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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水在快到西安的时候接过了戚飞紧握的方向盘,才让戚飞绷了一夜的神经松驰了下来。他靠在后排眯着眼睛问水水几点了。水水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马路上越来越多的车辆,说:“八点半了,现在车这么多,咱们怎么走啊?照现在这个堵法,估计咱们到火车站起码得十点多。”
“走三环,往北开。”戚飞说。
“你懵了吧,走三环?那开到哪去了,到北郊再往回走?还不是一样堵?走二环吧,下来不就到火车站了嘛。”水水赶忙纠正,生怕戚飞是困了一夜,脑子糊涂了。
“就是走三环,去机场。去什么火车站啊,这个时间去火车站能有车到北京吗?去机场,我俩飞过去,中午就能到了。下午去医院把秦萧一接,晚上就飞回来了。”戚飞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像是计划之内的事情,做起来必定会轻松自然。
水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哪有你们说的那么顺利?现在还没买机票,你就能保证到了机场就能立马买到票?买了票到了北京,你们就能立马见到秦萧?就算见到秦萧了,你们确定能立马带他走?再说了,你知道临时买机票多贵吗?差不多就是个全价了,你们俩算下来,起码都得三千多奔四千了。”
“你咋尽说这些让人丧气的话呢!”戚飞从后排突然坐起来,手抡起巴掌在水水的脑袋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水水的头发跟着戚飞的巴掌飞了起来。“机票那点钱算个屁,我想去北京,谁也拦不住。”
“没人拦着你啊!”水水嗔怒的骂道:“你下手也忒狠了吧!我家李爽都没这么打过我,尿都快让你打出来了!”
“他没这么打过你,是他嫌这样打太便宜你。你个愣怂,啥不该说,你说啥。我能不知道事情没那么顺利办成的嘛!就你聪明嘴快,啥话你都急着说。你考虑过胖子的感受吗?现在都急成锤子样了,你还在这说说说。”
“我不是给你们提个醒嘛,我又没说啥不吉利的话。”水水略有些委屈,又对我说:“胖子,你别往心里去啊,我也是想着秦箫能够早点回来。凡事咱们不都得多想想嘛,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咱不是也能有个心理准备吗?别生我气啊。”
我摇摇头:“我好累,我想安静会。”我[ẂẂẂ.YanQingCun.Com]闭着眼睛靠在车窗玻璃上,感受着车里沉闷的气氛。我自然清楚戚飞和水水他们所要做好的那些心理准备,只是我此刻已经变得胆怯无助,不敢再去多想任何可能见不到秦萧的事情,生怕一语成谶真的难再见到。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听到自己内心在小声说:“别去了吧,万一真的见不到他,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了。”然而,我也害怕这样的声音听多了,自己真的不愿去找他。我清楚自己慢热的性格,也担心这慢热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冷却。最终只留心里的一丝温暖不肯释怀,不敢放开。
到了机场,戚飞拉着我换了登机牌,站在安检口外面叮嘱水水:“把家给我看好了。别等我回来的时候家被搞得鸡飞狗跳的。程市要是再去店里,你不用理他。你要是看他烦,你就让王美丽招呼他。”
“你啥时候买的机票?”水水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戚飞的嘱托上:“我还想着你要是买不到票,我给梁强打电话让他帮你俩买呢。他认识的人多,没准能拿到便宜票。就算拿不到便宜票,他也不会差这几千快钱的。花在你们俩身上,他肯定愿意。”
“你少跟我提他。他和程市一样让我讨厌”戚飞又说:“你听见没?别把我和胖子去北京的事告诉别人。”
“那要是梁强问起来呢,也不告诉他?”
“你哪那么多废话!不和你说了!我们俩得进去了。到了再和你电话里说。”说完,戚飞挽着我的胳膊开始安检。水水在我们身后开始抽疯,手里挥舞着纸巾,略带哭腔的大声唱道:“小妹妹送情郎,送到了飞机场,飞到北京就看见了,你的那个有情郎。情郎歌他坐在大呀嘛大门外呀,等着你带着他回呀嘛回故乡。”
“水水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我问戚飞。
戚飞拉着我头也不回的赶紧往里钻:“《送情郎》,不知道他跟谁学的。这个贱人,在这给我丢人。咱俩快走,我不想再听他在那胡唱。”
经过一个小时的等待,飞机终于准时的飞离了三秦大地,稳稳的升入云霄。在空姐派发完餐点过后,戚飞突然问我:“胖子,你说,咱们去了要是找不到秦箫咋办?”
“肯定能找到。只要他在北京,我就要找到他。一天找不到,那就两天。两天找不到,那就十天八天,总有一天能找到他。”
“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就好。我是怕到了之后不能马上见到他,你会着急。”
“我都等了这么久了,还怕再等个一天两天的。”
戚飞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两小时后,飞机平稳的抵达北京。我准备问戚飞是坐大巴和地铁哪个更方便的时候,戚飞拉着我上了一辆出租车:“都啥时候了,哪里还管得了方便不方便的了。直接去301医院。正事要紧。”
车一启动,司机便操着一口京片子开始和我们俩神谝:“从西安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从西安来的?”戚飞问。
“嗬,您这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
“至于吗?我这么标准的普通话,你一下就听得出来,你还真是厉害。”
“我这一个月少说也得拉十几回您这样的,都是从西安过来的,说话都一个味儿。保准差不了,要是差一丁点儿,我这趟活白拉您了。”司机自信满满的继续说:“不是说你们外地的说的普通话不好,我觉着也挺不错的。可要是在咱北京您要是敢说那是普通话,我觉着还是差那么点。西安话听着就是有那么一股儿硬味,就跟那黄土高坡似的啊,带着点土腥味。”
“西安话怎么了?土怎么了?这要是在唐朝,我说的这就是普通话,这就是国语。那时候北京还不知道在哪个荒郊野外的等着烧成砖呢。”戚飞听到司机说他说话带着土腥味,严重的心里不服气。
“您消消气。我呀,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您那西安话说的就挺好的,犯不着非得说普通话,带着点味儿那才正宗呢。就拿我自各来说吧,我就只说咱北京话,说着顺嘴,接地气儿,干嘛非得说普通话啊。您说是吧?要是都说了普通话,没了方言,咱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不就丢了嘛。咱别的不说嘿,就说您那西安话里头那‘怂’,搁别的地儿,那就一完蛋的意思。可在西安话里那意思可就多了去了。什么怂势子,饿成怂了,冷成怂了,碎怂,放到不同地方,意思也就不一样。”司机说的是头头是道,不是乐乎,听得戚飞是转嗔为笑:“想不到,你了解的还挺多的。”
“那是!您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司机十分自豪的问,似乎自己有着鲜为人知又高贵不凡的身世一般。
“你不是开车的司机吗?”
“这是我的副业。养活老婆孩子才干的这个。我的主业可不是这个。”
“你这都把副业当主业干了,你那主业是什么啊?”
“您猜猜,跟这方言文化有关!”
“别说你是哪个大学教语言文学的老师啊!”
“不对,您再猜猜。沾那么点边,干我们这个的,还真有人管我们叫老师的。”
“你该不会是搞什么安利、无限极、如新那一类的吧?!”戚飞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不免开始有所防范。
“您说那个那都是以前干过的事,不赚钱,早不干了。实话告诉您吧,我是我们街道‘方言文化研究委员会’的副主任,也是‘方言保护促进会’的副主任,同时,我还是‘方言社’的相声演员。”
“真没看出来。您还会说相声!”戚飞听了之后变得对他尊敬起来:“您那这个会那个会的都研究什么啊,平时聚到一块都干嘛啊?”
“研究方言呀,聚一块干嘛?说方言呐。”
“那您都研究什么了?说说,让我们也跟着您长长见识。”
“我们研究的那都是土掉渣的方言,可就掉的这点渣,都够我们研究的了。我们研究骂人,知道咱北京人骂人为啥总骂‘丫的’,‘丫挺的’吗?”
“不知道啊!”
“那就是骂人家是丫头生的。干嘛骂人家是丫头生的啊?在家没出嫁的那叫丫头,结了婚的那小媳妇。谁家丫头闲着没事生孩子啊?不都得嫁了人家才能生嘛。这要是在家就把孩子给生了,说明什么啊?说明这丫头作风有问题,生活不检点,不知自爱随便就跟人好上了,也说明这丫头家里的门风有问题,爹妈没有管教,要是有管教能没结婚就生孩子嘛!别看是句骂人的话,别看就那两三个字,里头藏的东西多着呢,一骂骂了一家子人,连祖宗都捎带上了!”
一路上,戚飞不停的向司机讨教各种方言的问题,也不觉得困了。等到了医院一看计价器才发觉跑了那么长时间,那么远的路。下车戚飞要了张司机的名片,说是以后有机会再和他探讨有关方言的问题。
我说:“你不是真为了研究方言吧?”
“没准啊。我就是觉得这哥们说话还挺逗的,没事聊个天啥的也不错,再说,人长得也还可以。胖子,你看看人家,虽然生活过得也就算一般,可人家过得还挺乐呵的。你别整天这么愁眉苦脸的,日子都过成苦的了。”
“行,等我把秦萧接回去,我也跟那司机似的,整天乐呵呵的,研究一下‘贼你妈’,行了吧!”
“滚蛋!”
说实话,走进医院的那一刻,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各种焦虑各种紧张都纠结在一起,没有头绪无法解开。戚飞让我先坐在椅子上休息,他去神内科打听有关秦箫的事情。我独自坐在那里,听着来来往往的各种声音,有关疾病,有关亲情,有关生死,有关爱恨,世间的各种情愫在这片散发着来苏水味道的空间里,都能找到。
过了十几钟,戚飞回来了,小心的坐在我身边,抓着我的手说:“胖子。你听我说。”
“他不在这里是吗!”我有种非常糟糕预感,我知道戚飞他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他在想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减轻我的痛楚。
“嗯,护士说,前天他就被人接走了。”
“被谁接走了,接哪去了?”我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希望自己在医院众目睽睽之下像个疯子一样哭嚎。
“被那个女人接回家了。”
“护士知道他家的地址吗?有他们家的电话吗?知道怎么能联系上他吗?能联系上那个女人也行,我要见她。我得见她,秦箫还在她手里呢。”我死死的攥着戚飞的手,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跟他说。
“我从护士那要到了那个女人的电话。我给她打了,约她晚上出来吃个饭,跟她谈一谈。”戚飞的话仿佛是在一堆被冷水浇灭的火焰里又发现了一点火星一样让人心情一丝期望。
“你约的是哪里?咱们现在就过去吧。”我站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戚飞拉住我:“胖子,你冷静一下。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得先把住的地方安顿好,得先养养精神,晚上才能去见那个女人。你这样去见她,已经败阵了。”
戚飞说的有道理,输人不输阵一直是戚飞的作风。即使是到了北京的地界,戚飞还是选了一家陕菜的饭店订了包间,他是想借个主场的优势。在酒店戚飞帮我整个人收拾得无论从形象和气色上来看都不像是匆忙赶到北京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才肯带我出门去赴这场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