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军在草丛里,听着外头的骚乱和四处的枪响,心烦意乱。
周海锋去的时间并不长,但单军却像已经等了几个小时。远处直升机已经降落,蓝军的领头从直升机上走下,蓝军战士以胜利的姿态去迎接,浓烟弥漫,却始终没有周海锋的身影出现。
单军等不下去了。“你掩护,我去看看!”单军刚猫起来就被唐凯摁了下去:“不行,听班副的命令等,现在不能走散!”
“都这么长时间了!等?!等出事儿了你负责?!”
单军心急如焚!一想到现在嗖嗖飞的,那是实弹!!
“你得相信他!”
唐凯抓住他,在他耳边吼着。
轰的一声巨响,忽然震动着大地,角落冒出滚滚浓烟。蓝军首领刚走下直升机,人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惊了,围了过去,就在蓝军紧急跑向爆炸方向时,反方向一辆军用大卡忽然从浓烟里甩着车头冲出,飚着速度冲向被蓝军封锁的出口。
“快拦住他!”
蓝军军官大喊。
卡车毫不减速向外冲去,冲过单军和唐凯埋伏的草丛,驾驶室里周海锋一个果断的手势,单军和唐凯飞身徒手就上了几乎没有减速的卡车。
子弹打在车身上一阵密集的响声,两人滚进车厢,架起枪就对后头追来的追兵火力扫射。蓝军哨卡被这突然的状况给弄懵了,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横冲直撞的卡车就砰的一声撞飞了路障,冲出了封锁线直冲进大山,夜幕中车尾甩出滚滚尘土,呛得后头的蓝军一阵咳嗽。
“欧————!”阵亡的选拔兵们发出一片欢呼!
“上车!给我追!”蓝军军官脸都气紫了。
“别追了!”
从直升机上下来的那个领头懒懒地喊,穿着一身迷彩军装,冲旁边勾勾手,示意给个火。他在一个军官手上拢着了烟,放进嘴里,眯着眼睛望了望山外头的方向。
“跑了几个?”
“报告,五个。”军官沮丧。“可能还有,正在清点。”
“报告!”另一个干部脸更黑了:“弹药库给弄了,炸的是后勤一辆供水车,这几个小子疯了,真炸!”
“哈哈!”领头吸着烟,笑起来了,笑容在帅气深刻的脸孔上飞扬。“有两下子。就许你们玩儿真格的,人家就不能玩儿?别拿生瓜不当瓜,人家玩儿的比你们大。”
“赵营,再不追来不及了!”军官着急。
“追什么追,”赵营掸了掸烟灰,“早下车跑了。”
“那调军犬,搜山!”
“急什么?”赵营端起望远镜,声音放缓:“给点儿耐性,不能这么没意思。”
“是!”……
山道上,一辆大卡车被抛在路边。周海锋他们都弃了车上山,密林深处,五个人全副武装,披着伪装研究着地图。
单军和唐凯一进车厢,就发现车厢里还有两个人,竟然是王明冲和小山东。他俩也在混乱中跑了出来,本来都不抱希望了,打算干死一个蓝军算一个,就跑去了弹药库,结果在那儿碰上了弄炸药的周海锋,于是跟着车一起出来了。现在五个人逃到深山里,都憋着一肚子的火,研究下一步行动。
“这荒郊野岭的,没个车靠两条腿,还不把腿走断了!好不容易弄出来辆车,我看还是上车!”小山东舍不得那辆大军卡。
“不行,那是他们的车,有电台追踪。带着车行动,等于活靶子。要不暴露目标,只能走山路。”
周海锋冷静地说。
“现在怎么办?”唐凯看看一片漆黑的大山。“我们只有五个人,他们要放军犬,咱们可跑不过四条腿的!”
“我提议,先选出队长,统一指令。不然各说各的,浪费时间。”王明冲虽然和单军有过争执,但是这么长时间训练下来,早就没有嫌隙了,在军事素质上他也是过硬的好手。
“说得对。军哥锋哥,我就服气你俩,你俩谁当队长我都服从命令!”小山东自从上次的事后对单军和周海锋都很感激,他急了才冒家乡话,平常普通话说得越来越溜了。
“单军,别说我还记仇啊,我公事公办,选海锋。”王明冲说。
“你要说别人,还真过不了我这关。”单军扯眉。
唐凯抱着枪,嘿嘿一笑:“我只要和军军一组,其他什么都行。”
“好了,现在是五人突击组,王明冲何东,你们警戒渗透,单军唐凯,火力支援,我前侦。联络用代号,万一分散,向三人以上集中区域靠拢。”周海锋没废话,简明地指令,他们已经没有多余时间浪费在多余的事情上。
“是!”
几个人压低了声音。
“报仇!给弟兄们报仇!”小山东眼都红了。复仇的怒火在这帮年轻人的心中燃烧,每个人都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去报仇。可是他们也清楚,就这么几个人,还不够给蓝军塞牙缝的!想反败为胜,简直是做梦。
“你别嚷嚷,谁不想报仇?得有办法!坐下!”王明冲无奈地拉下脸红脖子粗的小山东。
“队长,你什么打算?”
王明冲看周海锋在微弱手电光照下盯着地图。
周海锋在地图上用手指划了个圈,几个脑袋都围了上去。
“这附近有个通信站。天亮之前,去摸他们的哨,劫他们的通信车。”
“通信车?然后呢?”王明冲没明白。
周海锋圈出布防图上另一个区域:“这儿是蓝军守备部队,后备防线。干掉他们,越过防线就是他们的大本营,我们混进后方渗透,摸清他们的指挥部!”
“……”下头没人应声,都哑巴了。唐凯和王明冲小山东面面相觑,只有单军低头盯着地图沉思。
“……班副,没发烧吧?”唐凯摸了摸周海锋的额头。
“想得是挺美,——干掉他们?拿什么干?”唐凯跟听天方夜谭似的:“你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枪??”
“我没有。”周海锋无辜地说。
“那废话什么!”
唐凯没好气。
“我没有,他们有啊!”
周海锋环视着哥几个,坏笑。
他难得有这样的表情,忽然这样坏坏地一笑,整个人都像变成了个调皮的小子,既狡猾又性感,连夜色都被这笑点亮了。
单军明白了,突然猛地:“好主意!”
那三个都吓了一跳。
“这个通信站是谁的?演习导演部的!按演习常规,导演部有机动部队,在必要的时候按导演部指令袭扰红军或蓝军。只要我们控制了通信站,就能给这支部队下命令,让他们去打掉蓝军这支后备军!管他们怎么打,只要他们一打起来,我们就能趁乱混进去,找他们指挥部,把它炸了!”
单军兴奋地指着地图说,周海锋和他对视了一眼,眼里带着赞赏,默契,他就是这个意思。
单军真是服了周海锋,想不到他这个正经葫芦居然还能想出这么“损”的招儿!
“妈呀,咱们不费一兵一卒,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哈哈!”小山东乐坏了。
“什么什么?导演部?”王明冲和唐凯眼都直了,就差没跳起来了:“你们疯了?抢导演部的通信站!不要命了!”
导演部是演习的中立指挥方,都是上级将领坐镇,按照演习规则,是绝对禁止红蓝方去碰的禁区,也从来不会有人去碰导演部,那是违背规则,后果很严重!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战争,战争允许一切非常手段!”周海锋坚决刚毅的面孔棱角如刻,这场对抗激荡着他的锐气和战意。“愿意去的,就跟我来,出了事儿,我负责!”
“我跟你去!”单军站起来,一字一句。
“……”周海锋回头看他。两人的眼神在黑暗中交会。
“我听队长的!”小山东也站起来。
“军军都去了,我能不去吗?”唐凯嬉皮笑脸。
“妈的,你们都疯了!”王明冲无奈望天,他怎么碰上这么一群疯子!“行行!算老子认了,摊上你们这帮疯子!队长,下命令吧!怎么做!”……
山谷中的空地上,是夜幕中披着伪装网的通信帐篷和通信车,营地四周岗哨和巡逻哨来回警备着。
埋伏在山坡上的五个人藏身其中,望远镜观察着哨位。现在还不能行动,午夜前后是哨兵最警惕的时候,依照经验,凌晨三四点才是岗哨最疲惫放松的时候。周海锋他们观察过了地形,悄无声息地撤下来。
几人没声息地在密林中移动,他们必须找到一个稳妥的藏身处。月亮出来了,月光很亮,对他们的行动很不利。周海锋忽然拉住了行走中的单军。
“等等。”
他沉声,扳过单军,单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周海锋盯着他的脸,无声地从身上拿出油笔,抬起单军的下巴。
绿色的伪装油彩涂过单军高挺的鼻梁,延到他抿紧的唇角。周海锋托着单军的下颚,沉默而仔细地在他脸上【言情小说网/www.⁹⁹♋xs.com】裸露的部分补上伪装。
单军没有动。月光笼着丛林里两个全副武装的军人,他们面对面站着,一个为另一个画上战争的护符。
周海锋画完,眼神专注地检查过单军的面孔,直到遇上单军油彩中黑白深邃的眼睛……
唐凯回头看见了,意味深长地一笑,回身走了过来。
“队长,给我也画画,掉色了。”唐凯往前凑。
周海锋把油彩笔拍在他身上,走了过去:“自己画。”
“你这是偏心啊,队长?”唐凯酸溜溜的,噙着笑。
“走!”……
为防止行动后的追兵,几人在逃跑路线上匆匆挖了几个陷阱,伪装起来,随后沿着黑漆漆的山岩找到一个高处的山洞,爬了上去。这山洞大概是山下村民进山休息用的,里头收拾过,挺宽敞干净,洞前头有个向外延展的平台,树木稀疏,便于观察动静。
折腾了大半宿,都疲累了,周海锋让他们四个眯会儿。后面是一场硬仗,只有现在能短暂地养精蓄锐。他警戒,等下半夜动手。
深夜的大山万籁俱寂。山洞中响着均匀的呼噜声。周海锋一个人坐在平台上对着夜色出神,忽然回头。
单军从洞里出来了。
“怎么不睡?”周海锋轻声。
“醒了。”单军在他旁边坐下,靠在了山壁上。
“我替你。去眯会儿。”单军说。
“我不困。”
为不暴露目标,他们不能生火,只能在黑夜里坐着。洞里传来那三个打雷一样的鼾声,此起彼伏,单军和周海锋都往洞里看了一眼,相视好笑。
大山里的夜带着寒意,四周偶尔响起虫鸣,不知哪里的流水潺潺作响。这山里空气好,天上满天繁星,星星多得像能砸下来,密密麻麻。
两人并排靠在山壁上,对着头顶的星空。星星亮得像能掉进他们的怀里。
“靠……这星星,赶上芝麻饼了。”
单军想逗周海锋乐。
“我小时候有个作业,就叫看星星。”
单军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个地理老师,一拍脑瓜子,布置作业叫看星星。那时候,一到大晚上的,军区大院里这帮男孩儿女孩儿就浩浩荡荡,上大院里的那个标志性的钟楼。这个钟楼是除了水塔以外,整个军区大院最高的建筑,上头有个大露台,那时候,男男女女的大院孩子吃了晚饭就有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出家门,美其名曰认星座,做作业,其实就是趁借口溜出来集合,玩闹。单军他们这些男孩儿根本不感兴趣,硬被林红玉她们拉着,说怕黑,要他们陪。上那个钟楼要爬很久很黑的楼梯,林红玉每次一进去就害怕地挨在单军身边,紧紧挽着单军的手。单军有时候故意吓唬她,在黑暗中突然拿手电打在脸上,吓得林红玉惊声尖叫,再小粉拳头一个劲地捶他。
在那个露台上头,女孩儿围在一起说小话,看星星,男孩儿们打着手电打弹子,拼坦克大炮模型,或者故意去逗女孩儿,再激起她们的骂声取乐。那是夏天,他们有时就带上凉席蚊香,往露台上一铺,夜深了送完女孩们回家,单军带着一帮男孩儿再爬上去闹,拿弹弓去打钟楼里头的齿轮,往隔壁纠察连营房顶上扔掼炮,什么坏事儿都干过。闹累了就拿星星当被子盖,横七竖八地睡着了,被警卫连的战士悄么叽叽地上来,一人一个抱下去送回家。
现在,单军向周海锋说起这趣事儿,周海锋也听得很有意思。
“你们这些大院儿长大的,故事还挺多。”
周海锋听了说。
“那是,哥几个以前什么事儿没干过。”单军得瑟。
“你小时候在这院儿里,没少祸害吧。”周海锋戏谑。
“什么叫祸害,那叫战斗史。你想听我的光辉事迹,那多了去了。”单军贫上了。
“说说。”
周海锋说。
“你想听?”单军看他。
“嗯。”
“真想听?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啊?”单军对周海锋噙着坏笑。
“想也知道。”周海锋拢着枪,微笑。
几个小时后,他们将面对一场没有时间喘息的连续硬仗。可现在,在这静谧的大山里,在这星空底下,单军坐在周海锋身旁,向他说起了童年。
军区大院里的童年,是嚣张的,无忧无虑的。
大院训练区后头那个最高的山包,就是单军的指挥部,在单司令还没当上司令,还只是个副参谋长的时候,单军就已经提前他很多年当上司令了,每天在那个山头上指挥战斗。部队大院儿的男孩没有不好战的,整天有玩具枪的带枪,没有枪的带木托,最不济也带把扫帚,扫帚上系上红领巾,当刺刀和红缨枪拼。山上头是亭子,底下是毛主席像,这亭子和毛主席像就是他们的“高地”,一群穿着绿军裤挎着帆布包还跨个军水壶的“子弟兵”,成天满山头地冲杀,分成两派对战,互相砸子弹壳,扔木头手榴弹,这些东西部队孩子家里多的是,谁先占领了毛主席像谁就打了胜仗。
单军这大院儿司令开始只是司令部的,对面政治部本来有另外一帮人马,中间的楚河汉界就是那道中门。司令部有山包,中心广场,钟楼,政治部有大礼堂,军体馆,各占着重要地形,小时候两边没少打仗,单军最得意的就是指挥突入战,在自己地盘上打赢不算本事,带着人深入敌后,跑到政治部直抄那帮“敌人”的老窝,他脑子灵光,打仗歪点子特多,政治部那群老实孩子根本玩儿不过他,被打得丢盔弃甲,他把自己那绿军帽往大礼堂前头那手握钢枪的英雄雕塑脑袋上一扣,这就是光荣解放敌占区了!
单军把两边儿给“统一”了,从此这大院儿就他一个霸王头。院儿里统一了,开始一致对外。这东南城市是出了名的部队多,军区机关多,海陆空齐全,军区大院的子弟互相碴架,那绝对是规模浩大声势动众,一个院儿的从小就唱“团结就是力量”,特抱团,军区子弟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事关整个院儿的荣誉,输不起。单军跟外头打架后有上门告状的,要是打赢了,老政委就踢他几下屁股,训两句,语气还透着挺高兴;要是打输了,老政委门一关就熊他:“没出息,打个架都打不赢!还打仗!”
周海锋听到老政委这话,忍不住笑了。他想不到那个严肃的老首长也有这么一面。
单军说起他小时候那些坏水儿,那是一箩筐一箩筐地装。到军区门诊部偷针管儿灌上红药水喷人,爬后头林场的果树上偷果子,每天早上六点半军区吹起床号,之后大喇叭里就放半个小时的中央人民电台广播,单军和王爷早上去食堂拿牛奶打早点的时候,偷偷溜进广播站,王爷把那广播兵骗出去,单军进去按一通按钮,这边干部刚起床,新闻停了,吹上班号了,上班号吹完吹熄灯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