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儿十的日子,部队炊事班热火朝天准备着年夜饭,可在另一边,整幢作战指挥大楼都能听见顶层那个中气十足的怒吼声。部队放了假,指挥部人影稀疏,偶尔有一个上楼下楼都是绷紧小碎步轻快地上又轻快地下,生怕那顶层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一群饭桶,摸爬滚打这么久连条路都找不到,给你们两年时间了竟然还培养不出一个米彦辰来,特种大队平时的训练都给老子是在过家家吗?”张国强一张脸阴沉无比,“还有你,你……”
跟他面前站着的两人早就被骂得没脾气了,但看领导手指都快指到自己鼻子上了,年轻的小副团背脊一挺,“报告,我叫赵子龙。”
“还赵子龙呢。”张国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还有没有纪律?知不知道什么是军人的天职?老子让你带兵出去侦查路线,不是让你逞英雄去捣那群亡命徒的老窝,身为这次行动的小队长,你擅自行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会还害死你手下的兵。”
小副团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张国强抓起桌上的一摞资料摔倒他脸上,“你还有脸跟老子不服气,要不是米彦辰出手那个兵蛋子就给炸成渣了,你牛逼,你牛逼你当时怎么不把人给救下来。”
这话戳中了小副团的软肋,他脸色猛一下变得惨白。挨着他罚站的正团有些看不下去了,扯了个僵硬的笑,抗着压力上了,“老大,你就别再骂了,子龙他们这次捣毁了那帮家伙的老窝,也算是将功抵过了。”
“将什么功?抵什么过?”张国强起身,一脚就踹了过去,“那兵蛋子肠子都漏了,就算脱离了危险,但有没有后遗症还两说,米彦辰到现在都还没醒,你们这是哪儿来的功啊?啊?给你立个军功让你站在自己战友的鲜血上你敢要吗?”
正团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好,果然,扭头就见小副团眼泪水儿都在眼眶里打转,要不是那口牙咬得极狠,肯定掉进豆子了。“哎,老大,其实也没这么严重了,你也知道那伙亡命徒经常跑临边村子里烧杀抢虐,咱们的人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没少跟他们起摩擦,那就是一颗毒瘤,这次子龙能一鼓作气顺藤摸瓜将他们一锅端了,也算是……”
“你闭嘴!”张国强气得只想大耳刮子招呼上去,“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你这不靠谱的玩意儿才带出这么不靠谱的玩意儿。”
“是是是,老大你教训的是。”正团伏低做小,心里却严重鄙是:我这么不靠谱不的玩意儿还不知道是哪个不靠谱的玩意儿带出来的呢。“报告,我回去一定下决心把自己板正了,然后把下面的兵也板正了。”
“哼!”张国强冷笑连连,视线在小副团身上兜了一圈,转向正团道:“你就护犊子吧你,早晚害了他。”
“你不也护着你那宝贝疙瘩。”正团嘟囔一声,不等他发难,推着小副团就逃出了指挥室。“呼……终于过去了,大过年的要是弄个关禁闭可就不好玩了。”
“对不起”小副团跟在他身后,神情落寞,挺拔的背脊都疲软下来。走在他前面的正团闻言停下,转身眯眼看他,“我这里不接收对不起,就算要认错,还是换成方式认的好。”
小副团身子僵了一瞬,苍白的脸上浮出点红。正团跟没看见一样,踢着腿骂骂咧咧走了,“老大可真是偏心,米彦辰都退伍了,还是只宝贝他一个,每次只要事情搁他身上,芝麻绿豆都能变成冰雹洪流,哎哟喂,我这任劳任怨的小心脏啊。”
军区医院特级病房里,小护士推着小推车出来,跟旁边的同伴道:“他就是当年华南地区最强悍的兵王,不过,后来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就退伍了,真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他。”
同伴诧异,“不是说他这次是为了救战友才受伤的吗?退伍了怎么还会参加任务。”
“咳……”一声不大的咳嗽,打断了两人的议论,小护士刚回头,立马敬了个军礼,“夏团长好。”
“他怎么样了?”夏威指了指病房门,接着推门走了进去。小护士忙把推车交给同伴,迅速跟了上去,“米队长身体素质很好,只要醒过来就没事儿了。”
夏威一屁股坐在病床前,伸长脖子看了眼米彦辰头上的纱布,小声问:“他当时离炸弹很近,会不会脑震荡?”
小护士摇头,“郭医生说只是中度震荡,醒后调理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了。”
“恩,你去忙吧,我坐一会儿。”
夏威等小护士出去了后,起身直接压床上去了,在他嘴要亲上米彦辰的时候,米彦辰突然睁开了眼,用唇形嘲讽道:“你个流氓玩意儿。”
夏威大怒,拖着衣领就把他从被子里拽了出来。米彦辰借力刚好坐起身,靠在床头上歪脑袋看他,“拿个枕头给我垫着。”
“你是大爷。”夏威撇嘴,不过还是给他拿了枕头放在背后,“醒了还装昏迷,你是几个意思啊?我这两天都快被老大的唾沫星子淹了。”
米彦辰想着张国强大动肝火,心里幸灾乐祸,面上却依旧瘫着,“我吓吓他,免得他老是惦记把我弄回来,再说,我也是今早上才醒的。”
“就为了这个?”夏威无语,随手在柜子上捡了个苹果削起来,“说真的,你真不打算回部队了?连小护士都在说你是咱们华南区最强的兵王,一个兵王不当兵了,你说你能干什么?别跟我说你的志向就是守着个小旅馆当一辈子小老板。”
“小老板怎么了?我旅馆生意挺好的。”米彦辰不客气地接过他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含糊道:“那个小平头怎么样了?”
小平头是这次任务里最年轻的新兵,说是新兵,其实是从各地部队上新选拨进特种小队的成员,所以,他的军事素质并不弱,可惜运气实在不咋的,在特种小队的第一次任务就碰上了那群亡命徒,还特别倒霉的被抓进人家老窝里当俘虏。
虽说他的霉运翻倍折成了好运,让同行的小队顺藤摸瓜把那帮家伙灭了,可在打斗的时候,他又一次相当背运的被丢了一捆炸弹,要不是米彦辰救他,恐怕他就不只是肚子被炸个洞肠子漏出来那么简单了。
夏威想起变态老大竟然让人在手术前拍下照片,留作这次任务总结时候的传阅件,恶寒地打了个颤,“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不知道等他看到自己肠子漏出来塞都塞不回去后,会不会吓得再病危一次。”
米彦辰没再问小平头的事,他本来就是个带路的,要不是看那小年轻躲不过去,他根本不会插手。“这次带队的小队长是你手下的兵?”
“唔,是。”夏威挑眉,“你觉得怎么样?”
“你加把劲,说不定再过两年,咱们部队又得出个全能兵王了。”米彦辰对那个其貌不扬的小队长印象深刻,也不吝啬夸赞,“他要是成长起来,一定不比飞狐他们当年差。”
夏威顿了顿,看他情绪没什么不对才道:“过几天就是飞狐他们的祭日了,你赶快把伤养好,到时候好进山。”
“嗯”米彦辰鼻子了应了一声,把吃完苹果剩下的核放他手里,“今天都年三十儿了,我得回去,在你们出发之前,我会赶回来的。”
说着米彦辰就打算下床,夏威吓了一跳,扔掉刀子苹果拉住他,“我说米大爷哎,你是伤员好不好?一会儿老大要是来看你发现你不见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米彦辰手腕一动,挣脱开他的钳制,长腿一伸就跳下了床,可接着他脑子就猛地一阵晕眩感。夏威连忙扶住他,“逞能了吧?中度脑震荡不是脑震荡啊,你就消停点吧,要不我打个电弧给嫂子,就说你在这边过年,等年后再回去。”
“不用。”米彦辰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更是急着要回去,当初说好就耽搁几天的,家里几个小家伙肯定都心急了。“你给我派个车吧,虽然晚了点,但是,应该还能赶上年夜饭。”
夏威不乐意了,“大过年的谁送你啊,你就呆这儿跟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又不咋的,你以前不是说炊事班的那些家伙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亮出真功夫吗?别走了,过几天还得上山呢。”
“不行,我要是不回去,家里几个小孩儿会失望的。”米彦辰拎出自己的袋子,换衣服的时候掏出被摔坏的手机,想扔又舍不得屏幕上凌嘉诺乖巧睡颜的照片。照片是他出门后换上的,凌嘉诺那几滴眼泪,让他心都疼酸了。
手机里还存了不少偷拍的照片,米彦辰换好衣服又将它塞进包里。夏威不知道凌嘉诺的存在,只当他是真的担心飞狐他们的遗孤,“你还真是奶爸奶出隐了啊,等着,我打电话让赵子龙送你回去。”
赵子龙没一会儿就赶过来了,夏威勾住他脖子威胁道:“把人安全快速地送回家,年夜饭你肯定赶不上了,不过没关系,等你回来我请你吃爆炒肉牛,想几分熟就几分熟。”
未来兵王的脸一下爆红,瞅着米彦辰都不知道眼神该往哪儿放。米彦辰揪着夏威替他解了围,眼里闪过点狡黠,凑到他耳边道:“谁年轻的时候还没被自己老大揍过屁股,你们团长以前可比你惨多了,清一色都是十分熟的。”
赵子龙红着脸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带着好奇和探究去看夏威。夏威没听见米彦辰的话,但赵子龙用那种同情里带着点理解的小眼神儿看他,顿时让他怒了,“还不滚,等着我拿皮带抽啊。”
“你去开车,我马上就来。”米彦辰打发赵子龙出去,哥两好揽住夏威膀子,“很少看你对谁这么上心啊,要是喜欢可别放跑了,只是扒他裤子揍光屁股有啥用?”
夏威狠一脚躲下,却被米彦辰躲开了。“还不承认,当初是谁说的看见飞狐那一屋子工具火大的厉害,可让烧了当陪葬又说舍不得,非要我搬回家里供着。”
“它们还好吗?”夏威阴沉下来,嗓子有些沙哑。
米彦辰点头,“放阁楼上呢,有防虫剂坏不了,定期还清扫一下,不会蒙灰。”
“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欢他,哪怕他在老家有老婆了。”夏威抹了一把脸,长吐一口气,“钟凯明当初练他的时候动不动就打他罚他,我跟他一个寝室,好几次都看不下去,反而他每次都安慰我。有回他挨了打半夜发烧,第二天还想冒雨去训练,我当时就说我要去告钟凯明那个变态,那是他第一次跟我翻脸。”
米彦辰走过去拍拍他肩膀,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遇上钟凯明,所以不能理解飞狐当年的感受,那种身伤自尊也伤却还要维护罪魁祸首的矛盾心理,不过,不能不承认飞狐是他们当中进步最快的,也是负伤次数最少程度最轻的,唯一一次却赔了命,还是为了救他。
夏威苦笑,“钟凯明不是变态,我现在自己带兵,有时候看着赵子龙那蠢货一腔热血什么都冲在最前面,还是闷头就上的那种,急得跟皇帝身边的太监一样,那种感觉……你说我又不能说他一腔热血什么都冲在最前面不对,可人的命是真的只有一条啊。我希望他能明白,想要更多更好地成就一个军人的荣耀,首先就得保护自己,他太年轻,像当年的飞狐。”
“所以你现在可能也成了别人眼里的变态了。”米彦辰调侃一句,沉重的气氛顿时就散了。夏威笑着给了他一拳,“我可没钟凯明那么狠,不见血不会罢手。”
米彦辰心说看赵子龙那样子你也温柔不到哪儿去啊,“要不要我把飞狐的宝贝给你送过来,你知道他自己带兵了也收集了不少,都堆了一阁楼呢。”
“不用了。”夏威摇头,“虽然我理解钟凯明的棍棒教育,但并不代表我认同他弄出那么一间汗毛竖立的惩戒室,你可以留给飞狐的儿子,不是说那小子皮实得很吗?不听话就抽他两棍子。”
米彦辰被他一副恨铁不成钢又一脸不忍心的纠结模样儿逗乐了,“行了,我走了,有空去我哪儿看张小东吧,他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你不用担心我把他养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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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里,随着“难忘今宵”的开唱,春节联欢晚会算是结束了。屋子外面鞭炮声、烟花声一下比先前放大了无数倍。张小东有些坐不住,眼巴巴看着窗外不断冲上天的烟花,“嘉诺哥,我们什么时候放烟花啊?”
“12点还差几分钟呢……算了,想放就去放吧,去楼顶放吧,许易,你看着点他。”凌嘉诺说完,下意识掏出手机,又拨了电话出去。月儿靠着他坐,看他打电话扭头一脸期待,可电话很快就被放下了。
“走吧,说好要把饺子喂流浪狗的。”
月儿扁着嘴,眼泪水转了几转滚了下来,凌嘉诺想抱抱她,可没什么力气,只是牵着她去厨房端了一盘白胖饺子。下楼的时候,月儿走得很慢,凌嘉诺依着她速度,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小哥哥,再等会儿行吗?”两人走到旅馆大门口,角落放垃圾的地方刚好有一只被炮仗声吓得瑟缩的流浪狗,月儿的声音被淹没在咕噜噜煮鸡蛋一般的闪耀苍穹里。凌嘉诺抬头看了一眼小白龙似的烟火扭着S路线冲上天空,然后炸开一团彩色星光,再坠落融进黑夜里。
“啊,易哥…我…许愿,叔,你……回来……”
凌嘉诺听见房顶上张小东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在热闹非凡的年夜里,突然心境明亮了。放着这么招人的熊孩子不管还特别不负责任的玩起了失踪,米彦辰那货指不定在哪儿后悔地哭鼻子呢,这是活该,他为他难过个毛线啊。
“喂了吧,你看它被吓得都不敢出去找吃的了。”
凌嘉诺捏了一颗饺子放在地上,刚好在那只流浪狗面前,月儿一下就伸手过来抓盘子,“小哥哥,不给它吃好不好?这是给我叔留的。”
“可是你叔没有回来呀。”凌嘉诺轻声哄着,眼角很快就在盛开的烟花底下湿润了。月儿抽了抽小鼻子,小短手搂住他脖子,“小哥哥不哭,我叔是骗子,我要把{言情小说网}{⒲⒲⒲.⁶⁹⁶⁹ⓧⓢ.⒞⒞}他的饺子都喂给狗狗。”
“好!”
凌嘉诺看她蹲在地上,拿一个饺子放在地上,又把剩下的抱怀里。等狗吃完了眼巴巴望着她,她才不情不愿的又放一个在地上。一盘饺子有二十来个,但架不住这投食举动很快吸引了另外两只流浪狗。
凌嘉诺害怕月儿被咬到,接过盘子自己动起手来,等喂到最后几个的时候,周围的鞭炮声已经很少了,就天上的烟花还在争先恐后的往天上释放自己最灿烂的一瞬。月儿趴在他背上,犯困揉起了眼睛,冯秀秀出来看见他两,张了张嘴还是转身走了。
“就剩一个了,呜呜……”月儿生气锤了凌嘉诺一拳头,接着又把脸扑进他背心里,大声哭了起来。
凌嘉诺反了一只手到后面,可还没搂住她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握在了手里。他身子猛地顿住,被握住的那只手也死死拽紧。米彦辰一点点搬开他陷进手心的指甲,连着月儿一起将人搂紧怀里,“抱歉,我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