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我们只有一个身份,军人。军人,这个身份,可以给我们抵抗严寒的勇气,不眠不休的特权,战风斗雪的坚忍。不管我们是不是刚刚从父母身边离开的半大孩子,不管我们的同龄人是否正在温暖明亮的大学校园里享受玩乐,不管我们同样也是血肉之躯,也知道累、知道疼,受伤了会流血,精疲力尽了会倒下,但我们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声叫苦,就因为这身沉甸甸的军装。它让我们再疼也得忍,再苦也得扛,再大的困难也要站着用我们的肩膀撑,因为我们是军人!
这是我当兵以来第一次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一个军人的责任,这种责任感是自发的,连里的即使平常再偷懒的、再逃避训练偷奸耍滑的,都没有一个人往下退,都在往前冲,所有人都在冰冷的风雪里争分夺秒,渴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饿了用几块掰散的压缩饼干大伙分着充饥。在那种情形下你根本就不会后退,因为这个集体在感染着你,我为我们连队自豪,为我的每一个战友自豪。
赶到救援地,排长就在前面,我放下背上的人时,看到排长在最后几步时候在冰上滑倒,摔倒在地,那一瞬间他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下面护住了背上的人,可等在那的那个群众的亲属们一下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指责他:“你怎么背的,把人都摔了!”“要是摔到哪儿我们是要你们部队负责任的!”我气得气血翻涌,又愤怒又寒心,雪地上坐着我的排长,背着人走了几公里雪地的排长,他满脸是雪,痛苦地捂着膝盖紧皱双眉,抬头一声声地跟那些指责他的老百姓说对不起。顶风冒雪不吃不喝干了五个小时没有击倒我,但是这一幕打倒了我,我过去一把推开一个指着排长的人的手指,被排长一把拽住,他严厉地呵斥我:“注意纪律!”
我把他从雪地上搀扶起来,他的手、脸都冻僵了,膝盖的疼痛让他站起来时都很艰难,几个战友追过去要拿回排长的军大衣和帽子手套,那群老百姓不肯归还,说“当兵的发衣服又不要钱,你们再领一套去。”
他们气得发抖,跟那些人理论,被排长的命令叫了回来。我脱下军大衣把排长紧紧地裹住,紧紧握住他冻得发紫的双手,我们几个看着排长,眼泪就掉了下来。我们再苦再累,流血流汗,那是保家卫国,再苦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此刻心里的憋屈让眼泪直掉。这一刻我觉得不值,我们保护的就是这种人吗?当兵不为这声谢,可是军人也是人,军人就应该被这样糟践吗!
排长命令我们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他把军大衣还给我,我不肯,他硬给我裹上,手指用力抹去了我脸上的眼泪:“干什么,给我吃冻冰棍?没出息!”他环顾着我们:“委屈不当兵,当兵不委屈,把眼泪都给我收起来!”
……
那天我们奋战到晚上,路边搭起了野战帐篷,我们和兄弟部队轮流作业,换下来的人员就抓紧时间在帐篷里窝一会。帐篷里横七竖八躺着认识不认识的战友,冷风从帐篷的缝隙呼呼地往里钻,一天下来我们就吃了一点压缩饼干,扒拉了几口冷盒饭。
我靠在帐篷里,身上已经没有了知觉,身体内的隐痛在这十几个小时里都麻木了,麻木得甚至被我完全遗忘了。我在几个帐篷都没有找到排长,他一定还在一线没有下来,他的伤能吃得消吗?当时我们给他找的军大衣他又给群众了吗?他在哪儿【言情小说网:www.♋♋xs.㏄】?……
通讯员跑来,带来连里紧急集合的命令,我们连忙叫醒连里的战友,到帐篷外列队集合,我终于看到了排长,他站在队伍前,黑夜中工程车的大灯照亮了他疲惫的脸,他的表情充满了凝重和紧急。
山上供电线路被大雪损坏,造成附近40多个村庄停电,由于我们连所在位置离损坏位置最近,上级命令我们连马上组建一支抢险突击队,由杨东辉担任队长,带领突击队配合供电部门抢修人员上山连夜抢修线路,保证人民群众正常用电。
这是一个危险的任务,山况路况都不清楚,冰雪封山,没有现成的路,何况还要冒着大雪抬着沉重的发电设备,山上随处可能有被雪掩盖的雪窝和断壁,掉下去不是伤就是残。
人人都知道这是危险,面对危险是人都有着本能的恐惧。
杨东辉站在队伍前面,做着简短的战前动员,他的嗓音已经嘶哑得听不出本来的声音,然而他的每一声都掷地铿锵,像重拳击打在这漫天风雪中。
“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大声地回答我!”
“军人!”我们全体大吼。
“军人是什么?生,上战场,死,覆国旗!”杨东辉吼着,他的声音震撼着我们每个人的心!
“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
震天的吼声在这风雪里,恐惧,冰冷都不及我们此刻的热血沸腾,我们是军人,是军人就随时准备着牺牲,这是我们的使命,亦是我们的选择!
“念到名字的出列!”
杨东辉开始一个个地点名,报到名字的出列站成一排,念完最后一个名字,杨东辉说:“其他人员原地休整,听从调配!”
“报告!”我吼着站出队伍。“我请求加入!”
他没有叫到我的名字。
“你不在名单上,原地待命!”
“报告!……”
“服从命令!”他大吼,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带走了突击队。
他想把我留在安全的地方,自己去最危险的地方,布满冰雪的深山,要抬着几百斤重的设备在黑夜里爬山,一不留神就会滚下山坡,排长,你认为我还会留在这里吗,只要是有危险的地方,只要是你在的地方,你的兵,一步都不会离开你!
清理所有的装备,抬上沉重的设备,向黑魆魆的山上行进,在乱扫的手电光中排长发现了我的脸,他又惊又怒:“谁让你跟来的?给我回去!”
“报告!我已经加入了,我要求执行任务!”
“无组织无纪律,我处分你!”排长急了。
“处分我也要去!”我在风雪里对他吼着:“你在哪,我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