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篾匠和七老汉出面把那些参与投资的人召集到了小辣椒家里。
“各位父老乡亲,这一次把大家喊过来主要是为了我老娘的事。”清泉不愧是在厂里做领导的,讲话就有那种领导的范儿。那些闹哄哄的人们立马就住了声,听他讲话。
清泉先给大家鞠了一躬,然后说:“今天大家能够来,我表示感谢。同时也对我老娘给大家造成的损失表示道歉。”
“清泉,你娃娃不要说那些官面话,说点实际的,我们的钱你怎么算吧。”牙狗是一个性子急的人,一下子说出了他和大家都关心,别人碍于面子不敢说的事。
“是,今天就是来跟大家商量这个事的。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是这个村子走出去的,对于车车山,对于各位我也是深有感情的。在座的好多长辈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好多兄弟伙也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清泉避重就轻,开始打感情牌。
“是,清泉,你们兄弟和你父亲都是好人,你也是车车山第一个大学生,是车车山的骄傲。但是大家伙的钱都是血汗钱,你说说想要怎样的补偿大家吧?”吴篾匠说。
“老实说,我们兄弟两个也有各自的难处。大家只是看到了我们表面的风光,不知道我们在外面奋斗的艰难,这三十多万我自己一时也拿不出来。但是,我不能够让大家亏着,我会想办法替我老娘还上这一笔账的。”清泉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可是他心里也确实心疼那些钱。
“我打算按照每户百分之八十赔偿大家。大家乡里乡亲的,希望相互照顾一下。”
“不行,得百分之百的赔。”清泉的话一说完牙狗就跳了起来,“凭啥子让我们损失百分之二十?”
“就是,这件事都是小辣椒带的头。”
“每一份合同都是她做的担保,走到天边她也说不脱。”
有人开始跟着牙狗吵闹。这些村民本来就目光短浅,关系到自身的财产损失,一个个立刻就像愤怒的斗鸡。
“大家听我说,不要吵。”七老汉招呼住乱嚷嚷的人们,“这件事小辣椒有错,你们自己就没有错吗?凭良心说,清泉的损失不是比你们谁都大吗?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真要是把人逼急了,清泉不管这个事了你们到哪里要钱去?那个什么太岁公司早就不知道把钱拿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们有本事去找他们要吧?这小辣椒坐牢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她要是真去坐牢了,你们的钱就回来了吗?”
七老汉的话让大家平静下来,其实大家也知道要是小辣椒坐牢去了,大家的损失更大。
这时候王春花站出来说:“这个事看来只能够是这样了。要是清泉不管这个事,让他老娘去坐牢,大家是一分钱也拿不到的。我啊,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就冲着他这份孝心,我就带着个头了。大家知道我投的最多,这一次我都损失一万元钱啊!”
王春花心里早就算计好了,清泉答应全额赔偿她,加上早期的分红,其实这一场投资的骗局里就她一个人赚钱了。
王春花走到清泉面前拿过那份谅解书,第一个签字按了手印。
有人带头,别的人也不好说什么了,大家纷纷跟着签字按手印。
转天,清泉就把钱从银行里取出来,按照约定分给了各家各户。
有了大家的谅解书,加上小辣椒本身也是一个受害者,她就从派出所里出来了。
清泉冷着脸把小辣椒从派出所里接了出来。
小辣椒想要跟儿子说话,看着儿子那难看的脸色,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安顿好小辣椒,清泉给她扔下几百元钱说:“妈,我啥也不说了,这母债子还,我是大出血替你把这债还上了。你自己在家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要再给我耍什么把戏了。我原本想着今年要换一辆好一点的车的,这倒好,这车都赔给你了。”
“我,……”面对儿子的斥责,小辣椒说不出什么话来。原本就脆弱的母子亲情,这一次是彻底的断裂了。
清泉的车飞快地开出了车车山,在细密的秋雨里很快就看不见了。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颓然地依着门框的小辣椒,他觉得小辣椒就是他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就得为她还债。
小辣椒看着清泉的车子消失在连绵的秋雨里,身后是空荡荡寂寥的小院。
往常她的院子总是很热闹的地方。那些老头老太太聚在这里,一起读什么基督教的《圣经》,一起摆谈什么家长里短的龙门阵。
如今这院子里只剩这漫天的秋雨和孤零零的她。她曾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她需要的是众星捧月一般的荣耀,需要的是人前人后关注的焦点,她无法习惯这忽然的失落。
这狗日的黑油罐,往日里跟一条狗一样在她身前身后摇头摆尾的,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辣椒哪里知道辜一贵正躲在女儿家里,为自己犯下的罪恶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她。
“七老汉,吃饭没?”小辣椒走出家门,迎面碰上从菜地里回来的七老汉。
“吃早饭还是中午饭啊?吃早饭好像有些晚,吃中饭好像还有些早。”七老汉的话里夹着刺。
小辣椒尴尬地站在雨里,看着七老汉往他家的门口走去。秋霞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好像她就是一只出尽洋相的猴子。
高脚杆家的屋檐下有几个妇女在一起织毛衣,缝鞋垫,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麻雀。
小辣椒朝着那里走过去。她还没有走拢来,那些女人就散开去了。
“高脚杆,我们走了。你自己把门关好哦,小心遭瘟神进来啦。”朱玉群回过头,朝着小辣椒的方向呸了一口。
高脚杆一边关院子门,一边笑着骂:“猪一群,你们家才遭瘟神。你龟儿子要害猪瘟的。”
小辣椒扭头走了开去。她已经不再是往日红红火火的小辣椒了,她成了大家眼里的瘟神。
村口王四姐的店里闹嚷嚷的有很多人,小辣椒想要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又改变了方向。算了吧,不知道那些人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小辣椒失神地往黑滩河方向走去了。
那些收获过的田地里,稻茬已经枯黄,在根部又长出一些再生稻,有的已经长出些稻穗来了。只是这徒劳的生长再也结不出丰硕的果实了。
鸭子和大白鹅在收获过的稻田里忙碌着,捡拾那些散落的谷粒。它们咯咯嘎嘎地叫着,全然不顾这微凉的秋意和小辣椒失落的心境。
有燕子在黑滩河上低低地飞,黑色的翅膀和剪刀似的尾巴那么的灵动。不久,它们就要飞离这里了,这原野上就见不到它们的身影了。
雨里的黑滩河依旧泛着波光,不管这人世间的风风雨雨,自顾自地向着远方流淌。
小辣椒手里的雨伞不知道在哪里丢掉了,雨水顺着头发灌进脖子里。她感觉不到冰凉的雨水,只是失神地向着黑滩河走去。细雨蒙蒙的田野里,黑滩河的水泛着微微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