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肃最近依然觉得很烦心。
就算黎家那边的事处理得极为妥当,然而某种意义上的后院起火却让他无法不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上面。
眼前站的人是谢翎,谢翎永远都是一副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样子,像是一台精密的、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当然这也是齐肃放心把很多事情交给他的原因。
谢翎的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念道:“9月17日,宣澜前往半山西餐厅求职,未果,后……”
“停停停。”齐肃受不了把这些东西直接念出来,“文件夹给我,我自己看。”
谢翎恭敬地把文件夹递了过去,齐肃一边翻着一边问:“他最近和黎顾还有联系吗?”
谢翎摇了摇头,道:“从通话记录上看似乎是没有了,原本每周都要通一次电话的。”
“嗯。”齐肃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黎慕最近在带着黎顾搞什么封闭式训练,应该是没机会打电话了。”
齐肃翻到一张照片,上边是宣澜挽着袖子干活的样子,额头上都是汗珠,很是狼狈,齐肃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没跟你或者Grace打电话求助过?还是咬着牙不开口?”
谢翎犹豫了一下,道:“没有。”
想了想又说:“先生,宣少爷毕竟年纪还小,一时不懂事也是有的,您别和他一般见识。他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每天这么劳累,还要用功读书保持成绩……真的很不容易。”
谢翎沉默寡言,鲜少为了不相干的人说这么多,齐肃也有些诧异,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翎:“怎么?你跟他很熟吗?”
“没有,我只是……由己度人而已。”谢翎不敢再多说,低下头来。
其实齐肃也只是随口一问。暑假里他和宣澜出行或者别的什么大多是谢翎和Grace安排的,有时候自己有什么事脱不开身的话便经常让他们俩带着宣澜,宣澜喜欢和别人亲近,两个月下来已经和齐肃这两个助理很熟了。
谢翎并不知道那天在会所里发生的事,也并不知道二十年前的旧情,这件事落在他眼里基本上就是“总裁从外地带了一个孩子回家结果玩了两个月就把人家丢出去自生自灭了”——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吗?
出乎意料的是,齐肃并没有动作,他沉默了一会儿,合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放,道:“再等等,先不要和他主动联系。”
谢翎低头称是。
齐肃又问:“我让你查的另一件事呢?”
谢翎一向沉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递上了另一个文件夹,说:“时小姐的情况都在这里了。”
齐肃接过,挥了挥手,谢翎知道这是示意自己下去的意思,不敢多言,只能默默退了下去。
这边宣澜对此却一无所知,他的生活现在充满了柴米油盐和各门功课,光是应付好这两样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另一件事却发生得令人猝不及防。
邵扬。
短短几个月而已,这个名字却像是已经被尘封了几十年,落满了灰尘,再也不愿意想起。
那是他最隐秘而羞耻的曾经,他已经从那里走出来了,一旦走出来,就再也不愿意回去了。
他是在大排档上忽然间遇到邵扬的,邵扬正带着他那一帮小弟喝酒。
像邵扬这样的人,怎么会不远万里来到A市,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大排档上……吃烧烤呢?
这时天气已经凉了,大排档的生意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好了,蓝老板极为抠门,辞退了另外几个帮工,只留下宣澜和另外一个姓刘的小伙子。
客人并不多,宣澜看到邵扬他们之后身体便僵住了,他想到后厨让小刘出去帮忙,自己留在后厨就好。
然而人生不如意的事太多,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是事与愿违的。
他还没走到后厨,便听到那桌有人扬声喊了:“服务员,再来一打啤酒!”
现在外边只有他一个服务员,他避无可避,只能应了一声。
这一声便应出了问题。
这声音太熟悉了。
邵扬有些疑惑地回头去找这个声音的主人,却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们的服务员有些费力地搬着一箱啤酒。
那背影也很熟悉。
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哪个大排档的服务员,还会在干活的时候穿一身白衬衣,袖子挽到了手肘上。背影依然清瘦。
他忍不住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那服务员抱着一箱啤酒过来了。
他身量未足,很是吃力的样子,拿出啤酒摆到桌子上。
邵扬身边的小弟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邵哥的情绪变化,于是循着邵扬的目光朝那个年轻的服务员身上看去。
那服务员在这种天气居然还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衬衣和裤子,干了半天的活居然称得上整洁,腰间不伦不类地系着一条围裙,只是头发有些微乱,额发被汗水沾湿在鬓边,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除此之外……这个服务员居然还长得挺好看的。
等等?
怎么长得有点像邵哥之前的那个……?
小弟看了又看,忍不住想确定,正思索着却听得邵扬开口:“过来帮我把这瓶酒开了。”
桌子上有开瓶器,开个啤酒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宣澜心下一沉,知道是他认出自己了,一会儿可能会有意为难。
“哟,这不是以前的小嫂子吗?”宣澜正要过去,却听见邵扬其中一个手下笑着开口,“怎么跑到这儿来打工了?”
宣澜低着头,没有答话,把啤酒放好后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人一眼,居然是他去救黎顾那天酒吧里的黄毛。
他不想和这帮流氓纠缠,转身就要走,却听到邵扬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怎么当服务员的?我叫你过来开酒你他妈是聋了吗?”
宣澜背影一震,明白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已经失了庇护,只能走到邵扬身边,拿开瓶器开了一瓶啤酒。
“倒上。”邵扬眯起眼睛,玩味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眼前的酒杯。
宣澜面对着邵扬依然紧张,手指一颤不小心把几滴酒洒在了桌子上,心里一慌,连忙拿过纸巾来擦拭。
手指伸到邵扬身前却被邵扬一把摁住。
“怎么到这儿来打工了?齐肃玩儿够你啦?”邵扬站起身,毫不嫌弃地凑近宣澜,像是情人见的低语似的在宣澜的耳边轻声说。
宣澜骤然被他碰到却像触了电似的狠狠地推开了他!
邵扬从未料到他敢反抗,冷不丁地被他推了个趔趄,早有手下在同一瞬间卒起制住了宣澜。
宣澜双手被反剪到背后,头发被揪住被迫扬起头来ẁẃẃ.⁹⁹₆⁹ẍṩ.ḉṍṃ与邵扬对视。邵扬心下有些愠怒,冷笑着拍了拍宣澜的脸:“瞧瞧,都累成这样了还这么好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像是真的认真想了一想:“蓬头垢面不掩天姿国色。”
桌上其余的小流氓都带着恶意笑了起来,笑声稀稀拉拉的,十分难听。
宣澜一直苍白的面色浮出一丝红晕,像是被这毫不掩饰的恶意刺激到了似的,剧烈挣扎起来,无奈身后那人手劲极大,宣澜动弹不得,反而被邵扬捏住了下巴:“怎么长这么好看还被人家丢出来了呢?”
邵扬靠得极近,宣澜不想看他的脸,闭上了眼睛,沉声道:“放开我。”
这桌的动静闹得挺大,蓝老板忍不住出来查看,见到邵扬一行人不像是好惹的却怯了胆,不敢上前了。
邵扬挥挥手,示意手下将宣澜放开,宣澜喘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挡在他身前的邵扬:“劳驾让一下,我要工作了。”
他抬脚就要走,却被邵扬拽住,拉到了一边,邵扬回头吩咐了一句,示意小弟们先走,顷刻之间便只剩下宣澜和他——哦还有远处观望的蓝老板。
蓝老板眼看小流氓都走了,也不敢拦,见只剩下邵扬一个人,便大着胆子过去了:“这位先生,您这一桌刚刚的账……还没有付呢。”
邵扬点上一支烟,指了指宣澜对蓝老板说:“找他要。”
“这……”蓝老板不解其意,但是邵扬看上去也不是个好惹的,他只能把矛头对准了宣澜,对着宣澜的时候却换上了另一幅面孔:“宣澜,怎么回事?!”
宣澜百口莫辩简直不知道邵扬要干什么,没等他开口解释,邵扬吸了口烟,对蓝老板说:“这位之前欠了我钱,一个人跑过来了,我今天来这儿就是要债的,账让他结好了。”
“我没有——”宣澜登时涨红了脸,他怎么能料到邵扬竟然下作到这个地步,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有钱给他付账的样子?
“不如这样吧。”邵扬从钱夹里抽出一沓钱放在蓝老板手里,“账我替他结了,这个人你也不能留了,免得他又跑了,我到哪里要账?”
蓝老板心里清楚宣澜恐怕是得罪了这位,但是这位面相上看着实在是一脸暴戾,不像个好惹的,再加上他放在自己手里的钱实在是很厚,远超过了刚刚他们一行人的消费,思来想去自己也只不过损失了一个杂工而已。
杂工嘛,很好找的,犯不着为了一个杂工去得罪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凶神。
于是蓝老板清了清嗓子,道:“宣澜啊,我平时看着你挺老实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既然你欠了债,就不应该跑嘛。我们这个小店也盛不下你这尊大佛了,你另谋高就吧。”
他像是很好心似的抽出两张钞票,动作潇洒不凡地甩了出来:“这个月你没干完,钱不能结,我心肠好,给你一点,你赶紧走吧。”
一切发生得太快,宣澜简直有些不可置信,他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蓝老板飞也似的转身回去收摊了,那两张钞票宣澜没接住,掉在了地上。
宣澜深深地看了邵扬一眼,邵扬即使是在大排档上,也是一副英俊潇洒的模样,抽着烟的样子几乎带了几分风流倜傥的意味。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
宣澜蹲了下去,想捡起那两张钞票,捡了一张却发现另一张被邵扬踩着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解下自己腰间那条滑稽的围裙,转身就要走,却被邵扬一把拉住:“现在你肯跟我说话了?”
宣澜自然是不肯的。
邵扬移开脚,那钱骤然被风一刮,眼看就要被吹跑了,宣澜下意识地又抓住了那张钱,塞进口袋里。
邵扬笑了一下:“从前可没发现你这么爱钱。”
他这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宣澜看了觉得十分恶心,又无法挣开他,只能问:“你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