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骠马拉着马车在看不到尽头的乡间小路上拧着大屁股慢慢地走着,这幅景象太熟悉了,我最近看它的肥屁股都看出感情来了。黄骠马的性子温和,任劳任怨,和它接触多了,我也挺喜欢它。不过我觉得它的温顺驯良也和它吃的太胖有关系,很难想象一匹肚大屁股圆,满身都是肥膘的马还能风驰电掣,四蹄儿不着地儿的扬尘飞奔,更难让人想象它撒着欢儿的甩头尥蹶子的模样。我觉着它要是抬起俩前蹄子来个人立,就它那一身肥肉肯定会把自己压得坐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但是想想黄骠马瞪着一双惊慌的大眼睛,挺着大肚子坐在地上的滑稽样,我还挺盼着能亲眼看到这事儿发生。
我和虎叔坐在他刚铺好的棉被上,道路起起伏伏崎岖不平,我们就在马车上被不停地颠来颠去,很像厨师大勺里的一道菜。估计火候不到,这道菜怎么也炒不熟,厨师就把大勺一直颠,我的屁股都被颠麻了。
“虎叔,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啊?”
我揪着眉头不耐烦地问,因为颠的太厉害,我说话都是带着颤音儿的。
“还要好久呢。乖乖你吃点炒米吧。”
虎叔从一个布袋里给我抓出了一把生炒的大米,大米还是石头脸爷爷和老太太从江南一路扛过来的。据他们说原本他们以为东北不产大米,成年累月净吃面做的馒头面条大饼子,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饺子。所以他们就把江南的好米装了一小布袋来。不过南边的大米和我吃过的的确不一样,炒出来有股特别的香味儿。
一粒粒往嘴里扔着炒米打发时间,我注意到路上的牛虻马蝇和小咬渐渐多了起来,黑压压的直往黄骠马身上扑。这时候身肥屁股大就成了麻烦,可下嘴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黄骠马用尾巴抽都抽不过来。而且它的尾巴不够长,勉强能顾住腚却绝对顾不住身子和头,所以它被叮的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像缎子一样抖个不停,看得俺直心疼。我算是有点明白父亲为什么比我还宠黄骠马了,因为它再怎么难受还是不哭不闹不发脾气,仍然默默地拉着马车前进。于是我干脆也到前面挨着熊叔坐下来,让虎叔帮我折了一束枝叶繁茂的树杈,我拿着那个树杈挥来挥去的帮黄骠马驱赶那些牛虻马蝇和小咬。
走到中午我们路过了一条小溪,溪水澄澈,清可见底。细细的明沙上一枚枚光滑的鹅卵石躺得很安详,几条小鱼忽来忽去游得很欢快。偶尔清波下微光一闪,是小鱼们调皮地露出了肚皮上的白鳞片。小溪两岸芦苇茂盛,红柳依依,我竟然还看到了两只红嘴绿身子的翠鸟和一群花里胡哨的野鸭。
熊叔停下马车把黄骠马卸了套,让它在溪边悠闲地甩着尾巴低头喝水吃草。我们三个在溪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来,虎叔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分给我和熊叔。熊叔接过干粮咧嘴朝虎叔笑了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吃了饭继续赶路,虎叔拿过鞭子接替了熊叔的位置。
马车走上一条笔直的大路时,熊叔把虎叔朝后拉了拉,搂在了怀里。
“这条路很长的,没岔道。你歇会,让黄骠马自己拉车走吧。”
熊叔把手伸进虎叔衣服里摸着他的肚子说。
“恩。”
虎叔应着调整了下身子,让自己舒服地靠在熊叔怀里。
我看着心痒,爬过去骑在虎叔腿上,面对面坐在了虎叔怀里。
“嘿嘿,虎子,俺这也算是老婆孩子都有了吧?”
熊叔笑呵呵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喜滋滋地说。
“呵呵,你要是这么想会觉得高兴那就这么想吧。”
虎叔淡淡地笑出了声儿。
“媳妇儿——”
熊叔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就看到熊叔低下大脑袋“吧唧”在虎叔腮帮子上亲了一口。
“虎叔你要给熊叔当媳妇儿啊?”
我怀疑地问,老爷们也能给老爷们当媳妇儿吗?
虎叔脸红了红。
“你熊叔在和我玩过家家呢,假扮的。”
虎叔微笑着解释说。
“哦,那虎叔你能生孩子不?”
我来了兴致。
“过家家当然能生啦,咱们就当你是你虎叔生出来的好不好?”
熊叔憋着一脸的坏笑。
“那我要朝虎叔叫妈么?”
我兴致勃勃地说。
“恩恩,赶明熊叔再努力努力,让你虎叔给你生个弟弟。”
熊叔笑得眼睛都没了。
“我不要弟弟,给我生个妹妹行不?”
我觉着还是有个妹妹好,不会和我抢玩具,还打不过我。
“行,行,干脆叫你虎叔生个双胞胎得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熊叔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朵上了。
生两个?我心里核算了一下,觉得太多了,以后好吃的岂不是要分三份?
“不要,生太多虎叔会累的,还是就生一个妹妹好了。”
我隐藏好自己的小龌龊,很认真地表达着对虎叔的关心。
熊叔直接笑翻了过去。
虎叔也笑着用拳头直捶熊叔。
“教坏小孩子。”
“过家家么,又不当真,虎子你要是真能生,我就叫你一生生它七八个,凑一窝,到时候啥活都不让你干,光在家养孩子就行,哈哈。”
熊叔不停地用手摸着虎叔的肚子。
“其实坏熊你还是挺想要孩子的吧?”
虎叔摸着熊叔的胡子问。
“恩,我也做过那样的梦,我干了一天活儿回到家,几个小肉球贴着地跑过来围着我乱转,抱着我的腿乱叫爹,我就把那些小肉球抱起来挨个用胡子扎他们,嘿嘿……”
熊叔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虎叔抬了抬头在熊叔满是胡茬的下巴上亲了亲。
熊叔在虎叔嘴上回亲了几下,然后望着虎叔笑着说:“不过现在有了虎子你就够了,你比孩子在我心里重要多了,况且咱们现在也有小蹦豆啊!”
说完他双手拔萝卜一样把我的脑袋揪了过去,用胡子在我脸上一顿狂蹭,把我蹭的哭爹喊娘,声震四野。
好不容易等他蹭够了放开我,我赶紧从虎叔身上爬开了,拿起树杈继续帮黄骠马赶飞虫。
黄骠马哒哒哒迈着蹄子继续往前走,熊叔继续搂着虎叔在那起腻。我忽然想起了海山让我当他媳妇儿的事儿,不知道海山当时是不是也在和我过家家,如果是的话,熊叔刚说过,过家家的事,都当不真的。
我竟然有些担心了,却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
马车实在是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直到太阳落山了,星星出来了,我都躺在马车上睡着了又醒过来,黄骠马还在走我都替黄骠马感到无聊了,一辈子就这么不停地走啊走,还只能喝清水吃青草,它活着有啥意思啊?
当看到半个白惨惨的月亮费劲地爬上半天空时,我想起了早上俺爸扒掉小裤衩露出的那半个屁股。
马车终于驶进了一个家家灯火通明的村落,在一座黑乎乎的三间瓦房前停了下来。
虎叔把我抱下马车,熊叔摸出钥匙打开了门,我知道终于到地儿了。
熊叔在屋里拉亮了灯,我跟着虎叔走进去,四下一看到处都是灰,家具也是破烂陈旧的,屋里还有股子霉味。
“将就着睡一晚上吧,好久没住人了。”
熊叔满脸歉意地说。
“我先烧点水咱们洗洗吧。”
虎叔说完就出去忙乎了。
水烧好了,洗完头脸烫好脚,虎叔又开始从包袱里往外掏干粮。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了一声清朗的询问:
“是熊大哥回来了么?”
然后门被推开了,一个白净净的瘦男人轻盈地走了进来。
“啊——是你小子啊!”
熊叔扔下手里的馒头就想往人家身上扑,扑到一半又猛地刹了车。
“忘了,你现在都当医生了,是文明人儿了,不稀罕搂搂抱抱这一套了。嘿嘿……”
熊叔摸着后脑勺笑得有点傻。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抱了啊?从小到大你抱我抱的还少啊?”
那个我不认识的医生笑眯眯地说。
“我咋记得有一回二蛋抱你你都跟人家翻脸了呢?”
熊叔一脸认真。
“二蛋是二蛋,你是你,你对我做的过火的事还少啊?我什么时候和你翻过脸。”
“那倒也是,嘿嘿……记得你当了医生之后我还当着你媳妇儿的面掏过你的裤裆呢,那会都把你媳妇儿吓傻了,到底人家是城里长大的,没见过俺这种粗人,哈哈……”
熊叔笑嘻嘻地说。
“虎子也回来了啊?”
那个医生扭头看了看虎叔笑着说。
“恩,帮坏熊回来搬点东西,白医生你过得还好吧。”
虎叔笑着和白医生寒暄。
“恩,挺好的,你们还们吃饭吧?熊大哥这里啥都没有,你们也别啃干馒头了。走,到我家去吧。让地没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白医生说完拉着熊叔就朝外走。
“虎子,走吧,别跟他客气,咱们好好去吃他一顿,人家当医生的有钱,咱吃不穷他。”
熊叔乐呵呵地说。
虎叔只好抱起我跟了上去。
“这孩子是谁的啊?虎子你不该有这么大的孩子吧?”
白医生看着我问。
“虎子领养的,挺好的一个孩子,又乖又聪明。”
熊叔插嘴说。
“哦,虎子还没结婚么?”
白医生又问。
“没呢!我现在就在他那住着呢!兴许俺俩就都打一辈子光棍就那么凑在一起过了。”
熊叔笑呵呵地说。
“哦?”
白医生意味深长地发出了一声疑问。
“白医生你那最近病人多不多?”
虎叔忽然插嘴问。
“就那么回事吧,乡一级的卫生院,也就治些头疼脑热腰酸腿疼,大病还得去城里看。对了,上次熊大哥的病都好了吧?没啥后遗症吧?”
“没没,啥后遗症都没有,虎子把俺养的像头牛。不过俺还没谢谢你呢,那阵子多亏了你照顾我。”
“自己人你还跟我客气,咱俩从小长到大啥时候你把我当过外人啊?你占我的便宜还少啊?现在来跟我客气。”
“嘿嘿……谁让咱俩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那个啥来着?虎子你们用文明词儿咋说的来着?对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熊叔笑得吭哧吭哧的。
“错了,咱是竹马竹马,我一个老爷们谁跟你青梅竹马,我可不会挽着梅枝朝你发春,哈哈!”
白医生笑的很开朗。
“你朝我发春我还不稀罕呢。”
熊叔缩着脖子小声嘟囔。
俩人唧唧呱呱说了一路,虎叔没怎么插过嘴,只有当白医生把话问到他头上了他才笑着简短地答上一句,而且那些问话多半又被熊叔抢着答了回去。
白医生家的院子宽敞又干净,门口的一棵梨树上面挂满了飘香的梨子。熊叔伸手随便摘了一个扔给了我,我咬了一大口,梨子还没熟透,有点硌牙,可我还是捧着啃得挺起劲。
一个白净文雅的女人从屋里迎了出来。
“真是熊大哥回来了啊?俺家小白一看你家屋亮灯了就赶紧跑过去了,他成天念叨着你,这下可把人给盼回来了。啊,虎子哥你也回来了,呦,这孩子真讨人喜欢。赶紧进屋吧,猜到他会把你叫过来。我把菜都准备好了。你们先喝着,我再炒俩热菜。”
“弟妹你就别忙乎了……”
熊叔还没把话说完,女人就掀帘子进厨房了。
闻着热乎饭菜的香气,我忽然觉得赶了一天路这也算值得了。
不过想起黄骠马,我又觉得有点不好受。
不知道熊叔院子里那些满地乱生的杂草它啃得还可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