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象个男人一样的离去
【我独语,再见了,我的家。再见了,我的爱人】
从来未曾预料,我和他会因为那个几乎已经成为历史的人,而变成现在这样。
回头想想,那导火索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埋好了。不过,我对于那个人,何尝又不是一根导火索呢。世间的事,谁又能说得清道得明呢,其实无论谁是谁的导火索都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我们都陷在了这里面,一时间,谁也脱身不得。
也许吧,从古至今,爱永远都是自私的。
五年来,第一个分房而睡的夜晚,我们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房间,分别躺在两张床上,默数着自己的心事,我委屈,他伤神。至今我都不敢想象,那个夜晚,是怎么渡过来的。屋外呼呼的北风,吹得电线呜呜的作响,象是有人在低声哭泣,在暗自伤心。透过窗户,路灯把路口的大树影射在床头,那树影随着风左右摇摆着,挣扎着。
路灯下的那一幕,一次次的浮现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心痛之极,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我打开了窗户,由着窗外的寒风刮进房间里,希望籍着身体的寒冷,来减轻心里的苦闷。几乎一整晚,我都没有合眼,只是任凭双眼的泪水缓缓溢出我的眼角,浸湿了枕巾,浸湿了我的心。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不到,我就带着满眼的血丝起床了。不想他也已经起床了,而且把早餐做好了,摆在桌子上。看得出来,他很疲惫,应该也是一夜没睡。
我们都没有说话,也都没有看对方。我知道,我还在生他的气,还停留在昨天路灯下的那一幕里没有醒过来。而他,也还在伤我的心,因为我昨天的那句话。
我没有吃他做[ẅẉẅ.ẏaṄqḯṉḠḉṲṋ.ḈṎḿ]的早餐,提起公文包,故作轻松的绝然而去。然而,出门以后的我却没有那么轻松,想起他布满疲惫的双眼,想着他起早为我做的那碗冒着热气的鸡蛋面,一时间却又是伤心得直想回转头去,轻轻抱住他,把满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哭在他的怀里,哭在他的心里。可路口的那管路灯,却又让我想起了昨晚的那一幕,他轻柔的替他围着围巾,他微笑的面对着他……最终,在嫉妒和愤恨中,我还是愤然踏上了上班的公车。
以为他不会再见那个人了,以为他会因为我的不满而醒悟过来。处在异常悲愤状态的我,固执的认为事情绝对不象他所说的那样,他仅仅只是陪那人四处逛逛。同样理所当然的,我认为在经历了第一天的争吵和分居以后,他不会再和我分房而睡,更不会再去见那个人。然而,事情并不象我所想的那样。
那天下午我下班回家的时候,还是在那个路口,我又看到前一天的那辆车。还是那辆黑色的桑塔拉,还是那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一脸关爱的神情,也还是那个老谢,微笑着和他挥手再见。不同的,只是他回来的时间比昨天早了许多。
我没有冲上去抓住那人的衣领把他打翻在地,也没有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那时的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做任何事,甚至连走回家,都是一步一步瘫回去的。
回到家,只是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没有对他吼,没有和他吵,更是一句话也没有和他讲。听着他的脚步走到门外,轻轻的敲着房门,喊着我的名字。我没有开门,也没有应答。他在门外轻声说:“就这几天,把这几天过去了就好了。这几天,你就让我抽些时间陪陪他,行吗?”听着他门外轻声的诉说,我不知道如何应答。那一刻,积累了一天的委屈、嫉妒和愤恨象突然而至的暴风雨一样,随着他的话语向我袭来,歇斯底里中,随手抓起床头的闹钟狠狠摔了出去。
也许,那闹钟哐啷啷摔在地上刺耳的声音,就是对他那句话的回应吧…
一阵沉寂之后,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就下楼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上楼来敲了我的房门,说是饭做好了,放在桌上,让我下去吃饭,他先休息了。然而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都没有下楼去吃饭。
历经了一夜的寒气,饭桌上的排骨汤已经凝固成了一碗灰白色的油膏,同样也是历经了一夜的寒气,我的心,也已经冰凉,好似已经冻结成了冰块,不知道痛苦,不知道难过。
接下来的那几天,他都是在我下班的时候准时回来,必然的,也都是在我上班以后出门的。我知道,就算问,也还是那几句解释,所以我也不再问什么了。或许他也知道,再怎么解释,我也是听不进去的了,所以,他也没有再解释什么。而那几个晚上,我们也一直分房而睡,甚至连早餐和晚餐,我也都是在外面吃。
一直认为没有爱人并不可悲,可悲的是就象那我们那样,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人。不仅互不言语,而且那空气里,分明还充斥着我的怨恨和他的无奈,把整个家都搅得象是一团污水,让人窒息。我想,那濒临离婚的婚姻,也不过如此吧,虽然,我们从来就没有结过婚。
终于下雨了。
雨水带着湿润从天而降,浸透着干涸已久的世界,结束了那一月有余的干燥。然而,随着细雨一并而来的,还有那透骨的寒气,肆无忌惮的侵蚀着这世界的每一丝温暖。唯一还没有出现的,就是那洋洋洒洒的雪花。对着满世界的寒冷,我开始怀念起1991年的那一场大雪了。
不记得从哪个晚上开始的,我决定离去。
处在极度伤心和颓废中的我,象是本就弃世的人,在落河以后也不再希望这世界还能有一根稻草救自己的命,而任凭着河水切断自己的呼吸,漫过自己的头顶,渴望着去到另一个世界,那种对于离去的渴望也象河水一样慢慢切断自己的所有念想,所有希望。
固执的认为,爱已经不能再继续了,所以我选择离去,选择五年以后的再一次离去。然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那样的离去,是为了祝福他,还是为了惩罚他……
在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和同事们道了别,怀揣着公司结算的三千多元钱工资,我离开了我工作了四年多的公司。有一些伤感,有一些不舍,可那又能如何呢,相比起我即将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家,这一点点伤感和不舍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独自来到霞姐家里,和霞姐道了别。我没有说我要离开老谢,只是善意的撒了个谎说公司要派我去广州办事处工作一段时间。还是象1991年的那次离去一样,我嘱托霞姐多些照顾他,多抽些时间去看看他,霞姐并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嘱咐我一个人在外头,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
坐在一旁的着柳柳歪着头,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我:“小虎叔叔,你是不是不理爷爷了啊?我们老师说,我们不可以不理别的小朋友的。”对着她天真无邪的问题,我只能按捺住心里的伤感,强装着笑脸,摸摸她的头说:“小虎叔叔不是不理爷爷了,小虎叔叔是去广州出差。等我出差回来啊,小虎叔叔会给柳柳带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好看的洋娃娃,好不好啊?”柳柳笑了,笑得很那么灿料,那么无忧无虑。
从霞姐家里出来,想着对霞姐和柳柳撒的谎,还有柳柳问我的问题,刚才强压下去的痛感又潮涌而来。顷刻间,那泪水漫过眼眶,和着打在脸上的冰冷雨水,横行肆虐。是伤心吗,不完全是。那是不舍吗,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一种还带着牵挂,而又掺杂着无限悲伤和无奈的心情,那是另一种半死不活,那种半死不活,更加坚定了我离去的决心,哪怕,还带着牵挂。
买好了当天晚上去广州的火车票,回到家里,他还没有回来。
静静的坐在我们曾经练字的那张书桌前,轻抚着我们曾经握过的那竿毛笔,刹那间,那笔杆上似乎还留着他的体温。无奈中,我轻轻放下那毛笔,拿起了钢笔,轻轻铺开信纸,象是不久于人世的病者写遗书一样,写下了我对他的临别信。
老谢:
您好!
也许首先我应该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的确,没有你的陪伴和关爱,我不可能有今天,甚至连能不能活到今天,也都是个未知数。所以我要谢谢你,哪怕我们以后不能再在一起了。
对于其他的,我也不想再了解。也许了解了,比不了解要好得多,无论是对于你,还是对于我。对于以后,我想我再也没有资格希望什么,憧憬什么,因为那曾经的一切,已经变得苍白,那么的无力。所以,只有我离开,才是对我们最好的解脱,才是解决所有问题最好的方式。
无论如何,既然您选择了和那个人重修旧好,所以哪怕是站在陌生人的角度,我也应该祝福你们,希望你们能一路走好。
霞姐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我只是对她讲是出去出差,所以希望你也能统一口径,以免他们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另外你也要多注意身体,保重自己。蜂蜜要坚持吃,你的肝脏不好,平时在饮食方面更要注意保养,尽量少吃油腻刺激的东西。
千言万语也还是有结束的时候,何况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再次谢谢你,祝你一切都好。
此致
小虎字
整理好行装,再一次,没有经过他同意,把戒指脱了下来,连同那张信纸,放在堂屋里的桌子上。
知道自己这一去,再也不可能回过头来,趁着还没有踏出这住了五年的屋子,住了五年的小院,再一次,我回过头,细细的环视着屋子里的一切,院子里的一切,似要把那五年的记忆连同这屋子这院子,还有院子里那棵曾经满树嫣红的海棠,一齐全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用一生来怀念。
1995年12月16日,天空仍然下着小雨。我独自一个人,带着满腔的悲凉,踏上了去广州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