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着最古老的工具,我们在这个颇具现代气息的城市里进行着一项大的工程的建设。
这个工程共有二十余个大桩,每个大桩两个人,一把镐、一把锹、两只簸箕,外加一台绞盘机,就组成一组。一个人在下面挖,挖松了,用锹装进簸箕,挂上绞盘机上垂下来的钩,上面的人就摇动绞盘机,绞盘机上的钢丝绞索就一圈一圈的绞上来,绞盘机上有一个卡子,卡住了,把土倒掉,松开卡子,反方向的摇动绞盘,那挂着空簸箕的绞索又悬吊下去。挖好一米,就用两块钢模装好,上面的人和上混凝土,沿钢模边倒进水泥浆去,凝固后,松开钢模,就成功一米。如此循环,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刚开始很容易,不用费多大的力气,一天可以挖成两、三米。
越到下面就越难。土中夹着一些石块,一锄头挖下去,崩得火花四溅,手臂震得发麻,而好不容易掘出来的石块装进簸箕里,上面的人又绞不起,又怕它从簸箕里滚出来,那下面的人就避无可避,不论落在人身上的某个部位,非死即伤。大家对这个非常小心。
在上面操作绞盘的人还好,身上还会比较干净。而在下面的那个人就讲究不了这些,只要从下面上来,就是泥人一个。
我和甫叔的一组,自然是我在下面挖,甫叔在上面吊。甫叔有几次要像别人一样两人轮流,我没有答应,甫叔也就不再坚持。
在这里我们不用自己做饭,而且生活也还办得可以。甫叔看着看着脸上就有了肉,又恢复了往日俊逸的容貌。
工地上的人都喜欢拿甫叔的大鸟取笑。而他的性格冲和,任别人怎么取笑,也不发怒,也不跟别人恣意笑闹。
每到晚上,当我和甫叔去澡堂冲凉的时候,男的往往都跟着来,为的都只是好奇地多看一看他的身子。研究一下他那胯下之物为什么特别地与众不同。
这里倒也没有人认为我们俩的关系有什么与别人不同,因为在这里做工的人,每两个组成为一组的人关系都是有些特别。有的是两夫妻,有的是兄弟,有的则是相处得特别好的朋友。这样的两个人自然是时刻相处在一处的。
与小飞做一组的那个人说起来也是我们的同乡,只是和我们相距较远,也是同一个县的。
他们是在天平架那个街边的劳力市场打游击时相识的,两人相处得较好,那天就一同来了这里。
那人年约四十来岁,身材高大,手脚粗大,四肢行动起来与身体不大谐调,头脑有些简单,说话着三不着四的。他说得最多的是要去跟一个叫“怪物”的人去学武功。我们笑问他学武功做什么?他说要去跟横行在天平架的一个打流的江湖黑帮打架,报仇。
他刚来天平架的时候,受尽了这个黑帮的欺负、打骂。对此他怀恨在心,说起话来都咬牙切齿的。
他有时又说糊话,说什么他是三姑娘转世,能算人的吉凶祸福,能给人看相,算掌,算八字。一有空,就要人拿出手掌来,然后煞有介事的说你的什么爱情纹,事业纹等,说的似是而非。
几天之后,人就送他一个绰号:“三姑娘”。
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被人喊来喊去的叫“三姑娘”,那确实是滑稽之极。
三姑娘的家庭背景,据他自己说,他家里有老婆,有三个女儿,可惜就是没生出一个儿子。对此他耿耿于怀,发誓还要回家给老婆养一个儿子。他从来广州后就一直没有回家。他的目标是要在外面弄到钱,发达了▂言情小说网▂ⓜ.₆⁹₆⁹ⓧⓢ.ⓒⓒ▂,然后衣锦还乡。
我们每天得空了,得拿三姑娘取笑逗乐子。每当这个时候,所有的忧虑和不安者丢到了九宵云外。
到了晚上,缩进被窝里,甫叔会小声的告诫我:
“水山,不是为叔爱说你。你取笑三姑娘不要太过。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不要伤了人家……”
这个时候,我就会感到不安:“是,甫叔!我听你的。”
由于每个桩的位置不同,深浅难易也不同。我和甫叔打的那个挖到十四米深的时候就到底了,老板通过了验收,我们可以领到工钱了。但是有几个挖到了将近二十米,也还没到位。进展也越来越缓慢。
眼见我们先挖好的都放入了钢架子,准备倒基脚,而那向个还在继续往深处挖。老板不断的催促。那些人也毛糙起来。
这是一个休息日。
下午,傍晚时分,吃过晚饭后,我们早早地冲了凉,到外面街上遛了一圈,回到屋里。
小飞和三姑娘的一组还在加紧挖掘。我到小飞的床上拿来他买的一支竹笛,贴好膜,试吹了吹,觉得音色还好,就按着音调吹了起来。甫叔看着我把弄笛子,觉得好奇:
“你几时会吹笛子了?是南郭先生吹竽吧?”
我笑笑,没回他话。
我久不吹笛,刚拿上手,手指有些生硬。我先吹了几首山歌小调,慢慢的手指灵活起来。
那个时候最流行一首军旅题材的歌曲《十五的月亮》,那首曲子曲调十分悦耳动听,又最适合用笛子吹奏,很容易上手。
很自然的,我就把曲调吹到了这首歌上。刚吹了几向乐句,我就听到外面有武警战士的和唱,这一来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致,我尽了我最好的水平来吹奏这首曲子。
笛子的音调昂扬激越,外面的和声也越来越大,连甫叔也陷入进去了,凝神倾听。一首曲子吹完,余音绕耳,久久不息。
这时,一名军人来到我们的门口,“啪”地行了一个正规的军礼:“师傅,你好!请你接受我们全体官兵的敬礼!”
屋里的人都怔住。感到奇怪:我们虽是在这里做工,除了和他们共一个澡堂冲凉,其他就没任何过往。这一首歌,就值得他们这么大惊小怪的敬礼了?
我起身走出门去,看到医院的武警战士们排着整齐的队列,看到我出来,就“啪”地全体立正,向我致以军礼。
面对这样的场面,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好。只好忙不迭的说:“谢谢!谢谢!”我就转身进屋了。
我估摸外面的那些兵自然也该散了。
但是没过一刻钟,忽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声;“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
所有人的神经都被提到了高度警觉的程度。
“三姑娘出事了!”远远的听到小飞带着哭腔喊道。
我们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小飞与三姑娘做工的位置,但见小飞几乎萎顿在地,指着井口说:“一块大石头掉下去了。三姑娘在下面,没声音了……”
这个工地上,只有我们四个人是老乡,别的人跟我们都不同一个省,这种事情,他们自然谁都没我们焦急。我赶忙说:“我下去看看。”
我沿着倒水泥时一圈一圈的痕坎下去,下到井底。
微弱的光亮中,只见到一块大石正正砸在三姑娘的身上,人已经没了任何反应。
我向井口喊话,告诉小飞和甫叔,三姑娘可能死了。
这时,工地老板恰巧赶到,听到出了情况,忙亲自下来,我已经把石块翻开,可怜三姑娘一点活的气息都没有。老板说:“人没救了。先弄上去再说!”
我和老板把三姑娘快僵硬的身子用根软带系上绞索,老板要我先上去。井上的人转动绞盘机,缓缓的,三姑娘被吊出井口。
脑袋被砸烂了。血水和着浑身的泥浆,已经很难看得清他的面目。
解开绑缚的带子,平放在地,探探鼻孔,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
刚在还欢声笑语的工地上,立刻被一种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压得人们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