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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贵族《全本》

2017-09-21    作者:不详    来源:www.9969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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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 上篇:孺子巷
  1 天气热,闷闷的,雨却下不下来。
  开始工作了,离家很近,中午可以回家吃饭,看看孩子,开始会翻身了,小手指头往嘴里塞,可爱的很,烦恼少一些。
  我们都是普通人,当然会有烦恼。
  给老杨打电话,说在上班,说话有气无力的,问身体好点没有,说还在中医院挂了个床号,打点滴,放下电话,怅然若失。
  前一阵子,去办事,离老杨家不远,去看他,孺子巷,深深的,窄窄的弄堂,仿佛走不到边,地上铺着难得的小长方形的麻石片,整整齐齐的延伸,一个月不见的老杨,瘦了不少。
  南昌,有些路名,很别致,阳明路,子固路,孺子路,苏浦路,永叔路,一代代的古人,和我们一样,柴米油盐,或长或短,曾经在这里生活。
  老杨还是那个老杨,不会变的,还是淡淡的表情,温和的笑。
  他的同学老胡也在,都在市老年大学学声乐,学葫芦丝,老杨近厨房忙碌,老胡招呼我坐下。
  电视里,弯弯转转的唱念程派《锁麟囊》,丝丝入扣,在这个简陋的小屋。
  老胡说,端午节,老杨一个人在医院里,打点滴,老胡也是事后才知道。
  我听了,心疼。
  他没有告诉我,说怕麻烦我,现在有孩子了,要努力工作了,母亲也在,要照顾好几个人呢,不能让我分心。他说不能麻烦我。
  吃饭的时候,老杨说,除了班上一两个老同学,只有你来看我。他吃的很少,喝一点点汤就放下筷子。
  我去洗碗,他和老胡赶时间去老年大学上课,他说,我的葫芦丝吹得很好了,笑眯眯的,温润如玉。
  我说,你病了,不舒服,就多休息,他呵呵的笑,家里闷。
  在浴室门口,他脱的光溜溜的,洗澡,我说,反正今天你也不上班,上完课回来再洗,他不肯,他喜欢干干净净的出门,外面回来,也要干干净净的进屋,洗手,洗澡。
  他特别的爱干净,好像有点洁癖。洗完碗,我和老胡聊天,也是个老三届。烟草公司退休,低音部唱的不错,和老杨是同一小组的。走的近些。
  老胡告诉我,其实很多人给老杨介绍老伴,条件都不错,因为老杨人缘好,也长得好。
  笑着告诉我,班上的老头老太太给老杨起外号叫老姑娘,整天笑眯眯的,秀气,花白长眉,面如桃花,姑娘般的皮肤。
  我大笑,却眼底有泪,老杨的事情,他不知道。
  你挺热心的,老胡和我说,老杨有时候和他提起我,我说,我和老杨是公交车上认识的,他说他听老杨说过。
  我不语,老杨不能找老伴,我知道老杨的心思。
  老杨出来,我说,下次带两件素雅一点的碎花衬衣给你,他说好,他和我的衬衣同一个尺码。我比他高一点,他比我丰润。
  我告诉老杨,我老婆和我岳父母说,老杨是我公交车上捡来的朋友,老杨老胡大笑。
  晚上,睡不着,想写老杨的故事,已经很久了,不是刻意,而是总有一点淡淡的情谊在心里,挥之不去。
  凌晨,星微稀,无睡意,靠在阳台的藤椅上,常听见小区湖边蛙鸣,才体会世间万物热闹又寂寞。
  2
  我是在公交车上认识老杨的,我爱人说的没错,老杨是我在公交车上捡来的朋友,但是实际上在内心里,老杨让我在那段日子,有一些别样的温暖。
  冬天的南昌,其实很冷,穿骨,幽幽的,丝丝的。
  只是,不像夏天的南昌,被称为四大火炉之一,出名的很,大家都知道。
  南昌的冬天,湿湿的冷,去财大的路上,我特意起个早,房子装修已经快要结束了,终于按照自己的意愿,按照自己的想法好好的装修了一下房子,心情还是不错,虽是早班的车,也没有想到,人倒是不少。
  车到南海行宫站,老杨上来了,我就坐在右手旁的第二个单排位置,早上上学的人很多,在我起来让座的同时,我前面那个女孩站了起来,车子开动的瞬间,老杨脚步一晃,身体前倾,刚好靠在我的手上,我搀扶了一把,扶他坐下,老杨坐下后,先向给他让座的女孩道谢,女孩说,她下一站就下了,秀发自然下垂,温婉的样子,浅绿色羽绒服,整个人清新的很。
  老杨转过头,不住的和我道谢,客气的让人都不好意思,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说话慢条斯理,不时的微侧着目光,和你偶然的目光交接,显示对你的尊重。他花白的头发,眉毛也是花白的,特别的长,干净白皙的脸,被早上的风吹过,红扑扑的,红润的嘴唇,唇线分明,鼻子挺拔而柔和,笑的时候,眼睛上角微挑,目光暖暖的看着你,空调车慢慢的回暖了温度,老杨摘下手套,灰白格子的手套,仔细的叠好,放进随手带的小背包。
  他的指甲很干净,浅白红润的指甲盖上,可以看见肉色的小月牙。
  我忽然觉得很亲切,不知为什么,在上海看惯了老阚出门背个小包,拿着保温杯的水,干干净净的出门,走过党校,走过图书馆,走过老年大学,走过我家门前高高大大的香樟树。然后等我和我的爱人一起出门,王江边去散步。
  上海的老人出门都会背个小包,装个水杯,手帕,钱包,眼镜之类的东西,在南昌我就很少看见。大冷的天,老杨只是穿件蓝白相间的毛衣外套,裤子是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白色的休闲棉鞋,看上去特别干净,围脖和帽子的红色,是个很好的点缀,让整个人都活起来了,有生气的很,他的年纪看上去六十多一些,但是看神态,步履又好像年纪要更大一些,围着酱红色的围脖,和酱红色的呢绒软帽很协调。出于职业的习惯,我喜欢在车上,在路上看人来人往,看看别人的衣着习惯,车上大部分人都穿羽绒服了,在我看着他的时候,老杨忽然回头说,你的面相很好,很善。
  他告诉我,他去阳明路的老年大学上声乐课,因为他一直和我说普通话,不是南昌本地话,我说,你不像本地人,像上海人。他很诧异,抬起花白的长眉,看着我,他的眼神很温和,说话依然慢条斯理,有点像小孩般的天真,又有点像小孩子故作老成般的认真,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我和玉老先生在家乡的日子,就是这样的眼神,刹那间,我有些落寞,这么多年的零零落落,兜兜转转,总在一些不经意的,偶然相遇的似曾相识场景里,回忆从前。
  他明显的带着一些惊喜,拢了拢肩上斜挎的背包带,随即有些害羞的笑,这是我后来观察到他常有的表情,在他突然的被人发现一些事情后,他淡淡的说,我是上海人,不过来南昌很多年了,我心底释然。
  他依然饶有兴趣的问我,怎么知道的,还说一些别的闲话,家常,问我一些简单的情况,然后又自顾自的看着窗外,让我有些糊涂,他的思维好像不太一样,有些迂腐。说不上什么原因,我前后看看,他显然是一个人出门的,没有家人陪同,我说你穿衣服比较时尚,很讲究,或者,南昌一般的老年人不这么穿衣服。
  当他得知我从事服装行业的工作时,又露出了他孩子似的开心,那是没有任何修饰的,他说,真的啊,他突然拉着我的手,开心的摇晃,看我不解的望着他,又不好意思的放开,他指着我的羊绒围领说,这个围巾的材料质地很好。
  他的手掌,厚厚的,绵绵的,软软的,有些温暖。
  原来,他是从事服装设计和面料工作的,在进出口贸易公司。
  我问他,去党校怎么不和阿姨一起,他不说话,低头,像个犯错误的孩子,后来他说,我是一个人的。但是他的语言始终让我觉得有些躲闪,我能感觉出他对我的喜欢,那种长辈对晚辈的喜欢,甜甜的,暖暖的感觉,还有眼里有一些对与人交流的渴望,这些,当时都让我困惑。
  他说,我叫杨莆田,我要在阳明路下车,快到了,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让我有空去他家玩。
  我看着他下车,顶着冷风,沿着市委党校的方向走,道路两旁翠绿葱葱的香樟树,让他淡蓝色的影子时隐时现,有点像云水里的一颗禅心。
  3
  第二次见老杨,是在一个星期后,这次见面,我和老杨走近了很多。
  我在洛阳路建材市场,买卫生间的五件套,在与井冈山大道的交界口,忽然和老杨不期而遇,老杨眼力很好,记性也很好,看到我,小跑过来,叫着我的名字,我也特别的开心。
  老杨说,他刚去国美电器,就在恒茂国际华城,准备买个浴霸,只是有些贵,说完不好意思的低头。
  那时的天已经很冷了,我说,你家的浴霸坏了吗,他说我家没有浴霸。
  他告诉我,他家是老房子。
  我不语。不知道说什么,挺冷的天。
  因为我刚好装修了房子,和奥普浴霸的经销商张姐聊的不错,还有他们的安装工刘师傅。老杨说我想买个两个头的浴霸,家里卫生间空间小,挂在墙上就可以了,而我记得装浴霸时,刘师傅特意和我聊过装浴霸的电路问题,于是我问老杨,你的浴霸装在哪里,线路都布好了吗,他说,还没有,先看看再决定买不买。
  由于天气还早,老杨准备回家,在等2路公交车,看着我,问我办完事了没有,我说,办完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们一起上车,交通有点堵,老杨拉着我的手,我抓着扶手,我们站在下车门边,往他家的方向走。
  他还穿着上次的衣服,我说你怎么不穿羽绒服啊,又轻巧又暖和,出门挡风,他说,我只有羽绒背心。
  我是第一次来孺子路,走进深深窄窄的巷子,靠近马路边。有几个店铺,都是便民商店,是典型的老居民生活小区,老杨的家,在一楼。
  大概不到四十平的面积,屋里堆了很多东西,大部分是衣服面料,一个不大的桌子,好像是个工作台,靠窗放着。工作台上面放一件还差一点完工的衬衣,款式,做工都看的出很好,尤其是衣领子,硬挺的很,尤其是每一天裁剪花边的纹路,正反对能对上,实在难得,老杨告诉过我,这是他帮一个党校的同学做的。
  墙上一个雕花的老式的闹钟,安详的左右摆着。
  老杨告诉我,他擅长男式衬衣,儿童服装的设计与制作,说完叹口气,年纪大了,可惜没人要了。
  莫名的,我心酸。
  我看他的卫生间,真的没有浴霸,蹲坑的瓷板上,放着一个塑料的坐马桶凳子,用宽的透明胶纸绕了几圈,看样子是裂开了,石灰刷的墙面有些剥落的痕迹,但是,整个卫生间,很干净,不同颜色的大小毛巾挂在毛巾架上,很整齐,有着舒肤佳香皂的味道,很好闻。
  屋里还是挺冷的,一楼,有些暗,有些阴冷。
  卫生间的墙面,连个插座也没有,我打电话给张姐,询问了挂式的浴霸的价格,后来又打给安装工刘师傅,告诉要安装的大致的情况,说是我的老爷子,希望他能帮忙想想办法,刘师傅让我和公司说好,指定派他去就行了。当初我们聊的很愉快,他对我映象也很深刻,因为当时我们家安装的时候,刘师傅比预定的时间晚了近一个小时,而且电话关机,我一直在家等,看我对他那么客气,他到的时候非常的过意不去,他还为我免去了一些他可以通融的费用。
  其实,人与人之间就是一个相互的理解和尊重。
  因为价格都差不多,张姐让我到洪客隆店里找售货员,就说是老顾客,在价格优惠的基础上,还能送一些赠品,我带老杨去了象山北路的洪客隆商场,就在老杨家后门出去的巷子口,获得了八十元价格的优惠,还得了雨伞和毛巾,香皂的赠品组合,老杨很高兴。
  一来二去的,花了不少时间,老杨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也了解了老杨的一些简单的情况,他和孙子住,但是孙子基本上半个月回来一趟吃顿饭就走,很忙,在一家公司做网络维护,刚刚二十出头,挺懂事。
  从言语中,我听的出老杨对于孙子的疼爱,又有一些无奈。
  人真是很奇怪,我和老杨在一起很自然,没有客套,一点都不觉得拘束,比我在岳父家舒服。
  回到老杨房间,快到晚饭时间,老杨执意留我吃晚饭,说简单做几个小菜,看老杨走的鼻尖冒汗,我问老杨,附近有没有干净整洁的小饭馆,菜味道好,干净就好,环境要清净一些。
  老杨不肯去外面吃,说,花钱不好,让我省点,年轻多攒点钱,老了没钱可怜。这个时候我已经看出老杨经济的拮据了,他对我很坦诚,开始还有点羞涩,看我操心的忙上忙下,对我渐渐亲热起来,像家里人一样。
  实际上,我尽量的对老杨的环境不动声色,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容易的一面,每个人都有自尊和颜面,在老杨面前,我并没有优越感,相反,老杨温和谦恭的态度,让我觉得这个老人充满智慧和豁达,他那从容坦然的待人接物,还有少见的善解人意,让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很舒服。
  吃晚饭后,买了点水果,老杨让我回去喝茶,看他细细的端着茶杯,从茶叶桶里一小勺一小勺取茶叶认真的样子,看我喝茶抿嘴笑了,老杨孩子似的,呵呵的问我,没有想到吧。
  我确实没有想到,在这样简陋的地方,我能喝到上好的碧螺春,茶杯暖暖的冒着热气,老杨白净的脸,花白的长眉,特别的慈祥。
  屋子里满是茶叶淡淡的清香。仿佛看得见时光的流动,我和老杨这样坐着,他靠在藤椅上,电视开着,一些微光,一些剪影,淡淡的,模糊的,偶尔在窗台的墙上晃晃。
  只见第二面的老杨,和我袒露心扉,他说,我看的出,你挺善良的,还有,你眼底也有忧郁。或者,这种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我想到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忽然觉得心里特别的委屈,老杨的一句话,让我心里暖暖的。
  可是,我没有想到,近乎独居的老杨背后,是这样的一个人生。
  4
  老杨性格其实挺开朗,我接触多了才慢慢体会,只是想到那些事情,我的心里忍不住的会有一些伤悲,觉得老杨真的是挺不容易的,能保持这样的心境,特别的让人佩服。
  老杨原来在出口公司工作,由于勤奋和好学,长相俊美,夫人是苏州昆曲之家的闺秀,加上天生的好人缘,他得到了很多的外派和学习的机会,去过一些国家学习服装方面的知识和技术,留洋七年,老杨回来,刚走上领导岗位,不到一年,家庭很是幸福,一个独生子,大学毕业后也在商业系统,老杨那时四十多一点,儿子新婚一年,有了孙子,因为一场变故,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老杨说,我不怎么去别人家玩,也不怎么和别人来往,也没有什么朋友,我问老杨为什么,老杨抬起眼睛,看着我,说,南昌人有风俗,家里死了人的人家,是不吉祥的。
  我的儿子和儿媳妇还有我的太太在一次车祸中都走了。
  空气宛如被凝固了,大冷的天,我的手心却在冒汗,我看到老杨长长的睫毛上,悬着晶莹的泪珠,我走到老杨身边,靠着藤椅蹲下去,抱着老杨的双腿,头贴在老杨的膝盖上,我能感觉老杨内心的颤栗。
  过去很多年了,每个人理解苦难的方式不一样,我现在好多了,能够尽力的照顾孙子就好了。
  我说,我的房子快装修好了,等我搬家的时候,接你去。
  他使劲的点头,笑了,又摇头,不去,办喜事,我去不好。
  一次吃中饭,和爱人,岳父母谈起老杨的事情,爱人和岳母听了,眼眶潮湿,说周末,经常让他来家里玩。
  我后来告诉老杨,天灾人祸,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必过于自责。开明的人家,都不会介意和你往来,后来老杨来了一次我的新家,带来了对联,爆竹,中国结,茶叶,看他开心的逗着我的女儿玩,我都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也曾经是别人的孩子,如今他老了,白发苍苍了,倒是无依无靠,他的父母在天堂看见,是怎样的心疼。
  老杨说,他之所以一直没有结婚,是因为当同事来告诉他这个噩耗时,他当时在家里,正站在高处取东西,眼一黑,倒下后,摔了后脑勺,后来在医院昏迷躺了四个月,醒来后有近一年的时间失忆了。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没有过多的悲伤,只是一些淡淡的表情,一杯茶,一把藤椅,只有墙上的闹钟安详的滴答着。
  他说,那个时候,他的孙子才一岁多一点,多亏了他的姐姐,否则,他们的生存都是很大的问题。孙子一直是老杨的姐姐帮着带大,一直叫老杨杨爷爷,而叫老杨的姐夫爷爷,后来懂事了,明白了一切,高中毕业后,就不再上学,学电脑维修,自学,搬回来和爷爷住在这个房子。
  老杨的工作也因此受很大影响,老杨一点都没有怨言,觉得单位领导已经很照顾了,后来商业部门不行了,老杨也快五十,拿着一些生活补贴,在外兼着一份工,老杨说其实他是不敢成家,没有办法养活别人。
  我环顾他的家,是真的很简单,什么都没有,客厅铺着单人床,老杨睡在阁楼上,我上去看了,很整洁,一盏小台灯,只是晚上起夜不方便,老杨家,基本的电器都有,有些乱,但是很干净,只是东西多,我看过老杨做事,仔仔细细,不着急,慢条斯理,他说,他动过手术后,人就很温顺,说话不能急,我忽然就明白,我第一次在公交车上,觉得老杨有点恍惚。
  我说,天气暖和点,我给你拾掇拾掇,他说好,其实他早想理理家,只是一个人,不知道怎样下手。
  隔一个星期,元旦前,商场打折,鸭鸭羽绒服,有一款是老杨很喜欢的红色,我给他打电话。买了他的尺码,去的时候,买了个新的坐马桶,老杨执意不要,我说,拿着吧,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亲人,过节了,当给你一点过节费,我给我岳母也是一点意思,你也一样。
  第二天,他穿着去上课,最后一堂,在路上等我,给我一些茶叶,还有山茶油,让我带给岳父母,让我早回家,他在人群中的样子,一个人,有些落寞。
  那一点红色,在车水马龙里,不见了。
  一次散步回来,在菜场顺便买点水果,肉,去看老杨,看老杨眼睛红红的,坐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老照片,看照片,我吓了一跳,我明白了,为何如此经历坎坷的老杨,身上会有那样一些气度,我握着老杨的手,他给我讲起他的家世。
  这些,除了巷子里几十年快要走的高龄老邻居,还有居委会里有档案,很少人知道了,我对于老杨,有了更深的敬意,还有怜惜。
  5
  不记得谁说过,大意是,以文字倾诉的人,其实在心里,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流浪者,很多时候,都在找自己的方向,如信佛的人,盼有着皈依的那一天。
  你我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吃喝拉撒,在我们的内心世界,都有一种柔软的情结,希望遇见一个人,遇见一份爱,简单的,好好的,相处着,感受人生的种种美好,在你工作疲惫的时候,有一句来自心底的问候和叮咛,周末了,可以一起散散步,牵牵手。
  老杨和我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是清亮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的花白的眉毛,长长的挑出额头,日子其实是有些孤单的,他安静的吹着葫芦丝,在他客厅放单人床的墙上,两端短短的木条之间,简单的拉着一根铁丝,挂着他的葫芦丝,好几个,还有长长短短的笛子。一盆简单的绿萝,种在手编的竹篾小框里,框是半圆的,平整的一面紧贴着墙面,枝枝蔓蔓的,一些绿色,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老杨,让自己的生活,从来不曾停止梦想,还有一点难得浪漫。
  一楼,没有院子,他的窗台,种了一些易打理的花草,龙舌兰,君子兰,金边兰,绿萝,万年青,葱葱郁郁的。
  他的小屋,孤独中,他经营着他简单的幸福,还有大劫难后的豁达与安宁。
  等老杨渐渐的安静下来,心情平复了很多,他陪 我翻着那些照片,一看很多的背景就是上海,其中一张,照片上的场景有些陈旧,依然掩饰不住昔日的繁华,高大的水晶琉璃灯瀑布般的下垂,那时一个类似咖啡厅或者酒吧的拐角,雕花的黑泽的旋转楼梯闪着冷幽幽的光泽,这只是一段楼梯的剪影,一位高挑的女子挽着发髻,有着修长白皙的脖颈,她的嘴角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下巴微微扬起,看着下面,左手安静的端着高脚杯,碎花的旗袍显露着女子玲珑的身段,淡淡的眉,丹凤眼,眉宇之间有一些熟悉。
  我问老杨,你爱人,老杨说,我妈妈。
  我在心里忐忑,三十年代的上海滩,十里洋场,不会是个舞女吧,或许影视剧看多了。下一张照片我就傻眼了,两个男人,刚才照片那年轻的女子俏皮的立在中间,跟其中一个耳语,同样的旗袍,两个都是六十不到的年纪,靠沙发坐着。玻璃窗的背后,是外滩。其中一个我认识,是位开国大将,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戴着黑框眼镜,脸庞丰润,温和的很,后来病逝于上海。另一位老人穿着长衫,短发,发髻斑白,天庭饱满,带着金边眼镜,胸前挂着怀表,眼神敏锐又不失儒雅之气,眉宇之间,和年轻的女子有些神似。
  记得我听老杨说过,好像他的母亲是个大家闺秀,那就当然和舞女无关了。
  那些老照片的背景,其实我也熟悉,在南京路外滩边常看见过,和平饭店,只是,从来没有进去过。
  老杨说,那时他的母亲和外公,还有姨外公。两位老人是连襟,外公是上海有名的银行家。
  老杨说,以前每年,他都回上海给两个老人上坟,在墓地献上一束洁白的百合。
  现在,很少回了,渐渐的,也回不去了,但是,那些鲜活的时光,还是常在梦里的。老杨的声音低缓的,如流动的水,不见波纹,他说的是在梦里,或许,那些美好的回忆,长长在漫漫的夜里,与他做伴,是不是还有他的妻儿。
  收拾好照片,老杨说出去走走,累了,说哪天天气好了,给你的宝宝做几件小花衣,给沙发做几套换洗的靠枕,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我帮不到你什么,但是感激的心还是在心里的,母亲从小就这样教育我们。谢谢你常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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