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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喝完一杯酒，放下酒杯，抬眼看了看熊叔，然后笑眯眯地问道：
“熊小子你喝好了没有？没喝好的话就再陪着我喝上几盅呗？”
熊叔也抬眼看了看父亲，又把眼皮耷拉了下去，也没说话，只是拿起酒瓶子给他和父亲面前的酒杯都给倒满了。
然后熊叔拿起酒杯朝父亲举了举，干脆利索地抬手仰起脖子一口闷了下去，闷完了抬手擦了擦胡子，又抬眼直直地看着父亲。
父亲也直直地看着熊叔呲牙笑了笑，同样端起酒杯仰脖一口闷了下去。
完后俩人就较劲似的一声不吭你一杯我一杯的一直一口闷地拼起酒来。
很快剩下的大半瓶子酒已经见了底。
“熊小子，你还行不？再开一瓶你还顶不顶得住？”
父亲穿着小裤衩盘腿儿坐在炕上，拍着自己长着一溜毛的肚皮冲熊叔嚷嚷。
熊叔不说话，看着父亲伸手又去拿另一瓶没开封的酒。
虎叔的手却更快，抢先把那瓶酒夺走了。
“今天就喝到这，豹子你下炕到椅子上坐好，我给你收拾收拾胡子和头发，瞧你窝囊的，咋好意思出门见人。”
虎叔收起那瓶酒，念叨着把父亲推到灯下的椅子上坐好，用一条床单子在父亲身上围好，再拿了一把小梳子和小剪刀开始给父亲修剪脸上那些乱蓬蓬的胡子。
父亲坐在椅子上，在明亮的灯光下仰着脸，目光柔和温顺地向上望着虎叔，虎叔的双手在父亲的脸上轻巧地移动着，小剪子发出有节奏的轻微咔哒声，父亲的胡须寸寸落了下来。
“豹子，你有白胡子了。”
虎叔忽然停下手说。
说完虎叔望着父亲的脸有些愣怔。
“有就有呗，也该有了，我都这岁数了，孙子都一大堆满地乱跑了，还能没有白胡子？”
父亲满不在乎地大声说道，一点都不在乎。
虎叔又愣怔了一会儿，才继续帮父亲剪着胡须说：
“总觉得跟你认识还没多少年呢，可一眨眼你都有白胡子了。”
“咋没多少年啊？我算算啊，咱俩是那一年认识来着……”
父亲开始板着指头认认真真算了起来，虎叔不再说话，一边动作轻柔地帮父亲剪着胡子一边望着父亲的脸，神情有些恍惚。
把父亲整张脸上的胡子都剪成整齐利落的短胡茬，虎叔来回端详着又修剪了几下，最后终于满意了。
父亲整个人变得精神了许多。
然后虎叔拿起剃头的推子又开始给父亲理发推头。
熊叔一直坐在炕上默默地看着虎叔在父亲脑袋上忙活，一声不吭，一句话也没说。
我想找些话题跟熊叔唠唠嗑，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就问他明年过年俺们是不是还要倒腾年货卖。熊叔扭头看了看我，嗯了一声，然后继续盯着虎叔和父亲看。
我觉得我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用筷子从装着鸡肉炖土豆的盆子里夹了几块鸡骨头我埋头默默啃了起来。
虎叔终于给父亲理完了发，熊叔立刻直起腰对虎叔说：
“虎子你帮我也收拾收拾。”
说完他跳下炕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灯下的那张椅子上。
虎叔看着熊叔不太长的胡子和头发，笑了笑，也没说啥，直接给熊叔围上床单子，开始下手仔细地帮熊叔收拾起来了。
父亲一边抖落着他身上的碎头发，一边对着墙上的大镜子照了照，挤眉弄眼的看了个仔细之后父亲笑着说：
“虎子你理得发型真好看，赶明都能开个剃头馆子了。”
虎叔笑了笑，没搭腔。
“虎子我今晚上就在你这睡了。”
父亲用手来回摸着头顶新剃的头发茬子满眼期待的看着虎叔说。
“家里那些牲口啥的晚上不用喂吗？”
虎叔手上停了停，问父亲。
“嗯呐，我来之前都喂过一遍了，也都把他们圈起来了。我这阵子老一个人在家睡，没意思死了。”
父亲有些可怜兮兮地望着虎叔说。
“那你就来这边呗，你好一阵子都没来了。”
虎叔笑着说。
“我，我怕来得太勤熊小子会吃醋啊！”
父亲忽然大声说。
“你放屁！你少在那胡咧咧，你啥时候管过我吃不吃醋啊？这个家这个屋子你啥时候不都是想来就来啊，这炕你想睡就睡，这饭你想吃就吃，这酒你想喝酒喝，你啥时候看过我的脸子，你少在虎子跟前装可怜，我要是吃醋你就脸皮薄不再来了，我早就把一缸醋都喝光了！”
熊叔在虎叔手底下嗷嗷地嚷嚷着，恨不得跳过来踹上父亲几脚才解气。
“我老了，脸皮薄了，知道要脸了还不行啊？”
父亲嘻嘻笑着说。
“你滚一边去吧，你要是知道要脸太阳都得打西边出来！”
熊叔根本不信父亲那一套。
“我本来真打算要脸来着，想试试自己离了虎子能不能也把日子过好，可是我实在是没出息啊，自己过不下去就又没皮没脸的跑过来了。”
父亲嘻嘻笑着说。
虎叔扭头看了父亲一眼，然后说：
“我一直就在这，又不会走，你非要试着离开我自己去过日子干什么？”
“是啊，哈哈，我也不知道犯的哪门子傻，哈哈……”
父亲哈哈笑着跳上炕，忽然在我屁股上踹了一脚说：
“老疙瘩你把丫丫放跑了你打算娶谁当媳妇啊？”
我仰头看着父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转移话题就转移话题呗，干嘛非往我身上扯啊？
父亲低头看了看我翻起来的大白眼，一抬手，啪，在我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然后他挨着我坐下来，爷俩一人手里抓着一根鸡爪子，一起埋头啃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