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将军
天元1998年，长安城，除夕。
大雪缤纷，为长安城堆满厚厚的一层雪，仿佛是为这座城都穿就了一身银白色的护甲。每条街道上都张灯结彩，为了晚上的除夕夜做准备，这本应该是所有百姓都感到繁忙的一天，备年货或者打扫家里，穿街走巷地访问亲戚。可是现在，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甚至于大部分的商铺都关紧了店门。
原本繁华热闹的长安城突然在这个应该更热闹的日子变得冷清起来，整个长安城空荡荡的，除了长安城从南城门延伸到皇宫的主街道。若此时有人乘着一只军妖鹰从长安城的头顶飞过，便能看到这条主街道的两旁，都是黑麻麻的一片，那是整个长安城将近八成的百姓们。
今早不知是谁得到了消息，赤铁军将在今天回来了。
宫中早就已经派出了军队赶离了主街道的行人小贩，并在街道两旁排起队列来。如此意图明显的架势让人们反应过来，那支大王朝所向披靡的赤铁军终于回来了。
街道中央的积雪早已经被扫得干净，街道两旁则站着那些翘首以盼的百姓们，在街道的边上两列卫兵用手中的长矛相互碰撞组成简单的防护带，防止百姓冲到街道上，并且一直从南城门延伸到皇宫里去。
但他们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了，或许是人多比较暖和，也或许是对自己即将看到赤铁军感到兴奋，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大家都没有移动步子离开，耐心但又急切地等待着。
日逐渐上了头顶，人群开始变得有些躁动不安了，甚至开始怀疑赤铁军回来这个消息的真假，突然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
“来了！他们来了！”
人群突然变得寂静起来了，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街道的一头，就连受到严格训练的卫兵们也忍不住回头看去。
气氛在这时候开始快速地酝酿起来，像一个正在被充气的气球，变得越来越大。
直到一个穿着有些破败铠甲的士兵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时候，欢呼就如同终于被撑炸的气球，“砰！”的一声，炸开了。
人群开始欢呼，手舞足蹈，甚至想要冲上前去，可是被卫兵拦了下来。
然后越来越多的士兵出现在人们面前了，但他们都无一例外的风尘仆仆，铠甲破败，神色疲惫，甚至绑着绑带，但他们的脚步依然稳健，依然整齐有序，他们的眼睛里，也都透出无比闪亮的光芒。
一个走在队列中的士兵看着两侧热烈欢迎他们的百姓，心中的兴奋溢于言表，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终于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将一把断了一半的剑从剑鞘中拔了出来，然后高举着断剑朝着天空大叫了一声。
“大王朝万岁！”
接着其他士兵反应过来，也学他的样子各自拔出了或残破或完整的武器，大声地呼叫了起来。
“大王朝万岁！”
他们喊起来，宣泄着。
“吾皇万岁！”
他们喊得更大声了，显得很激动。
“陈将军万岁！”
这一声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士兵喊着，他的神情激动无比，眼睛发红得像是要哭了出来，喊完后也丝毫不为只有自己这么做也感到尴尬。
所有人都沉默了几秒，接着又有几个士兵喊了起来。
“陈将军万岁！！”
然后又是所有的士兵喊起来。
“陈将军万岁！！！”
他们激动无比，甚至不经意用出了元力，这群从尸海里闯出来的士兵们气势如洪，将两旁看着的百姓们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一边嘶吼，一边前进着。
这支大王朝的锐利之师像是一把看似残破却依旧锋利无比的剑，从长安的南城门直直刺了进去。
百姓们看着这支军队，心中也是激动得厉害。
正是这样一支军队，结束了大王朝几十年来战争不断的局面，他们横扫四方，摆平南方的叛乱，赶走了北方蛮夷的入侵甚至向东西两侧扩展，为大王朝夺得了无数土地。这一次这支军队的归来，便是因为它再度为大王朝赢得了一场战争，并且这次战争的胜利，为大王朝带来了将会持续很久的和平。
而这支虎狼之师的领袖，更是深得士兵和百姓们的爱戴，他便是大王朝的传奇大将军陈雪关。
每个人都在看着，寻找着，紧紧地盯着队伍，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就为了寻找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按理说，这样的大人物就应该走在最前面迎接百姓最轰烈的欢迎，可是那些陈将军身边也颇具名声的勇将们一个个露头接受欢迎了，陈将军却依然看不到人影。
“怎么没看到陈将军？”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并且越来越多的人有这样的疑问，可是没人知道，他们之中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陈将军长什么样子，但他们还是一遍遍地找着，盼望着能见到他们敬爱的大将军。
但是没有一个人看到，就在这支传奇的军队中间，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男人正骑在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上，缓缓地跟着旁边的普通骑兵一齐行走着。
他的铠甲残破，身上伤口无数，身材壮实有些发胖，神色萎靡，并不像其他的士兵一样为战争的胜利感到兴奋，也没有一点像一个纵横四海的伟大将军，反而像一只战败的犬类，低垂着头，眼睛和脸上都写满了失魂落魄。
那些骑兵们认出了陈将军来，惊讶的同时又感到兴奋，纷纷骄傲地挺直了胸膛，直视前方的同时小心地转动眼睛偷偷看着陈将军。
陈将军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混在普通的骑兵中，那些骑兵犹豫了一会也没有上前说出心中的疑问。
陈雪关也听到了前方士兵的呼喊，可是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头微微沉着，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前方。
他的前方是什么？是大王朝的皇宫，是皇上的皇宫。
那些士兵在喊什么？那些百姓在喊什么？
他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感觉不到，感觉不到风，也感觉不到雪，他的眼睛里只剩下皇宫，但他的脑子里却什么都没有。
军队抵达了皇宫，宫里早已设下了宴席款待将领，士兵们回到军营中也有酒和肉在等待着他们，但让他们最激动的，还是战争的胜利还有他们幸运地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以及那份足以让自己吹嘘一辈子的荣耀。
陈雪关身为大将军带着几个副帅步入了宫殿，坚硬但残破的铠甲随着身体的晃动因相互碰撞而发出声响。宫殿上寂静无声，并非无人，满朝的文武百官甚至皇上都在紧紧地盯着到来的几人。
陈雪关几人单膝跪下，膝盖上的铠甲同宫殿柔软的地毯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陈雪关低下头，声音有些嘶哑地喊道：“大王朝万岁。吾皇万岁。”
“大王朝万岁！吾皇万岁！”
在坐的文武官们一齐跟随叫喊出来。
那之后，宫殿里并没有恢复刚才的寂静，低下头的陈雪关隐隐地听到了一些窃窃私语。
“没有元力……”
“……是真的……”
“好在战争结束了。”
“……哪有那么简单。”
陈雪关面无表情，没有起身也没有抬头，因为皇上还没有开口说话。
“陈将军快快起身。”皇上似乎也在盯着陈雪关，然后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谢皇上。”
陈雪关站了起来，继续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
皇上四十岁的年纪，却也显得年轻，足以看出他的实力也是不俗，他穿就一身黄金龙袍，高坐在宫殿的龙椅上，平日里他总是严肃着一张脸，显得威严十足，但今日却难得有了笑颜，似乎十分开心。
而皇上的第二句话，便是毫不吝啬对陈雪关的赞美：“多的朕就不多说了，陈将军为我大王朝立下的赫赫战功已经无法数清了。今日大王朝上下所有百姓都能安居乐业都要感谢陈将军这十年来的努力啊。”
“皇上言重了。”陈将军面无表情地回道，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是皇上治理天下有方，我等只是听从皇上的号召。”
皇上摆摆手道：“陈将军不必谦虚，你的努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你的实力也是毋庸置疑的，你的功劳也是绝对真实的，而你的奖励，自然也是应得的。你这一次战争的胜利，大败了西国军队又为我大王朝铲除了最后一个大的隐患。如今，大王朝周围也无任何战事，百姓们从此可以安居乐业，也不会再有家庭因为战争而家破人亡。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说，你想要什么奖励呢？”
陈将军沉默了，并且沉默许久，但大家都在等，都在等这位大王朝历史上堪称最伟大的将军将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们也在猜，可是猜不出来。
升官？他已是大王朝的大将军，权力便如同大王朝的宰相，哪有管可升。
金钱？首先大将军的俸禄便是不低，何况他还出身陈家。陈家上千年的家底，又哪里会缺钱？
那会是什么呢？
大家都在推测，都在想。但大家心里都有个答案，一个可怕的答案，一个所有人都不敢说出的答案。
就在所有人心里都在推测的时候，陈将军开口了，他的要求平淡无奇，甚至简单无比。
“我想回家。”
“朕……似乎没有听清。”皇上有些疑惑地说。
“我想回家。”陈雪关再次说道，他没有加大音量，他知道所有人都听到了他在说什么。
皇上愣住了，满朝的文武百官也愣住了，这算要求吗？这算一个伟大的要求吗？
这当然不算。
皇上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今夜就是除夕夜了。”
是的，除夕夜，所有人都该回家，和家人团聚。
“陈将军这个要求太过简单了，只要宴会结束陈将军不就能回家了吗？如果陈将军不知道要什么的话，那朕就来帮你决定好了。”
陈将军不语。
“陈将军似乎尚未婚配吧？可有意中人？”皇上突然轻飘飘地问道，可这句话却让所有官员们精神一怔，他们已经猜到了什么。
“没有。”陈将军回答。
“陈将军今年也有三十了吧？虽然陈将军的寿命已达三百年，三十岁确实年轻，但也该婚娶了。不如，朕亲自帮你说一门亲事可好？”
“一切听皇上指示。”
“你是大王朝功臣，而且是大大的功臣，朕自然不会亏待你。清平公主年已二十，是朕最疼爱的妹妹，她平日里也非常仰慕陈将军，修炼天赋上佳。至于美貌，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相信这个条件不会辱没了陈将军吧？”
陈将军心中一惊，但仍旧马上回到道：“自然不会。”他想拒绝，但不知道该如何去拒绝，顿时面露难色，可是这脸色其他人并没有放在心上。
皇上说的亲事，谁敢拒绝呢？
皇上顿时高兴起来：“如此甚好，想必朕那丫头心里也高兴得厉害。可惜陈将军未能早几日回来，否则便刚好在这今晚成婚。”
此言刚落，台下立刻就有一名官员站出来回道：“皇上。明年的除夕便是千禧年之际，不如让陈将军和公主选在那时结婚，一来更有纪念意义，二来也好让陈将军和公主通过这一年时间来熟悉一下。”
皇上听完连连点头：“嗯，有理。既然如此，陈将军同公主的婚礼便选在明年今日，可好？”
陈雪关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但仍然迟疑了几秒，然后回道：
“谢皇上。”
“哈哈哈！朕今天实在是开心，来来来，宴会开始！”
音乐响了起来，陈将军也跟随入座，漂亮且训练有素的舞女进入了宫殿，开始了她们辛苦排练许久的舞蹈表演。
美酒与佳肴还有艳丽的舞蹈，陈雪关都没有去好好地感受，这一场本该是陈雪关为主角的宴会，他却没有受到太多人的关注，没人与他敬酒，也没人与他谈话。
也许是平日里冷淡的态度让大家都习惯不与他接触，也许是大家都知道，已经没有与他接触的必要了。
今日的陈雪关已经不是昔日的陈雪关了。
宴会结束后已是傍晚，所有官员都赶着回去同家人过除夕夜，陈雪关也是，而此时皇上却回到书房。
“怎么样？”他突然发声问道，可是这书房中除了他没有其他任何人。
但是很快，房间里就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回应道：“没有检测到元力，陈雪关的元力确实全部消失了。但是他的身体素质依然跟以前一样，也就是说他哪怕以后再也不能使用元力，但他依然拥有三百年的寿命。只是没有元力的陈雪关，不过是一个力气大点的武夫而已。怕是随便一个掌握了元力的修者都能轻松将他打倒。”
“呵。如此看来，朕的皇位是稳得不能再稳了？”
“陈雪关也本无心于这些东西。”那个声音说道。
皇上的神色顿时激动起来，他的拳头砸在桌子上，然后冷声道：“哼！你知道什么？他之前的实力比你还要强，手下有一支对他极其忠诚的精兵，全大王朝的百姓都向着他。你没听见之前街道上的叫喊吗？他们喊的是什么？他们喊的是‘陈将军’！不是朕！”
“不过现在好了，失去了实力的陈雪关就什么都不剩了。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怕是陈家也容不下那种废物，哪怕他之前为陈家带去了多少利益。”
皇上把拳头从桌子上移开，珍贵的金丝楠木桌却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拳印。
“那为何还要把清平公主许配给他？”
“呵！看来你也只有实力值得称道了。朕将清平许配给他，一是为了加固朕地位，既然他那么受爱戴，那么朕自然要把这份爱戴给利用起来，二是清平那个丫头确实喜欢陈雪关，既然那么刚好，那许配给他又何妨，免得那丫头天天在朕耳边叨叨。”
房间里那个神秘的声音沉默了，许久后没有再说话，皇上也踏出了书房，然后对一直站在门外的一个公公吩咐道：“把朕书房的桌子换了，换张更结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