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风城几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轻颤着在他耳边说:“新羽,对不起。”那一声“对不起”里,包含了太多东西,他歉疚白新羽的何止一件,可千言万语,最后他却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白新羽闭了闭眼睛,这是他第一次从俞风城嘴里听到道歉,可这句话安慰不了他半点,反而让他体会到无尽地悲凉。有什么可道歉的?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道歉能解决的,喜欢谁,不喜欢谁,无解。
俞风城哑声道:“新羽,我对不起你……很多事,我不该说你哥,不该跟你动手,我甚至……不该帮你来雪豹大队,这里不适合你,你为什么要救我……这些不该你来受……”
白新羽很想告诉俞风城,换做是别的战友,他当时也会冲出去,虽然他现在要每天忍受疼痛和不便,可如果再来一次,别人他也许会犹豫,但俞风城他不会,拿自己的肩伤去换不知道会打在俞风城身上哪个地方的子弹,很值得。感情不在,战友的情谊还在,他不后悔。
而且,有些事真是要经历过生死关头的考验才能想通,如果没发生这样的事,他还会为俞风城纠结、难受多久?这样也好,他终于能下定决心了。
白新羽推开了俞风城,掏出手机想写点什么,却不知道写什么好,他该说些什么?原来他已经跟俞风城无话可说了……
俞风城拉住他的手,“新羽,你问过我是不是喜欢副队,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以前不敢想,不愿意想,所以我才说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对他的崇拜和关注究竟是不是喜欢,我的眼睛从小到大一直跟着他,我已经分不清那是什么感情了。但有一点我确定,我从来不想亲他、抱他,这些事我只想和你做,我想,我喜欢的是你。”
白新羽心脏一颤,呼吸顿时变得有些急促。他没想到俞风城会说出这句话,尽管这口气充满了不确定性,可俩人在一起这么久,从来也没有一句表白或承诺,也许是不好意思开口,也许是根本还没想过未来,更有可能是因为,他不知道俞风城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不想显得一厢情愿。他一直期待俞风城能给他一句像样的话,可现在听到这句话,他却无法感到高兴,他相信俞风城对他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只是这感情永远比不上对霍乔的情深意重,连俞风城都不看清他对霍乔究竟抱着什么想法,他一个外人要怎么看的清?对他来说,一个人的心不完全在自己身上,那因为什么原因、在谁的身上,都是一样的,都一样让人无法接受。他深吸一口气,在手机上打下字:你对副队什么感情,我真的不在乎了,我要回家了,你保重。
俞风城眼睛一红,“新羽,你在我心里一样是没人能取代的,当时副队的情况比你危机,所以我才……”他也意识到这样的辩解太过苍白,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握着白新羽的手,他不想放开这只手,他放开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白新羽心脏剧痛,真有些撑不住了。
俞风城抬起他的脸,深邃的眼睛紧紧盯进他的双眸,“新羽,我知道你怪我,但我们之间不会就这样结束的,给我点时间,我会回去找你,到时候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白新羽摇摇头,别来找我了,我不想再为你究竟看着谁而辗转难眠,我好不容易觉得自己现在是个真爷们儿了,别再让我变得软弱矫情。
俞风城低下头,亲了亲白新羽有些干涩的嘴唇,白新羽表情很淡漠,慢慢推开了他,转身想出去,俞风城控制不住地从背后抱住他,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白新羽深吸一口气,鼻头发酸,眼前有些模糊了,离开之后,他们就彻底结束了吧,这两年的军营生涯跟一场梦一样,所经历的好像比他从前半辈子都多,让他在短时间内成长了,倒也不枉他遭这一趟罪。他强忍着眼泪,拽开了俞风城的手,开门走了。
俞风城浑身发软地靠在墙上,感觉身体一下子空了。
当天中午的庆功会,也成了白新羽的送别宴。军区上面的领导专程飞了过来,因为出色完成任务,并且将战损比控制在了最低范围内,霍乔被授予个人二等功,参与行动的小队全员授予集体三等功,牺牲的老赵和金雕被追为烈士。
当白新羽别上那枚军功章的时候,心里百味陈杂,他知道,这会是他一生获得的最高荣誉,他能站在这里领功,是战友们用血汗换来的,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短短两天时间里在昆仑山上发生的一切,那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他见识了超越生命的大义和大勇,即使有一天他退伍了,军人的精神也已经永远刻进了他的骨髓。
获得战功,并没有让战士们露出一丝笑容,霍乔摸着自己的军功章,露出一个惨笑,喃喃道:“什么能换回我兄弟的命啊……”
屋子里传来低低地抽泣声,气氛一时很是伤感。
因为很多人身体都没恢复好,所以他们以茶代酒,给白新羽送行,以命相交的感情不需要过多的语言,白新羽知道,他永远不会忘记雪豹大队的每一个人。只是没想到茶也能醉人,喝到最后,还是有不少人哭了起来,生离,死别,总是人过不去的坎儿,白新羽感觉自己也醉了,如果在雪豹大队的经历真是一场梦,他突然不想醒了。
陈靖坐到白新羽旁边,红着眼圈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不能当你的班长了,回去之后,不管你干什么,都要好好干,知道吗。”
白新羽鼻头一酸,抓住陈靖的手,张嘴用口型叫了一句“班长”。
陈靖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自己抹掉了,他笑了笑,“你以前话那么多,现在突然不出声了,还真挺不习惯的,你走了之后,我该更不习惯了,从你入伍那天起,就是我带的你,以后不能带你了,你也不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懒,经常给我写信打电话啊。”
白新羽用力点点头,把脑袋顶在陈靖的肩窝处,轻轻撞了两下,心里满是不舍。他在军营里碰到了太多好人,陈靖就是其中之一,一路帮扶他、鞭策他、照顾他,对他的影响不可估量,这个正直又重责任的小班长,明明比他还小了一岁,却像个大哥一样阻止他走歪路,用自己的品行和原则感染着他,他无法形容对陈靖的感激之情,这是个值得一生尊重的战友和前辈。
燕少榛也走了过来,和白新羽碰了碰茶杯,笑道:“新羽,开始离开部队都会不太习惯,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我原计划是明年调回北京,现在我打算提前……”他压低声音,“回去陪你。”
白新羽淡淡一笑,他觉得自己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心思想感情方面的东西了,分开之后,燕少榛那短暂的迷糊应该也会褪去,所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俞风城一直在远处默默地看着他,却没有靠近,这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们俩人之间的纠葛,只是假装看不见,那场庆功宴的气氛是从头到尾的压抑和伤感。
散伙的时候,霍乔把白新羽叫进了办公室,把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给他,“这是你转关系的材料。你养好伤后也到了可以退伍的时候,到时候是要退伍,还是进北京军区,就看你自己的决定了。”
白新羽点点头,结果材料的时候,心里特别感慨。他刚进部队的时候每天都希望能熬过两年赶紧退伍,可真有机会退伍了,他却还不想走了。
霍乔抽出一根烟,刚想点,大概想起医嘱来了,又放下了,他看着白新羽道:“新羽,你是个让我很意外、也很舍不得的兵,你留在雪豹大队一定会有更多发展,但是你却不适合留在这里,不说别的,你和风城的感情,就容易在关键时刻影响你们的判断力。”
白新羽脸上有些发烫,从霍乔嘴里说出这番话,让他感到格外地尴尬,霍乔怎么也是俞风城的长辈。
霍乔笑道:“你们的事儿也不算秘密了,不用不好意思。”
白新羽只得点点头。
“我昏迷之后发生的事,陈靖跟我说了。”霍乔叹了口气,“其实……很多你们以为我不知道的事,我都知道。风城这个孩子,从小一直追着我的脚步,我不是没阻止过,我们全家都阻止过,但是他不愧是老俞家的人,天生一个‘倔’字,结果真让他追到这里来了。这孩子小时候父母都忙,很不服管教,作起来能把大人活活气死,我是唯一一个制住他的人,他对我是崇拜也好、害怕也好,总之,小时候他就只听我的话,不知不觉的,我干什么他都要学,我取得什么成绩,他也要得到,他眼睛总是追着我,难免会生出一些连自己都混淆了的感情……”
白新羽心里一惊,霍乔怎么会……不过他又一想,俞风城那对霍乔区别于其他所有人的态度,霍乔这么聪明的人,就算看出什么也不奇怪。
霍乔淡笑道:“你不奇怪吗,风城是同性恋,我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因为这件事我们家人都知道,说实话,比起他闯的其他的祸,性向问题倒也不算什么了,他当兵之后老实多了,以前在我们家那片儿可就是个惹不起的混世小魔王,所以他只听我的话,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白新羽变得局促起来,他不知道霍乔究竟想说什么,哪有人知道自己的外甥暗恋自己,还这么淡定的?这一家子还有没有一个正常的了。
霍乔温和地看着白新羽,“以前,我还觉得风城对我的感情是个麻烦事儿,认识你之后我就放心了,那孩子没当兵之前,乱七八糟的关系也不少,但是在我看来,他只有对你是真的。他没认真喜欢过别人,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怎么回事儿,所以分不清对我到底是什么心思,有你在,他早晚会看清的,这一点我真要谢谢你。”
白新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怎么都没想到,霍乔居然会跟他谈论他和俞风城的感情问题,这种别扭和尴尬的感觉,简直让他想当场消失。他心绪大乱,一时无法消化霍乔说出的话,整个人都傻住了。
霍乔拍了拍白新羽的肩膀,“我话就说这么多了,你们俩还是要看造化,风城这小子相当执拗,要是认准了,是怎么都不会放弃的,希望你过段时间冷静冷静,也能有一个新的视角。最后,祝你早日痊愈。”
白新羽如获大赦,他早就想跑了,他站起身,跟霍乔用力握了握手,却无法直视霍乔的眼睛。
霍乔摸了摸他的头,“你是一个合格的共和国战士,也是雪豹大队永远的荣誉队员,随时想回来看看,我们都万分欢迎。”
白新羽眼眶一热,最终抬起头,直视着霍乔,用左手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无论他和俞风城的感情怎么变,他对霍乔的崇敬从来没变过。
晚上,霍乔派车送他们全家去言情小说网(ⓦⓦⓦ.9969ⓧⓢ.ⓝⓔⓣ)机场,雪豹大队全员在操场给他送行。
白新羽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心酸不已,他的目光扫过霍乔、陈靖、燕少榛,最后落到了俞风城脸上,俩人遥遥相望,已经分不清眼里究竟藏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怕自己失控,强忍着眼泪上了车。车一开,他的泪水就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离开部队、离开俞风城,一个月前,他还是一个斗志昂扬的特种兵,因为跟俞风城分在一个宿舍、有了足够的私密空间而雀跃不已,转眼间,他们分道扬镳了。
简隋英搂着他的肩膀,搓着他的头发,“想哭就尽情地哭。”
白新羽揪着简隋英的衣服,无声地哭泣着,他感谢简隋英把他送到了部队,这里让他变成一个更好的人,还让他遇到了喜欢的人,无论结局如何,他绝不后悔。
回到北京后,白新羽静心休养身体,喉咙渐渐能发出一点声音了,肩膀也开始可以活动。只是他总是睡不好觉,家里的大床比部队的行军床舒服了千百倍,他却怎么都不习惯,看不到熟悉的军营和战友,他感到无法形容地空虚和寂寞,他还无法把自己的身份抽离出来,他始终觉得,自己依然是一名特种兵。
冯东元、陈靖和燕少榛都给他打过电话,虽然他无法发声,但听着他们说话,他也觉得很安慰,武班长还给他写过一份信,那样粗糙冷硬的人,字迹居然很是端正,而且信上是满满地暖人心扉地安慰之词。他在收纳信件的时候,不经意看到行李里的一个大纸袋,他猛然想起了那是什么,用颤抖的手指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叠厚厚的照片,全是他们去库尔勒军训的时候,那个对他有好感的女孩子偷拍的他和俞风城的照片。照片上的他们,比现在白一些,笑容更无忧无虑一些,他忘不了俞风城吃过这个女孩子的醋,当着她的面亲了他……白新羽心脏猛地收紧,疼痛如箭一般将他的身体贯穿了。
他把照片收进了纸袋里,再不敢看了,回到家这一个多月以来,冰化了、雪融了,他的伤也好了大半了,可为什么他好像还是活在部队里,他的心似乎被囚禁在了那里,因为有俞风城在,所以无法轻易解脱。
因为伤没好,他拒绝了以前所有朋友的邀约,每天足不出户,但依然准时地5点半醒,出去锻炼一圈,保持着部队的作息,连他爸妈都快不认识他了。
他哥来找他谈过一次,问他伤好之后有什么打算,他说他想回部队,其实他想回原来的团,起码那里有东元他们,但是他知道他爸妈不会同意,那么退而求其次,他想进北京军区,他哥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说让他再考虑考虑,他知道他哥不想送他回部队,靠他自己也不可能办成调转手续,这事儿只好拖着。其实他心里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也许他这份执念会随着时间消慢慢淡去。
回家两个月后的某一天,他接到了从雪豹大队打过来的电话,他以为是陈靖或是燕少榛,高兴地接了,想让他们听听自己久违了的声音。
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的却是俞风城的声音,“新羽,是我。”
白新羽怔住了,握着电话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紧了。
“你的伤好点了吗?”俞风城知道他不能说话,自顾自地说着:“这两个月我们又执行了一次任务,身边的战友又少了一个,其实我也不知道哪天会轮到我自己,每次想着自己可能会死,我都会特别……想你。”
白新羽深吸了一口气,俞风城的脸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一直觉得俞风城很强,所以避免去想俞风城会受伤、会死的可能,可子弹无情,俞风城跟很多人一样,随时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突然感觉到了深深地恐惧,他哑声道:“……谁?”
俞风城一愣,“新羽?你能说话了?”尽管那声音沙哑得吓人,完全听不出是谁发出的。
白新羽艰难地说:“谁……走了。”
俞风城沉声道:“别问了。”
白新羽沉默了,是啊,他不知道更好,就让那些战友一直活在他的记忆里吧。
“新羽,你回家之后,有想过我吗?”
白新羽顿了顿,“没有。”
俞风城呼吸一滞,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新羽一字一顿道:“别再联系了。”说完,他挂断了电话,一时间只觉得心痛如绞。因为他成天憋在家里,他哥甚至给他请了心理医生,医生说他这是创伤后压力综合症,也就是所谓的“战后综合症”,其实他心里清楚,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说来不好意思,他这么难受,还因为他失恋了……
四个月后,他的伤彻底痊愈了,只是肩膀不太灵活,声音也变得低沉,略有些沙哑,伤虽然好了,但是后遗症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修复。
他不再足不出户,开始见一些朋友,开车去周边城市转一转,不过,他不再抽烟,也尽量少喝酒,晚上10就准时回家,以前那些花天酒地的生活现在他半分不沾,酒肉朋友们知道他现在变了个样子,渐渐也就不再约他了,他从前觉得自己在北京朋友很多,现在才发现能留在身边的只有两三个,但他觉得很好,他不可能再做回原来的白新羽了。
时间久了后,他也不再执着于回部队了,毕竟他没有军衔,过个三五年怎么都要退伍的,他爸妈强烈反对他回部队,他深觉自己一意孤行进雪豹大队,对亲人伤害不少,也不愿意再让他们操心,于是正式复员了。
复员之后,他开始规划自己以后的生活,想来想去,决定去他哥那儿上班,一边学东西,一边考一个在职文凭,他把自己的保时捷卖了,给赵哥和金雕的家属各汇了三十万,并且开始匿名资助冯东元的妹妹上学,自己则换了个二十来万的代步车。跑车、名牌、奢侈的生活,从前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现在似乎都不重要了,他只希望自己的时间能度过的有意义,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挥霍青春。
有了在雪豹大队里的经历,现在看书学习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痛苦的,他重新捡起书本,一边上班一边上课。
自从在他哥公司上班,他碰上李玉的机会也变多了,他始终看这小子不太顺眼,觉得李玉是蛊惑他哥的狐狸精,偏偏他哥跟李玉挺甜蜜的样子,刚开始的时候他怎么都不习惯,后来才渐渐发现,两个人的性格还真是要互补才行,虽然那是他亲表哥,可要他跟简隋英这脾气的人长期生活,他也受不了,但李玉可以,而且他们看上去很幸福,他也开始尝试着接受这个“表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