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红了

  我是幸运的， 但又是不幸的。直到今天 ，任然独身一人陪伴着年迈的父母写这篇记实，是想告诉朋友们一件刻骨明心的往事。

  【一】多年以前，四川一个偏僻的农村。一位从城里来山村小学代课的青年教师。。。。。

  村支书是一位六十开外，在山村很有影响的慈祥老人。那年、那月、故事就那样开始了。。。。

  迟来的冬天、 迟到的瑞雪 。汽车在蜿蜒盘旋的山涧道上，缓慢而急促地爬行着。寒风卷着飞雪，向车窗铺天盖地的袭来。窗外 、白雪皑皑的山岗上，到处银装素裹。好一片瑞雪照丰年的景象。。。

  汽车在山涧一排底矮的矛屋旁扔下我，很快消失在风雪中。留下阵阵青烟 。。。。村旁、 依旧立着那棵粗壮而古老的，掉完残叶的柿子树，那挂满枝头火红的柿子，像是老树古老的灵魂。在风雪中一片洁白的大地上，因为它的存在、给这座古旧淳朴的山村，带来了别样的美。。。。这种美、有几分妖娆、几分满足、几分伤感。。。。啊 ！又一年了；终于又回到熟悉而又亲切的山乡，回到那曾经魂牵梦绕、生死相许的故土。回到这充满欢乐、满足、悲伤、绝望的地方。。。。

  来到坟前，已是晚些时候。纷纷扬扬的雪，越下越大，没有一刻要停下的意思。几只盘旋的乌鸦在天边凄凉的鸣叫；让人胆寒 。

  【二】咚咚咚。。。一天下午，我敲响村支部办公室。请进：一个厚重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这是一间极为简单的办公房，房顶的角落到处是蜘蛛网，泥墙上糊满了发黄的报纸，看得出已有些年月， 几张旧书桌和一条长椅。泥地 、泥墙、沾满泥的桌椅、请问：丁支书在吗？我是小易，从城里来的代课老师，我急切地说 。我就是丁维厚 ，是这里的村支书 ：哦 ！ 你就是小易 ：欢迎，欢迎 ，快请坐 。老人忙热情地招呼着 ，并小心地接过行李 ，放在桌上 。当见到老支书那慈祥的模样，并与他双手紧紧相握时 ，这是一双在漫长岁月中 、辛勤劳作长满老茧的手 、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我有些激动 ，无意间增加了一些力度 ，老人确也很默契 ，并有一丝笑意写在脸上 。我突觉自已失态 ，并急切地缩回手 ，连声道谢来掩饰自已。 就这样与老支书相识了。

  村上的小学是简陋的。 几间土泥墙的老屋改动一下 ，算作教室 。由于时间的久远 ， 墙壁上到处是裂缝， 有些地方还能看见屋外亮光， 脚下是坑凸不平的泥地， 教室里的桌椅 ，其实是用石板和木条垒砌而成的 ，这样的环境 ，令人伤感。。。。

  山村的孩子们是听话的，在这样坚难的条件下还能够很专着地读书。一张张幼稚而朴实的面孔，虽有几分顽皮和野性，却也给了几许安慰，于是我便决定留下来。

  山乡的春天，到处是金黄色的油菜花镶嵌在错落无序的山谷。 山腰间偶尔有几株粉红的桃树、 和雪白的梨花，挟杂在枯尾的杂草丛中。 山风阵阵吹过田野， 迎面飘来淡淡的清香。。

  易老师；  小易 ： 一天午后， 室外传来老支书亲切的声音 。我匆匆离开教室， 丁书记； 有事吗？ 我问道， 小易： 那次下雨你给的伞， 今天我带来了。 说着， 老人将雨伞递给我。 小易： 还有件事告诉你， 等两天到我家来帮忙好吗？ 女儿要出嫁了， 我们正准备给她办喜事呢！ 老人有些得意地说。 哦！ 那恭喜你了丁书记： 我笑着道。 小易， 就叫我厚叔吧， 这样不见外些； 老人说。 厚叔： 有事叫人过来迢呼一声， 何必这么大老远的， 还亲自跑一趟， 都这把年纪了； 我说 。小易：  这种事叫别人代劳是不礼貌的、 对吧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山村那个年代是没有请柬的， 无论谁家有红白喜事， 都派家人去亲朋邻居吱一声就是。 老支书在山乡是受人尊重和敬仰的， 一般家里有事， 乡亲们大都很乐意自愿前往帮忙。  老人今天特意来请我， 从表情和眼神我似乎明白一点， 他是真的很希望我去的。

  厚叔的家， 是座落在一处山的半腰， 泥木结构的房屋掩隐在青山翠竹丛中。 偶尔有几声零星的鞭炮和狗的尖叫声， 从远处山涧隐约传来。。。这是一座典型的山村民居， 淡黄色的泥墙和黑灰的瓦顶， 泥墙正中， 是一对双开的木门， 两边贴着鲜红吉祥的对联， 木门已经陈旧了。院子里摆满了一大片高底不平， 错落无序的桌椅 ，都是从村子里各家处零时搬来的。 年岁久远的几棵柿子树， 高耸在屋后， 枯叶和柿子已经掉落， 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杆。 清风吹来， 在摇晃的枝头， 嫩芽已经依稀可见了。。。。

  小易：小易呀！厚叔急忙小跑迎上前来， 并亲切地招呼 。我当以为今天学校有事， 你离不开呢！ 你来我太高兴了。 厚叔； 你老的话我敢不听吗？ 我笑着道。 这时， 一位老年妇人也热情地赶来， 满脸笑容。 小易： 这是我内人， 你就叫李婶吧 。这是小易老师， 从城里来我们村代课的， 厚叔介绍着！。。。。。

  李婶其实是不错的， 从她那布满邹纹的脸上能够看得出来，李婶其实是善良的， 从她的言谈间可以感受得到一个识大体的农家主妇。

  小易快进屋坐： 厚叔拉着我。 房间里摆设着玲琅满目的嫁妆， 全新的木制家具、还透着幽幽的油漆清香。 上面贴着大红双喜。 一些生活日用品， 也塞满了房间角落。 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上，扎着大红布花 ，停放在屋子中央。 这算是当地最贵重的嫁妆。厚叔一生只有一个女儿， 看得出对她的疼爱。  里间， 坐在木椅上， 对着镜子、正慢自梳理头发的女孩， 我想自然就是厚叔即将出嫁的女儿小倩了。 听见厚叔拉我进屋的声音， 女孩回过头来， 瞟了一眼， 又自故整理自已的头发。 说实话， 女孩是秀丽、清淳而可爱的。 虽然谈不上国色天香， 但在当地， 也应该算是大家闺秀。 李婶坐在里屋的床沿上，  一副愁长忧郁的样子， 我想是不忍女儿离去的原故。 房间的气氛有些沉重。 小易：我们去外面走走， 厚叔道！。。。

  站在屋后的山巅， 呼吸着迎面带来阵阵花香的微风。 遥望山下， 一户户农舍房顶那飘渺不定的白色炊烟， 此起彼伏。 许多杨柳， 已经露出鲜嫩的枝叶。 一片片到处是金黄色的菜花。  暖暖的阳光， 温柔地照耀着这寂静、 淳朴、 而古老的山村。。。。。

  小易： 这里好吗？ 厚叔将手搭在我肩上， 问道。 啊！！ 太美了， 真的、 厚叔； 我好想一辈子就留在这里， 不走了。 傻孩子， 这哪有城市好呀； 那里有着浓厚的文化、 开放的思想理念、 华达先进的工业、 宽阔平坦的街道、 就连走路也不吃力呀！ 其实我还真想到城里去看看， 可现在上了年纪， 身体已经不行了， 厚叔； 坐会吧！我与老人并肩靠在一起。 遥望远方﹒﹒﹒ 那连绵不断的群山和秀丽的村庄、 我想得好多好远。 小易：你信命吗？ 老人说。 人活在这个世道， 从你刚下地， 老天好象早就安排了一切， 以后， 即便你快乐与痛苦， 都身不由已似的活着。。。。老人语言中， 似乎一生有着太多的无奈与伤痛。 我信， 厚叔。 不知怎的， 当第一次见到你， 就有一种亲切感， 也许就是前生的缘份， 让我从城里来到这遥远的山村， 并与你相识， 这是谁也不曾想到的， 大概就是命吧！ 我说道。 小易： 说真的， 其实当我见到你的那时也有着同样的感受。 我拉过厚叔长满老茧的手， 轻轻地抚摸着， 抬眼了望老人那刻满深深邹纹的脸上， 是多么慈祥与善良， 平和、 坚强。 曾经苍海桑田变换无情的风雨， 已经让他从英俊的少年成为满头白发的老人。 厚叔眼里有些湿润了， 并也紧紧握住我手 。 小易， 想听我的故事吗？ 想呀； 我急忙说。 那你可不要笑话厚叔？ 不会的， 厚叔：你快说嘛，老人似乎对我有一种特别的信任和关爱。  这种关爱， 也是我多少年来一直挣扎在情欲的茫茫苦海里，执着追求的一种向往。。。。

  山下传来清脆而优雅的唢啦声。厚叔；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回过神来，告诉老人。

  迎亲的一行队伍挑着行李已经来到院外，厚叔叫上我去帮着招呼客人。山村的农家在办喜事时，是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和礼节，这些我都是不太明白，所以不时让小院传出男女们的阵阵潮笑声。。。。。

  新郎是位清秀的男孩，大概二十五六岁，看上去是不错的。离厚叔这个村子有五十多里地吧。他们是经人介绍相识的，于是双方父母都认同这桩婚事，所以就给办了。

  迎亲的人们是要等到第二天早晨才能接新娘离开，这是当地风俗。厚叔自然就忙着去张罗他们的住处了。

  山村农家在办喜事时是厚重而热闹的。老支书又德高望重，人缘极好，来贺喜的人自然就有许多了，我也就忙着去招呼他们。。。。

  那晚的住宿应该是紧缺的。小易；今晚就麻烦你跟我挤一宿好吗？厚叔说﹒我自然是愿意的。连说﹒好呀，那我今晚就听你讲故事！。

  由于白天的忙碌﹒已有些疲惫，我静静地躺在厚叔的身旁，感受着只有老人才散发着的那种独有的淳香体味。厚叔；你不是要给我讲故事，怎么不说话，是累了？我问 ；小家伙， 你还真想听呀，那我就告诉你吧：我想跟你一头睡，厚叔，这样听起来容易些：我说道。他没有反对，我便回过身来，和他睡在了一起。小子；你不嫌老头身上脏呀？其实我比你身上还脏呢，看我们谁怕谁：我说，厚叔开心地笑了。。。。

  在这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厚叔述说着他的往事。

  一九二九年，就在家父过世的两年后，母亲也随父而去，那年﹒我才八岁便成了孤儿，四处流浪。后来，一座寺庙的老和尚看见我可怜，便将我收留下来，从此﹒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清晨，很早就起床跟随着师父们学习功课，早饭后，就和大家一起下地劳动，我自然是干些力所能即的事，农闲时就跟着师父们读书，习字。时光就这样年复一年的过去，寺里那晨钟暮鼓。清灯黄卷的日子是平淡而清苦的，厚叔说道，一九四六年，我跟随着师兄们 在一个很大的丛林里，接受了正规的三坛大戒，那年﹒我二十五岁，就正式成了一位出家人 三年后，全国解放，我离寺去往外地。从此﹒﹒四处游学。游方的日子是坚难的历程，那时候础本就没有交通工具，无论到哪都是徒步而行，肩上背着沉重的包裸。在那段漫长而艰辛的岁月里，足迹曾遍及中国的佛教名山，及无数的名胜古刹。八年后，在那鲜红柿子挂满枝头的季节，我回到故乡原寺，方知师父已驾鹤西去。在凛冽的寒风中，长跪在师父那长满荒草的坟前，放声哭述着老天的不公，让我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

  几年后— 中华大地掀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改革浪潮。在这场持续时间之最的风浪里，无数的那些无辜的人们，苟延残喘地生活在悲观、痛苦、和绝望中 。。。。。

  就在第二年春天，我被下放到一农场进行劳动改造。当地领导，和一些所为的上进人士，强行将我和一位成份即为不好的地主女子关在一起，就所为的圆房。而在这场凶涌的潮流巨浪里，无助的我，象飘浮在浪中的一片落叶，是那么渺小。我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