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叔帮父亲脱光衣服又去往洗脸盆里倒了些热水,烫了烫毛巾,然后扶着父亲坐起来,揽着父亲的腰用热毛巾给父亲擦了擦脸和脖子。
“你是喝酒啊还是往身上洒酒?这脸上脖子上新衣服上都是生酒味儿。明天换一身儿衣服吧,我这还有你能穿的新衣服。”
虎叔唠叨了一句。
“虎子你对我真好。”
父亲醉态可掬地说着,往虎叔怀里蹭了蹭。
“知道我对你好就少给我惹点麻烦,别老喝这么多酒还得让我来伺候你。”
虎叔扔掉毛巾,扶着父亲躺下来,给他盖好被子。
“哦,我知道了,那我以后一滴酒都不喝了,我啥都听虎子的。”
父亲在被窝里点着头说。
虎叔笑了起来。
“我也就是随便这么一说,你喜欢喝就喝吧,喝醉了知道回来就好,真回不来就托人捎个信儿,我去接你,别一个人喝的不省人事还往回走,半路睡在冰天雪地里冻坏了可咋整。”
“虎子你不嫌伺候我麻烦了?”
父亲眨么着眼睛看着虎叔问。
“我都伺候你多少年了,早习惯了。你,还有坏熊,都一样,你们喜欢把自己喝晕乎了,喝疯喽,就喝吧,虽然喝酒有点伤身减寿,但人这一辈子总要做一些不合常理,但自己却很喜欢的事,要是一切都中规中矩平平淡淡,活的再久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虎子你好像一直是规规矩矩的活着啊,虎子你有啥喜欢的,想做的疯狂的事?”
父亲有点认真地问。
“虎子他早就做过了,为了你这个傻棒槌,他从蜜窝里跑出来,在这穷山沟窝了这么多年还不够疯啊?”
熊叔这时候插话说。
“嘿嘿,还是我的魅力大。”
父亲带着醉意傻笑着晃了晃脑袋,憨态可掬。
熊叔撇了撇嘴。
“德行样!得瑟吧你就!”
他嘟囔着。
“是——,你的魅力天下第一,赶紧闭上眼安生睡觉吧。”
虎叔笑着帮父亲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有给熊叔铺被窝。
父亲怔怔地望着虎叔的身影慢慢收敛了笑容。
然后他忽然挥起拳头在自己心窝上狠狠地砸了一拳,砸的实在是太用力了,砰的一声巨响,把虎叔和熊叔都吓了一跳。
“豹子你发啥酒疯呢?”
熊叔喊着问。
虎叔也凑过来关心地问。
“怎么了?”
“酒劲上来了,顶的心窝子疼。”
父亲皱着眉,脸上的神情有些痛苦地说,说完举起拳头还要砸。
虎叔赶紧抓住父亲的拳头,把手伸进被窝帮父亲揉着胸口说:
“心窝疼也不能下死力用拳头砸啊,骨头都让你砸断了。我先给你揉揉,一会再喝碗温水。喝酒咋会心窝疼呢?别是心脏有啥毛病了。明天咱去大医院看看吧。如果有毛病了,你以后可真的要少喝酒了。”
父亲不说话,默默地把头转向我这边,头低垂下去,脸埋在了阴影里。
我隐约看到父亲的眼角在晶莹闪光,我想他一定疼得厉害,眼泪都快疼出来了。
虎叔帮父亲揉了一会胸口,起身整了一碗温水过来,扶着父亲坐起来,父亲捧着碗把水喝了个干净,又躺倒了。
“还疼不?”
虎叔放好碗问父亲。
“好多了,还有点疼。”
父亲闭着眼睛说。
“坏熊你带着孩子睡吧,我再给豹子揉揉。”
虎叔说着把我塞进了熊叔的被窝,熊叔也进了被窝之后一下把我裹进怀里说:
“你爸是个烦人精。”
我很想回嘴说一句:“你爸才是烦人精!”
但是想想在学校刚学到的,自己正肩负着继承尊老爱幼这个中华优秀文化传统的历史重任,就忍住了没说。
虎叔脱了衣服钻进被父亲的被窝,侧身面朝父亲躺下来,伸出手继续给父亲揉胸口,父亲一直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虎叔抬手拉灭了灯。
熊叔很快就在我身边发出了鼾声,我因为睡觉前嘴馋又啃了俩凉冻梨,现在忽然隐隐的有了阵阵尿意。虎叔刚关灯躺下,我不想再找麻烦,就夹紧腿,想着忍忍睡着就好了。可惜尿意越来越浓,我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带着歉意喊了一声:
“虎叔,我想尿尿。”
虎叔很快拉亮了灯。
我正想爬起来下地去找尿桶,虎叔发话了:
“你等着吧,外面有点凉了,虎叔把尿桶给你拎过来,你站在炕上尿。”
说完虎叔从被窝里起来,又给父亲掖了掖被子才走到老远的墙角把尿桶拎了过来,我赶紧爬起来,站在炕沿上掏出牛子往虎叔拎得高高的尿桶里尿了一泡之后又赶紧钻回了被窝。
“虎子,我也想尿。”
父亲这时候睁开眼睛说。
“那就赶紧过来尿。”
虎叔倒是不在意。
于是父亲晃悠悠的爬了起来。
虎叔瞪着眼吓唬父亲。
父亲哼哧哼哧笑开了,边笑边哗哗哗的撒尿,好大的一泡尿,尿了好长时间,一直在尿。
虎叔因为扶着父亲,脸离着父亲的下身很近,他有些不自在地侧侧脸,挪开了眼睛。
虎叔把尿桶放回去,回来上炕进了被窝,拉灭了灯。
屋里安静了下来,我也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们都吃过早饭了父亲还在睡。
“别闹他了,让他睡吧,昨天他是真喝多了。”
虎叔对一直想跳上炕捉弄父亲的熊叔说。
熊叔撇撇嘴,但还是听话了。
“我去他家喂喂那些鸡。”
虎叔从父亲兜里翻出钥匙对熊叔说。
“哦。”
熊叔也没反对。
我跟着虎叔去了父亲家,虎叔进了屋先把炉子生着了,又帮拿起笤帚扫了扫地上的瓜子皮糖纸屑,扫了就堆在墙角并不弄出去。这边的风俗是要把这些东西放在屋里聚财,过了初五,破五之后才能往外倒垃圾。
虎叔剁了些猪食菜配着麦麸麦糠和几把玉米面放到锅里煮猪食。
因为母亲带着哥哥姐姐回姥姥家过年,两头大肥猪都没杀,很能吃。
煮好猪食喂好猪,虎叔又抓了些麦子和打碎的苞谷混在一起洒在地上去喂鸡鸭。
几只鸭子摇摇摆摆晃着短尾巴的肥屁股拧来拧去,一群母鸡叨叨刨刨低着没冠子的小脑袋啄来啄去。上午的阳光正好,纯净透明温暖鲜亮,虎叔在阳光里斜着身子歪在墙上,一脸祥和地看着那群鸡鸭,不时闲闲地抬手抓上一把饲料撒出去。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院外头,他在远处扶着栅栏静静地向这边望着,也不过来。
虎叔终于发现了父亲。
“豹子你在那傻站着干什么呢?”
虎叔笑着喊。
“酒劲没过来,走路头晕,我扶着栏杆缓缓。”
父亲进了院子走过来说。
“哦,还没过去么?那你就在俺家躺着歇呗,还跑过来干啥?猪我都帮你喂完了。”
虎叔关心地看着父亲说。
“那谢谢你了,虎子。”
父亲挺认真地说。
“谢啥啊,你喝酒喝傻了吧,啥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虎叔撇了撇嘴。
“嘿嘿。”
父亲傻笑了一下。
“你心口还疼不?要不咱进城到医院看看吧?”
虎叔撒了把饲料问。
父亲把虎叔撒饲料的那只手抓进手里说:
“不疼了,虎子你昨天给我揉完就不疼了,你的手比灵丹妙药还好使呢。”
“去去!少跟我贫嘴,这些好听话你还是留着拿去哄嫂子吧。”
虎叔笑着说。
“那虎子你就不想听我说点好听的哄哄你啊?”
父亲望着虎叔问。
“我不用你哄,你也不用对我说好听的,不用你哄我该对你好还是会对你好,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对你好了,一转眼过去这么些年了,都成习惯了。”
虎叔不在乎地说完,把手抽回去又抓了把饲料撒了出去。
父亲的手架在那里,继续保持着刚才抓着虎叔手的姿势,微微低着头,眼皮耷拉下去垂的很低很低,掩盖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
然后他转身开门进了屋。
我在屋外呆的久了,感觉有点冷了,也跟着他进了屋。进屋我就看到父亲背朝门正面对着后墙一动不动地站着。我正要去炉子边烤火。父亲忽然握起拳头在自己心口上猛地捶了一下。
“爸,你心口还疼么?我去叫虎叔再给你揉揉吧。”
我被他吓到了。
父亲抬手擦了擦眼睛,转过来对我说:
“不用,我好了。”
我看到父亲眼睛红红的,带着湿湿的水汽。
“爸,你哭了么?是心口疼疼哭的么?”
我担心地问。
“不是,刚才眼睛进灰了。”
父亲又擦了下眼角说。
“我去叫虎叔来给你吹吹眼睛。”
我说完转身就朝外跑,我觉着父亲在说谎,眼前的情况太复杂,我应付不了,还是让虎叔出马吧。
我才迈了一步,就觉着裤子一紧,已经被父亲抓着屁股提了过去。
“你咋那么多事儿呢?”
他把我抱进怀里在我屁股上扇了一巴掌。不轻不重的,让我分不清他是在和我玩闹还是生气了在惩罚我,我觉着挺委屈的。
“我已经把眼睛里的灰弄出来了,没事儿了,不用麻烦你虎叔了。”
父亲放缓了语气又对我说,还剥了一块糖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只好信他了。
我还是个小孩子。
很好打发的。
一块糖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