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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们“登登登”跌落在门口附近的沙发上,贺明热腾腾的身体便死死压在我身上。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端详他的脸,凹凸有致的五官,浓黑粗重的眉毛,厚厚软软的耳垂,微微冒起的发茬。久违了的与人依偎的感觉瞬间唤醒了仿佛冰冷了几辈子的触觉,才发现那些渴望,那些心动,那些,欲求,远未消亡。
胳膊环在我身下,紧拥的力度几乎让我无法顺利呼吸。
“我一直站在门口数数,数到了两万多,你要再不开门,我就准备敲了。”他侧过在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从身下抽出手抚摸着我的脸。
我也把手伸进他宽大的衣服里上下摩挲,手指所到之处是滚烫的身躯,隔着衣衫熏烤着一样滚烫的我,我就象行走在细细钢丝般摇摇欲坠,任何一点触碰都会被带向万丈深渊。
时间似乎停滞,理智离我们越来越远。
“叮当”忽然,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黑暗中响起,是他的腰带不小心碰到了我上衣肩上的警花,蓦地,我从迷醉中醒来。
我们这是在做什么?是在一同攀向云雾顶峰的幸福吗?可我们忘了,肩背上承载了太多的负重,我们岂能一路狂奔,岂能心无旁鹜?一种被有意忽视却始终存在的担忧如惊雷般响起,震得我在盛夏的夜晚竟浑身发冷。我挣扎着坐起。
贺明也连忙直起身,整理着有些零乱的衣服。迟疑了一阵,他走过去拉开灯。
白亮的灯光倾泻在我俩一样通红的脸上,贺明不知所措地立在那儿,不时抬眼瞄瞄我的表情。我定定地看着地下,任时钟嘀嗒声敲在心头。
我不是伪君子,也没有道德洁癖,可我却无法放下深深刻在脑海里、融化在血液里的公序良俗的判断。许久,我才站起身打开门,他也跟在我身后走出办公室。
夏夜有一丝微风吹来,我艰难地扭过头朝他笑笑,应该笑得很苦[ẅẉẅ.ẏaṄqḯṉḠḉṲṋ.ḈṎḿ]涩很尴尬吧。他低头走上来,跟我并肩站在楼门口。
“我……”
“我……”
我们同时张嘴,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同时停住。
看着夜色中的监狱大院,我长长吸了口气,感觉贺明靠上前,手背碰碰我,用几乎在嘴里含着的声音说:“你……别看不起我……”
“怎么会呢?不过……”我想找一个合适的词语说清。
“我知道,我知道……”他着急地打断我,低头想了一下,嘴角有些抖动,“现在还不行,等有一天我真的有权利有能力和你并肩站到一起,我们再……”
我牵了一下他的袖子,这话太重了,重得让我承受不起,重得让我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重得让我欲辩无力。
尽管已经是凌晨,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仍是极快地捏了捏我的手,善解人意地朝我用力点点头。
重新站在办公室门口,我艰难地推开门,不知道跨进之后如何熬过这个不眠的夜。门被贺明在身后轻轻关上,然后咚地一声,彻底隔开了我和他。
检查如约而至。我却无法专注于舞台上精心排练过的每一个节目。贺明那曲《梁祝》依旧婉转动听,只不过在我听来比平日多了几分愁惆,隔着远远的距离,我能看到他微闭的眼睛、紧锁的眉头,甚至在化蝶段落中一丝清浅的泪光,我不知那是不是我的错觉。
再与我单独相处,我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轻松一下子又消失了,他总是低着头或者平视前方,极尽简略地答应着我的话,然后快速地转身离开。我无法说服自己卸去压在心底的沉重的难以回答的困惑,也许有很多东西我们不知出处,却难以反证,人们管它叫做真理。
效妍--就是那个独舞的女孩,很快就和老祁、我混得非常熟,每到休息,她不再傻乎乎地坐在训练场边看齐林手把手地纠正犯人们的错误,而是跑到办公室和我们闲聊,咯咯的笑声经常回响在教学楼里。
还是有不少同事慕名前来“观美”。这天,有两个人站在训练场内不停地对着效妍指指点点,弄得她极不开心,趁着停下的短暂时间,用力瞪了他俩一眼。没想到,其中一个竟大声地回了句“还挺骚情的嘛”。
训练场一下安静下来,犯人们都向那边张望。就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齐林已经冲上前拧住了那人的衣领。
我深深替自己的同行脸红,也许平日他们习惯了对犯人张牙舞爪,口无遮拦,在他们眼中,似乎尊严、平等、人格统统不值一文。
我忙走上前,一旁的效妍已经在低头抹拭眼泪。
齐林憋红了脸,大声斥问:“你再说一遍,什么东西,还警察呢?”毕竟当着这么些犯人的面,那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急败坏地就要和齐林扭打。
我用力拉开齐林,撕扯中胸口被那人捶了两下,我轻轻地哟出了声。见打到我,那人赶忙收手,另一个机借机推搡着他往外走,我在身后沉声说:“看看可以啊,可别忘了咱们身上的这身衣服!”
回头,效妍张着嘴,脸上还挂着泪花。我示意齐林继续领着大伙训练,喊效妍跟我回办公室,毕竟,一个女人总得安慰几句。
临出门,忽然觉得有道目光没有和别人一样散去,始终追随着我,望过去,原来是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