又问了一次。
“你的名字?”我望着他,扬了扬眉毛。
“你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主任笑了,说:“看来我这个主任当得真失败。”
“其实有很多人不知道你的名字,因为在你的下属心里,他们就觉得你叫‘肖主任’,肖主任已经像个符号一样刻在他们心里了,想改变都很困难。”我抬起头,望着他说:“就像你们对下属一样,小张小李小刘的叫惯了,一时间问你他们的真实姓名,你能一下就反映过来吗?”
主任眼睛里闪烁出一丝钦佩,而后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套理论,但我每次在文件上签的名字,你没看到吗?”
“哦,那是叫‘削苹果’了?”
“什么啊?是肖革东。”主任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却不是因为气恼。
“但我看那个字就是‘苹果’。”我假装认真的说:“你写字太草了,而且还写繁体字,所以我们干事里私下都说你是‘削苹果’主任。”
“是吗?”主任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们这帮家伙,竟然给你们的主任瞎起外号!”
“那么,以后就要练练你的签名了?”我看着他的笑容,他那浓密的眉毛舒展开来,不算大的眼睛里,乌黑的瞳仁一闪一闪的,眼角也微微泛着一丝丝皱纹,刚刚修剪过的胡茬在阳光下泛着青光,尖尖的下巴扬起来,没有丝毫的赘肉——他是一个多么富有魅力的中年男人啊!“你的名字一看就具有时代的烙印。‘革命的东方,东方的革命’,将多少人的激情和年华都带上了不归之路啊!”
主任有点惊奇地看了看我,说:“没想到,你还满了解我们那个年代啊?”
“是的。”我笑了,说:“前不久看了本书,是季羡林写的《牛棚杂忆》,就是讲文革时期的事情。别忘了,我是个爱读书的人。”
主任笑了笑,说:“其实我只是背负了那个年代的烙印,却没有真正经历过。文革结束那年,我才九岁,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而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我若有所思地低声咕囔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什么?”主任不解地问。
“哦,没,没什么!”我忙抬起头,指着前边说:“看,劳动湖都结冰了!”
主任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光滑的湖面如同一面镜子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湖中央有一些人在冰面上滑冰,不时飞溅起银色的冰花来。
“我小时候,也经常到这里来滑冰的。”我兴奋地说:“那时候我爸爸给我做了个冰车,滑起来真带劲!”
“我也滑过那种冰车,是在嫩江江面上。”主任微微笑笑,脸上写满了对童年时光的回忆。
“主任,你其实真的不老。”我望着他,认真地说。
“又在打趣我这个老同志?”肖主任望着我,笑着说:“我当兵的时候,你们还在上小学!”
我们已经走进了龙沙公园的中心,前面就是望江楼了,我对主任说:“走吧,主任,我们一同登楼!”
望江楼是建在龙沙公园劳动湖东畔假山上的一座楼亭,也是齐齐哈尔的至高点。我和主任一同登上楼亭,一月的天气很寒冷,竟没有一个人在上面,八根柱子孤零零地支撑着亭子,站在栏杆前,全市的风光尽收眼底。
我喘着粗气说:“真累啊!主任!”
肖主任轻轻一笑道:“你看你,才二十六,体力就不行了,看来回去以后真得加强你们这帮干事的体能训练了。”
我擦了擦汗说:“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主任,我算服你了。”
“你知道这楼是什么时候建的吗?”主任抚摩着楼亭的一根红柱子,慢慢地说。
“我猜是建国时建的吧。”我漫不经心地说:“看这柱子还是满新的。”
“呵呵,还是本地人呢,连这座城市标志的历史都不清楚。”主任笑了笑说:“这楼和这园子、这湖的历史一样长,是1908年黑龙江巡抚周树模建的。他在嫩江泛舟时,觉得江两岸景色非常美丽,就一时兴起,想开个湖出来,‘以谋临流之胜’,于是就两次邀请张朝墉设计改建了这园子,在南墙外凿沟引人嫩江水,在沟西侧覆土为边山,在山顶建一草亭,刚开始叫未雨亭。后来人们将草亭改建为砖木结构亭,建国后又进行了两次修缮,增修了这石阶、石墙、石梯和屏风。刘少奇、周恩来、朱德、董必武、邓小平都登过这座楼,1964年7月,朱德、董必武和刘伯承来齐齐哈尔市视察,游览了龙沙公园,登楼远眺,神清气爽,嫩江水碧波荡漾,齐齐哈尔风光尽收眼底,朱老总即兴挥毫题写了‘望江楼’三个大字,后将其制成黑底金字的长匾悬挂于飞檐之下,这才正式定名为‘望江楼’。”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主任,惊奇地说道:“主任,你真厉害!竟然知道这么多!”
“你才知道啊?”主任望着我,笑着说:“你以为一个政治处主任就是这么好当的吗?”
我咬着嘴唇,笑着说:“不过据我看,部队的领导干部没几个真正有水平的。”
主任的笑容一下不见了,一种深沉的忧虑爬上了他的脸,这种表情使我感觉到仿佛又回到了单位办公室,他一定又在想他调职的事情了。我想找个话题赶紧岔开,可主任却先开口说话了:“在部队的官场上,已经形成了一种游戏规则,当你无法适应这种规则时,你就会被淘汰。性格决定命运,有什么样的个性,就势必会造成什么样的人生。”
他的话里满是沧桑,这与刚才他的轻松愉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此时此刻,我只想牵着他的手,或是紧紧抱着他,什么也不说。
良久,倒是他先笑了,轻轻说道:“看我,本打算回家乡就是避开工作上的琐事的,现在反倒自己先说起来。”
“不,主任,我相信你,你肯定能行的!”我终于忍不住地伸出了双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热,骨节也很大,虽然是冬季里最寒冷的时节,但我却明显得感觉到春天的温暖,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股爱情的暖流,只有对自己深爱的人,才能够产生这种感觉,此时此刻,在我面前的,不是我的主任,而是我爱着的人,不管这种感情是对是错,但确是无比真实的,我想起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一句话来,“爱情赐予万事万物的魅力,其实决不应该是人生中短暂现象,这一道绚烂的生命的光芒,不应该仅仅照耀着探求和渴慕时期,这个时期其实只应该相当于一天的黎明,黎明虽然可爱,美丽,但在接踵而至的白天,那光和热却比黎明时分更大得多。”是的,这个时候,我就是感觉到了光,感觉到了热,这一定是爱情,如果这不是爱情,那么就太耻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