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虎叔的病还是不见好,熊叔就让他在被窝里躺着自己爬起来做好了饭,虎叔就喝了一碗稀饭又躺倒了。熊叔着急地让我带他把村里的大夫找了来,大夫给虎叔打了一针,留下几包药就走了,虎叔还没和我说上一句话就又昏沉沉的睡着了。
医生离开之后,我和熊叔都担心地坐在炕边上望着脸色蜡黄睡在那里的虎叔。
“别担心,就是小感冒,医生说了,现在打完针到了晚上准好。”
熊叔望着我,伸出他的大巴掌在我脑袋瓜上重重拍了一下说。
“哦。”
我答应了一声,但还是很担心。昨天虎叔刚生病时我还没觉得怎么样,现在看着他昏沉沉的躺在那里,不再对我笑,不再和我说话,不再温柔的呵护体贴我,我的心里才忽然害怕起来,我害怕虎叔像我家那头老牛,像故事里的公主那样一睡不醒,我不知道如果这事真的发生了,我的亲吻能唤醒虎叔不?
我抽了一下鼻子,往熊叔身边偎了偎,心里对熊叔也产生出几分依赖,如果不是他在这,我这么一个小孩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来应付虎叔的病。
“让你虎叔好好睡一觉吧,走,我带你去看看乌云去,它被你爸牵回家好几天了,我都想它了。”
熊叔忽然对我说。
“乌云?天上的云彩么?”
我纳闷地问,脑子里想象着父亲牵着天上的一朵乌云回家的画面,感觉又奇妙又诡异。
“傻小子,乌云就是我骑来的那匹黑马,走吧,你带路,咱去你家看看。”
熊叔说着拦腰又把我夹在胳肢窝里出了门,让我指点着路来到了我家。
父亲正在牲口棚里忙活着清理粪便,看到我和熊叔他咧了一下嘴说:“我正要去找你呢,你说你那匹马是属啥的呀,抢食儿就抢食儿呗,还把俺家的黄骠马的大腿给咬烂了,属狗的吧?”
“嘿嘿,是么?我瞧瞧——,恩,咬的还挺狠。真是对不住了豹子哥。”
熊叔说完抬起手在乌云的屁股上轻轻扇了一巴掌说:“叫你淘气咬人不听话。”
乌云喷了一个响鼻儿,把大脑袋拱进熊叔的怀里来回上下蹭着。熊叔就抱着乌云的大脑袋摩挲着它的鼻梁骨亲昵地说:“想我了吧?我也想你了呢。”
父亲看到这场面向天翻了一下白眼。
“那啥,豹子哥,你看这畜生犯了错也不会说个道歉话儿,那我就代他向你陪个不是了,你看行不?。”
熊叔扭脸笑呵呵地对父亲说。
“得了得了,都是喜欢马的人,你的心思我知道,我也没怪它。”
父亲挥了挥手说。
“嗯那,主要也是他俩都是公的,要是你家黄骠马是个母的,乌云它保准不咬。”
熊叔又笑嘻嘻地接着说。
“是啊,它不咬,就改跨上去猛压了。咋看你那匹马也不是个安生的货。”
父亲微微瞪着眼睛说。
“哈哈,豹子哥你说话可真上路,怪不得虎子……”,熊叔大笑着把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转口说,“豹子哥你不怪这畜生就好,那我就带着它和这孩子出去遛遛。”
熊叔拍了我脑袋一下笑着说。
“你要和他出去遛马啊?”
父亲好像才看到我似的低头问我。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阴沉,我往熊叔腿上靠了靠说:“嗯哪。”
其实我原来打算把虎叔生病的事告诉父亲来着,可一看他板着个脸,我就没敢说。
父亲抿了一下嘴,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去干活了。
乌云被熊叔牵出来,它有些焦躁地来回跺着蹄子,把地上的雪践踏的四下飞散。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憋屈坏了,一会到外面让你好好撒撒欢儿多跑几圈。”,熊叔拍着乌云的肚子口气亲昵地说。
我看着乌云大腿上一块块在黑缎子一样闪着黑色光亮的皮毛下鼓囊囊隆起蠕动的腱子肉,心里不由得有点害怕。它比我家的黄骠马看起来更有力量也更野性。
熊叔给乌云备好鞍镫,拦腰抱起我,一下就把我举得老高放在了马背上,然后他就牵着马往外走。我是第一次骑马,既兴奋又害怕。坐在马背上左摇右晃总觉得不安稳。于是我就趴下身子抱住了马鞍子前面的突起。我的姿势肯定是狼狈又好笑。因为熊叔看了我一眼就不住地弯腰大笑起来。
他很利索地翻身跳上马,一手揽住缰绳另一只手把我牢牢的搂在了怀里,然后随着他的一声吆喝,乌云慢慢的小碎步跑了起来。
“咋样?不害怕了吧?”
熊叔低头问我。
的确,被熊叔搂在怀里,马背上一下子变得平稳了,熊叔抓着我的那只大手是那么的叫人信任。
“嗯那,熊叔你真厉害。”,我由衷的夸赞说。
“这就叫厉害呀?咱还没跑起来呢。”
熊叔说完用脚轻轻磕了一下乌云的肚子,乌云一仰头,撒开四蹄狂奔了起来。
随着乌云的加速奔跑,原本平静温和的空气忽然有了锐利的风,这风把乌云长长的鬃毛吹拂了起来,飘散飞扬着。
我第一次体验了速度的快感,这快感就像虎叔把我抛向空中一样,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似的,让人心跳加速,让人变得自由和狂野。但是这种自由和狂野又是安全的,因为虎叔和熊叔都有一双强健有力保护着我的大手,我在他们的呵护下体验着一种可以超脱平凡生活的愉悦。
我在熊叔怀里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小子,还笑得出来呀?我以为你要吓尿了呢,看来还是个带种的臭小子。那咱们就再快点,让乌云尽兴地好好跑跑。”
熊叔说。
“好!”,我在熊叔怀里脸蛋通红兴奋地说。
熊叔一抖缰绳,连着吆喝了几声,乌云立刻四蹄腾空般的全速跑了起来。路两旁的树木开始一闪而过,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在梦境里飞翔了。
跑了好一会,熊叔慢慢勒住缰绳让乌云缓缓放慢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
“呦,瞧你这小脸红的,别是冻坏了。”
熊叔低头看了看我,用两只大巴掌把我的脸扣住整个捂了一下,然后他就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扣在了我脑袋上。帽子太大了,一下把我整个脑袋都扣了进去。我眼前立刻黑乎乎的一片啥也看不见了。我把帽子向上推了推,仰头看了看熊叔,他也是满脸通红,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在燃烧,配着他一脸的胡子,我觉得熊叔真是太威风了。
熊叔调转马头开始慢慢往回走。
“小蹦豆,”,熊叔忽然这样叫我,“我觉得我也开始稀罕你了,你还挺对我脾气的。”
“我不叫小蹦豆。”
我仰着脑袋说。
“你个子那么小,走路还一蹦一蹦的,你虎叔还说你最爱吃炒豆子,你不是小蹦豆谁是。”
熊叔笑眯眯地拍了一把虚虚地扣在我头上的大帽子,我眼前立刻又黑了。
“不许你叫我小蹦豆!”
我摘下头上的帽子气鼓鼓地说。
“小蹦豆,小蹦豆——,小蹦豆哎——那个脆生生圆溜溜小不丁点乱蹦跶的小蹦豆哎……”
熊叔唱戏一样挑逗着我不停地叫着。
“大狗熊!”
我瞪着熊叔蹦出了这么一句。
“哈哈!”
熊叔狂笑了一声,摇晃着大手揉了揉我的身子。
“熊叔稀罕你,小蹦豆。”
我撇了一下嘴,心里只好默认了,他可以随便的在人前叫我小蹦豆,可“大狗熊”这个称呼我是不能随便叫他的,谁让他是大人呢?有时候,小孩子是需要让着大人的。
于是,“小蹦豆”就正式成为了他对我的昵称,甚至我后来竟然有了个“豆豆”的乳名。也还算可以吧,毕竟我是那么的喜欢吃炒豆子。
乌云驮着我和熊叔一路慢慢走回了家。
回到家推开屋门熊叔忽然停下了,我在熊叔的胳膊肘下从里屋开着的门看到父亲正坐在炕沿上探着身子和虎叔说话,虎叔依旧躺在炕上,望着父亲不时的回应着。离得远,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随后就看到父亲像昨天晚上的熊叔一样把手掌放在了虎叔额头上,他脸上的神情温和亲切得我都有点不相信他是我父亲了。
隔着堂屋,父亲和虎叔都没注意到熊叔开了门,因为心里面挂念着虎叔,我着急地抬脚就想往屋里走,熊叔却拦腰抱起我,关上门返身走出了院子。
“熊叔,咱们去哪?”
熊叔胳肢窝里夹着我漫无目的的走了老半天之后我终于忍不住问。
熊叔好像猛然回过神似的停住脚步把我放了下来,然后他就在路边一个大树根上随便地坐了下来,卷上一根旱烟默默吸了起来。
“熊叔,咱们干吗不进屋?”
熊叔看了我一眼,吐出一口浓烟缓缓地说:“小蹦豆,你生病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希望你最喜欢的一个人陪在你身边?”
我点点头,明白他说的话,我生病时最希望陪着我的是虎叔。
“就是这个理,你虎叔病了,他最希望陪着他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你爸,你懂不?”
我摇了摇头,难道虎叔生病时他最希望陪着他的人不是我么?我知道虎叔和父亲的关系好,可能比我和虎叔更好么?我可是天天和虎叔一起吃一起睡的啊。
“那咱们一起都陪着虎叔不好么?”
我不明所以地问。
“这个……”,熊叔卡了一下,“哦,对了,我抱你出来是想让你陪我一起去看看那个李铁匠把我的刀做得怎么样了。”
他忽然岔开话题说。
然后他就又把我夹在胳肢窝里大步往铁匠铺走去。
丫丫不在铁匠铺里,这让我有点失望,熊叔的刀也没做好,毕竟才隔了一天,熊叔就蹲在地上望着炉火和丫丫他爸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着,最后丫丫他爸邀熊叔晚上去他家喝酒,熊叔答应了,然后我们就离开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