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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分局例会。由分局稽查股和办公室联合拟定的“本周重点查访单位”名单中,我一眼看到了“三驾马车服饰有限公司”位列首行。没错,久闻其名,今日必须一见。
王健开始汇报围绕三驾马车展开的外围工作情况:“三驾马车成立于1992年,法人代表顾雪生,股东为顾雪生占70%股份,其老婆巫红芝占30%股份,注册资本人民币1000万元,属于个体私营企业。公司于2002年获得自营进口权,连续三年外贸出口额分别为158万,181万,381万美元,最近三年的销售额分别为1562万元,1821万元,3509万元。初步核查结果发现几个疑点。”
我仔细看着材料,心里不免暗暗吃惊。
首先,三驾马车的主要客户为福建厦门集美区的几家外贸公司,而集美正是此次清查行动的源头。其次,该企业销售额在江圩镇服装行业百强中排名第二十九,纳税排名第三十三,但是用工人数却排名第五,企业用电量排名第四,也就是说,三驾马车还存在瞒报销售,偷逃增值税和所得税的重大嫌疑。这样一家明显存在问题的企业,怎么最近几年一直没有去查它?
“三驾马车这家企业以前是巫局长直接经手管辖的,一般人不大好插嘴。”王健的回答印证了我心中的疑问。
会议结束后,电话通知了顾雪生,我和外税科,稽查科的几位同事直奔三驾马车。
厂区外观颇有气势,门口一对两米多高的石狮子,怒视着一路行人,四层宽敞的办公楼包着海蓝色的玻璃幕墙,六七层台阶满铺着印度红大理石,一辆奔驰S350轿车,停在贴着鹅黄色意大利阿米娜大理石的休息平台上,车牌号码最后三位是“888”。
一个矮矮的胖子已经在办公楼的门厅迎接,仔细一看,长相和顾阿姨如出一辙,肥嘟嘟的脸蛋,笑眯眯的三角眼,一口黑黑的蛀牙,明显是幼年多吃了四环素的缘故,头顶微谢,皮肤白净,额头上密密的汗珠,显示着内心的忐忑不安。
“哎呀,李局长,初次见面,真是激动哪!没来得及上门拜访,想不到您倒是先来了,快请快请!”热情有力的握手,客气的寒暄,油腻得让我不胜接受。
果然和姐姐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气派的全透视大厅中央,摆放着两株高大的散尾葵,黒釉色的花盆边堆放着拳头大小的纯黑色鹅卵石,和四缸芬芳馥郁的米兰。绕过一个在水流簇拥下不停转动的风水球,就来到了顾老板的办公室。全套的红木家具,水晶地球仪摆放在阔气的老板桌上,真皮太师椅后面的柚木装饰背景正中,一幅龙飞凤舞的狂草“海纳百川”气势逼人,走进一看,竟然是本地书画院院长的手迹。
客套几句后,立即就转入了正题。同事们已经分头开始彻查财务账簿,王健开始找单证员谈话,我坐在稍远的会议室里,一边喝着碧绿的苦丁茶,一边看着神情紧张的顾老板不停地在几个办公室里之间走来走去。
一个多小时后,几方面的消息已经汇总过来,财务账目混乱,主办人员不能解释单据的疑问,几票出仓单没有开具增值税发票,进项税来源可疑,涉嫌隐瞒利润,自营出口装箱单改动,服装单价虚高。
看来肯定有问题。简短碰头后,大家一致决定将所有单据扣押带回分局仔细核查。
在一片惊疑眼光的注视下,几大纸箱的单据,搬上了我们的公务车。离开三驾马车的时候,顾老板一再热情邀请留下来用餐。这是不可能的,我当然拒绝。回头看见他胖胖的身影,在阔绰的办公楼的阴影下,不停地打着电话。
下午四点左右,照例到了去市局汇报的时间。我驱车离开分局,刚拐过集贸市场的门口,突然看见在离小学几十米的转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蓝色的短袖,站在人行道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长海叔!
我减慢车速,缓缓地靠在路边的一排出租车和三轮电动车的后面,坐在车里,不露声色。只见长海叔不停地向小学门口张望,还掏出手机不停地看着,没有发现街对面远远停着的帕萨特。
一个小巧的身影,穿着玫瑰红的套装,从学校门口,快步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捋好被风吹乱的头发,似乎不想让自己端庄的仪容,有哪怕一瞬间的走样。
顾老师!心里一声哀叹,酸涩的感觉,慢慢涌上我的脸颊。这难以排遣的担心,之所以一直挥之不去,就是因为它始终会如此自然地发生,而我,根本无力说服自己去忽视它的存在,以及去改变它必然会有的结局。长海叔,你昨晚是在安慰我,你一直把我当成年幼的雏子,不愿正视我成熟的思潮,难道你早已觉察到了我的真实目的,而故意在隐瞒你的真实动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长海叔,我真的无法改变你,即使我曾经如此自信,曾经如此燎原!
面对面交谈了几句,两人并排着逐渐走远。没有看见长海叔的摩托车,也许早已停在哪个隐蔽的角落,只见长海叔迈着故意减慢的步子,一直微转着身,等候顾老师跟上,而小巧的顾老师,一直踩着固有的节奏,不即不离地紧跟着,不时地说着什么,就像一对感情深厚的夫妻,刚参加完幼子的家长会议,现在正满意地谈论着幼子在学校的表现。
看着他们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我胸中一行苦涩的眼泪,重重地滴落在本已平静的心海,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