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夕阳,是我看过最美的一个夕阳,也是一个最短的夕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古人早就把这个大自然的定律看透了,但是我到这刻才深深了解。层层的晚霞似乎不忿黑夜快速地把大地占据,努力地把最后的一丝紫霞留在残暮里。多久了?天空里美丽的颜色不再出现在我眼里。多久了?大地上青青的味道不再流过我鼻端。多久了?习习的晚风不再拂过我耳鬓。子良在我的身边,一直说着话。但是我渐渐地疲倦起来,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远。我拼命地打起精神,希望可以把他的话听得清楚一些。但是眼皮还是渐渐地盖上了。不知不觉,我昏昏睡去了。今天一直处在亢奋的状态里,我的力气早就用完了。身体不听唤使地斜斜靠在身边的人身上。最后,终于连最后的一把声音,都听不见了。等我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深夜了。我躺在病床上,浑身都酸软软的。我轻轻
呓了一声,吵醒了伏在我床边,一直在睡觉的人。我睁开朦胧的眼睛,见是康儿:
康?康儿轻轻道:
爸爸,醒了?我挣扎着起身:
我怎么了?子良呢?
张伯伯?你见过张伯伯?我茫然:
是啊。我刚刚还和他一起看夕阳,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他是不是回去酒店了?康儿轻轻道:
爸爸,今天下午你洗过肾,就一直睡到现在了。我一直在你身边,张伯伯可没有来过。我呆了,呆了。
这...这...可是我真的看到他。我急道。
爸爸,刚才你一直在说梦话。康儿看着我,说道:
你发梦见到张伯伯啦。是吗?是我做梦吗?可是刚才的感觉,是如此强烈。掌心里,似乎还存着他的余温;耳边,似乎还绕着他的话语;记忆里,他是如此真实地出现过。我兀自不相信:
我...我真的是发梦?想想,我摇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他真的来过。我急忙拿出电话,检查我的通话记录:
你看,我下午真的有接过他的电话。他说他会和你一起来探我。
嗯,张伯伯也有打给我。他说他会和我一起来。但是我等到下午,都没有见到他。我打给他,也接不通。后来我就一个人来了。我大声道:
不会的。他说过他会来看我的。他会来的。拨了他的电话,耳边传来服务生的声音:
您拨的号码现在未能接通,请稍候再试,谢谢。我又拨了两次,都得到同样的答案。我颓废地跌回床上,喃喃道:
不会的,不会的。这不是真的。他真的来过。康儿看着我,不作声。我的心乱到了极点:
那他去哪里了?康儿:
我也不知道。我去过酒店问过,张伯伯还没有退房,开来他还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他答应来看我的。他答应过的。还有,我刚才真的是做梦吗?疲累加上失望,很快的我又跌入睡梦中了。等我再一次醒来,已经是另一个晴朗的中午了。病房里一如往常地冷清,我茫茫地看着四道墙,分不出是梦还是现实。姑姑推了门进来,准备着午餐。
姑姑,昨天有人来看我么?我不相信那个是一场梦。姑姑把汤舀进汤碗里:
没有啊。你说你的子良会来看你,可是到后来都没有来到。我喃喃道:
他真的不曾来过?姑姑:
嗯。来,你的午餐。说着她把一碟的午餐送到我面前。我看着她:
姑姑,我昨晚梦见他了。梦见他来探我。她停了一会:
是吗?真可惜。我坐直身体:
可是,梦里很真实,我仿佛真的见到了他。
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这一天,我都没有他的消息。电话固然打不通,康到酒店也找不到他。我急得像热锅蚂蚁,心里不断猜测一切不好的意外。子良,你到底在哪里?你不是说好要来看我的吗?我不准你一句话都不说又离开我,我受不了的。你去了哪里啊?心里的不安一直折磨着我,连晚饭也吃不下了。我叫康儿把我推到那个小丘上,我要看看昨天的夕阳。梦里的夕阳,是多么的真实,还有我身边的子良,是如此的接近。我看着层层的云,呆呆地出了神。
陈钰先生?忽然耳边传来一把女人的声音。我转过头,是一位清秀的女人,长发披肩。我迷惑地看着她:
小姐,我认识你的吗?你是哪位?她转头对康儿说:
陈康先生,我可以和陈老先生单独谈谈吗?康儿看看我。我想了想:
康儿,去帮这位小姐买罐菊花茶。康儿应声去了。顿时,山丘上只剩下我和她。她也坐下来了,微笑地看着我。我回之以笑:
小姐,有什么事?你可以说了。可是我好像不认识你。她浅浅笑道:
您可以叫我雅芳。我微笑道:
雅芳小姐,有什么事吗?我怕我这个老头也帮不上什么忙。
是我的先生叫我来,传达一些话给您。我更迷糊了:
你的先生?我认识的吗?她望着我,似笑非笑:
他叫张子良。耳边
嗡的一声,我差点晕了过去。世界似乎停顿了,我连呼吸,都忘了。
张子良?我一字一字的问道。
是。她回答,干净利落。
你的先生是张子良?我兀自不相信。
没错。这个是什么世界?为什么要这样玩弄我?为什么?我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和我先生赶火车下来,他说您病了,所以要来看看你。雅芳道。
那,他呢?他在哪里?我接近崩溃,我要向他问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结婚?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他结婚了。
我们原本打算昨天一起来探您的,但是后来子良他吃错东西,食物中毒,被送进了医院,所以我们昨天不能来了。我还是不相信眼前的事:
他结婚了?你...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他没有告诉我?雅芳笑道:
我们结婚四个月了。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您,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到前几天才知道他有您这位好朋友在这里。我苦笑:
好朋友?我顿顿:
他在哪间医院?情况如何?雅芳道:
他在市中心的一间私人医院,医生说要休息四五天才可以出院。我靠在椅子上,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眼前的事实。我转过头,偷偷抹去眼角的一滴泪水:
他...你先生要你传达些什么话?她道:
他叫您别担心,等他出院了,第一时间就来看您。
他...他常常提起我么?雅芳侧过头,想想:
嗯...也不是啦。之前都不曾听他提起。只是我看过你们的合照,所以认得您。我呼一口气:
我们的合照?
对啊,子良和您在一座桥上的合照。听他说,那时您还是他的上司,你们到广东公干时拍的。鼻子一酸,我认不住让眼泪在眼圈里绕着圆圈。原来你结婚了。但是知道你心里还记得我这个老头,我就知足了。我怕自己会在雅芳目前掉泪:
他还有交待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想回去了。这里风大。
有,他有一封信给您。说着她把一封信递给我。我颤着手接过了,信封上写了几个字:
陈钰先生亲启。我倒吸一口气,原来我们的关系是如此的生疏了。
还有一本书。说着雅芳把一本黑黝黝的笔记本也给了我。我呆了,那是我的病人日记。黑黝黝的封面上写了《记一段不可磨灭的回忆》。这本书怎么会在子良手里?雅芳走后,我回到房里。打开那本遗失了的日志,我慢慢地翻着,看着。多少尘封的记忆又再一次一幕一幕地上演。忽然我在最后一页,看到一行端端正正的字。我忙拿到灯光下,细细看了起来。
对不起,钰。子良。晚上。一个没有星星的晚上。病人。一个靠在病床上,失去了一切希望的病人。手里拿着子良写给我的信,我呆呆地看着这个黑夜。那是一封很短的信。钰:对不起昨天不能来探你的病,因为我也进了医院。医生说是食物中毒,没什么大碍的,休息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你不用担心我。等我身体一好,我一定第一时间去探你。钰,对不起。其实我也瞒着你一件事,就是我结婚了。对于雅芳,我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有的是不容置疑的责任。我不能不顾妈妈的感受,不能不理社会大众的压力。要知道,我们一天生活在这个社会里,一天就不能脱离它的常规。于是我选择了结婚。对你的爱,我只好深深地埋葬在我心的最深处,用最纯洁的情来灌,用最真挚的爱来溉。我知道,这一辈子我都无法找到一个比你在我生命里更重要的人。这份爱,我只有叹一声有缘无份。谢谢你给了我一生中最深刻的情,然而,对不起我却给了你一生中最痛的爱。如果有下辈子,希望上帝不要再把我们系在一起,因为我不想再伤害你多一生。有过一次,就够了。答应我,你一定要好起来。子良我无力地靠在床上。他真的结婚了。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也结婚了啊,连孩子都长大了。缘分把我们拉近,却又狠狠地把我们分开。这些年来,没有了他我还是过得好好的,因为我知道他还是爱我的。我相信在每一个月圆的晚上,都有一个人在远远的那方,和我一起欣赏着同样的一个月亮。我深信,这个离家出走的孩子,终有一天会回来,回来和我一起生活。等了多年,我等到了一个我不想看到的结局。他结婚了。五年了。等了五年了。结果不是我要的结局。难道我还要多等另外的五年,大团圆才会来到我面前?我还有第二个五年吗?病魔已经把我折磨得痛苦不堪,但是我还是忍下来了。是他给了我勇气,给了我和病魔对抗的力量。但是随着他的回来,这份勇气和力量,却凭空在空中消失了。我很累,很累了。累得我再也不想去想这世上的事情。走了这么多年,就辛苦了这么多年。如果说成功在事业上闯出一番成就是我的运气,就请把我最后的一丝运气都给了他吧,反正放在我身边,也熬不了多久。如今看着他渐渐地建立他完整的人生,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只要他过得好,我就足够了。望向窗外,黑漆漆地大地铺了一层华灯宝石,闪闪烁烁地。心里的郁闷不断累积,我仿佛听到黑夜的声音在角落里取笑着我。眼泪流了这许多年,都流干了。心受伤了这许多年,都伤透了。我的心在淌血,但是却流不下一滴眼泪。有人说过,原来伤心到极处,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一滴也流不出。我挣扎着下床,来到桌子前,取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我很困了,困得眼皮一直往下垂,随时都会睡着。我拼命睁大眼睛,提起最后的精神。笔一挥,墨一落。
子良:看到你的太太,很替你感到开心。可以看得出,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希望你们可以白头偕老,快快乐乐。从来没有想到你会结婚,但是如今事实摆在面前,我只好接受。谢谢你的信,谢谢你来探我。眼皮一直往下盖,眼睛看到的东西,都模糊了。我不能睡,我还没给子良写完这封信,我不可以睡。我努力摇摇脑袋,继续写道:
也谢谢你给了我一生最痛的爱。对我来说,那三年,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没有了你,我不知道我的生命会是如何。我只知道,有你的世界,一切都变得无比的美好。我睁着眯成一线的眼睛,努力地看着信。
熬了这五年,我很累了。每次我睡觉,我都害怕第二天起来,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了。还好,我还是熬过了。可是,我怕我再也没有勇气熬下去了。一只飞蛾飞来,绕着桌灯的光,胡乱飞舞。握着笔的手,已经没了力气,我身体一斜,碰的一声摔在地上。眼前的天花板一直在旋转着,不断地转着。合上眼的前一刻,我看到那只孤单的飞蛾兀自在灯火里,飞舞。手术后,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欧阳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新的肾也没有排斥的现象。也就是说,我不再需要承受病魔的折磨。一早起来,这个世界忽然变得好美丽。片片晨光透过窗口,洒在我身上。太太兀自伏在我床边,还未醒。我看看她,微笑起来。我用手推了推她,她抖了一下,也醒了过来:
钰哥,你醒了?
嗯,静容,我还以为你昨晚走了呢。她扶着我靠着墙壁,把一个枕头垫着我背部:
你才刚刚动了手术,康儿今天又要见大客户,我不来照顾你,谁来照顾你?她顿顿: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夫妻。她拿了一条热毛巾,仔细地给我抹脸。我轻道: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她倒了杯热水给我:
今天不上了。党里的事务我拜托了李秘书。我喝了口水:
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别管,今天就让我再做一次陈太太。我笑笑。是啊,多久了?她多久没有当陈太太了?那天晚上晕倒在病房里,幸亏姑姑及时发现了。不然我可能就要踏上那只飞蛾的路了。隔天早上,欧阳医生就来告诉我,适合我的肾出现了。而且我的病情危急,要立即动手术。康儿开心得哭了,太太也抛下身边的一切政务来陪我挨过这个手术。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子良这个消息,但是时间仓促,他的手机又打不通,所以一直都没有办法通知他。想找他的太太雅芳,更不知道从何找起。手术成功了,我也休息了三天。这三天,我没有接过一通子良的电话,也没有他的消息。康儿找遍了全部医院,就是找不到他。我真的好想告诉他,我的病好了。我没有辜负他,我真的慢慢好起来了。这几天躺在床上,我仔细地想了想我们的关系。没错,现在的关系,是最好的。大家都有了家庭,有了一个避风港。就算静容对我没有一丝的爱情,我们有的还有一路走来的回忆,眷恋和责任。结婚这么多年了,没有一点感情,是骗人的。对于康儿,我更是不能丢下他。很多很多。我开始慢慢地明白,当初我不明白的事。子良当年的离开,对于现在的我,是一个最好的安排。
钰哥,来吃一片面包。静容把一片白面包递给我。我皱皱眉头:
又是这些东西?可以吃点别的吗?她微笑:
不听话?我委屈地接过。还记得当初在日本留学,和她在异国热恋的时候,她最喜欢说的,就是这句:
不听话?搞不懂,当初我和她在一起,是因为觉得年纪大了,想置头家,还是真的喜欢她。后来相处久了,自然培养出一份感情和习惯。当我遇上子良,我在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和你终老的人一定不是你最爱的人。望向窗外,阳光普照。放下心里的这个包袱,顿时晴空万里,碧天白云。我深深吸一口气,心里舒畅极了。身边的静容在给我在面包上涂着牛油,看着看着,我不禁微笑起来。她看着我,不解:
你笑什么?我微笑:
谢谢你给我涂面包。她微笑: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什么谢谢。是啊,都老夫老妻了。百年修来同船渡,千年修来共枕眠。如果和子良的缘我不能捉住,和静容的份我就一定要珍惜。飞鸟在外面的天空自由自在地翱翔,享受着这个愉快的早晨。静容扶着我,漫步在公园里的湖泊边。毕竟刚动了手术,走了一段短路,我就气喘吁吁。静容扶着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早上的阳光,暖暖地把还是冰冷的大地,一寸寸地温暖着。静容在我身边,扶着我的手,帮我磨热冷冷的手。我闭上眼睛,感受此刻无比的宁静。忽然静容指向远处,开心地道:
你看,谁来啦?我顺着她的方向望去,但见在薄雾里,雅芳挽着一身白衣的子良,徐步走来。我不敢相信地揉着眼睛,努力地看清楚。真的是他,是他。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雅芳在一旁扶着,似乎他走得蛮辛苦的。
子良啊,你怎么这么迟才来探你的老哥啊。你知道吗?他换肾了。静容开心地拉着子良在我身边坐下。
对不起啊,这几天都在医院里,医生刚刚批准他出来,我们就来看陈先生了。雅芳笑道。
食物中毒得厉害吗?还要躺医院这么久。静容没有一刻停下来,一直问着问题。子良的脸看起来好苍白。他也有点老了,比起以前调皮时的他真的有天渊之别。他看着我,微笑起来。我看着他,也笑了。这一笑,轻舟已过万重山。雅芳识趣地拉了静容到远处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觉得如何?子良问道。
嗯,刚刚动了手术,很好。就是比较虚弱。我看着他,也问道:
你呢?觉得如何?他呵呵笑了起来:
和你一样,想不到食物中毒,可以这么严重。顿顿: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我也笑了:
是啊。子良握着我的手,长长地叹气:
对不起,钰。
怎么?他顿了顿:
我和雅芳。我紧紧握着他的手:
没事,我也有静容。看到你成了家,我也替你高兴。子良看着我,眼睛射出一丝温柔:
看到你没事,我就安心了。我笑笑摇着他的手:
你知道吗?我今天真的很开心。他望着我。
我终于明白了你当初的决定的意义。我固执了这么多年,今天终算开窍了。我翘起了嘴角。
你不生气我了?他道。
五年来,我都没有生气你。我道。
钰。他看着我,欲语又止。我拍拍他的手背:
我真的没事。我要感谢天,让我有这个机会再一次面对人生。他笑了,笑得连灿烂无比的阳光都失色了。天气是冷冰冰的,但是我们的手,是暖的。静容耐不住,拉了雅芳又回到我身边。
子良,来,我们去食堂吃些东西。这里冷得很,钰不能呆太久。她扶着我,不给一丝机会子良说不。雅芳看看子良,微笑起来。我看到,这个微笑里包含着满满的柔情。子良把手伸向雅芳,扶着她的手站起来:
走吧,去喝杯热茶。雅芳轻声:
小心,地上滑。
嗯。看到他们相亲相爱,我也感到窝心。我挽着静容的手,笑道:
你也要扶着我,别被人家看小了。静容笑呵呵,忙接过我。雅芳扶着子良,静容扶着我。阳光在地上地映出了长长的身影。我们有说有笑,走在这片青翠地平线上。又是秋叶掉落的季节,又是燕子南飞的时候。老妈收起一扎一扎的腊肠,再把腌制了好久的酒蛋珍而惜之地拿出来。看着她忙忙碌碌地跑上跑下,雅芳不禁微笑起来。我把手里的蒜头放下:
雅芳,有什么好笑的?雅芳道:
伯母好像很紧张,这是陈先生第一次来做客吗?我想起很久以前钰陪我回来的情景:
不是。多年前他有来过。雅芳笑道:
那伯母怎么还是这么紧张?我笑笑:
我也不懂,反正这两个人在一起,我就头痛了。雅芳把去了衣的蒜头收了起来:
陈先生还会记得路吗?他都这么久没来了。
我待会会去村口接他。他当然不会记得路了。我走在黄叶铺满路的乡间小路上,一步一步。迎面走来了一个大婶在唤着我名字:
阿良啊,你回来啦?好久不见啦。我停下来笑笑:
是啊,李大婶。趁着有几天假期,回来看看老妈。她洪亮的声音轰着我耳膜:
听六婆说你带了媳妇回来啦,是不是真的?我哈哈笑道:
李大婶,你的消息真灵通啊。她哈哈笑道:
哎呀,早就该带回来给张妈妈看看啦,她盼喝媳妇茶都盼到流口水了。
哈哈哈,这不是带回来了吗?李大婶,我赶着去接一个人,不和你聊了。她道:
好吧,改天我到你家去看看你的媳妇儿。别这么快就跑回去城里去了,知道吗?我呵呵笑道:
好好好,慢些回,慢些回。远远我就看到在碎花满地的村口处,站着一个胖胖的男人。他正四处张望,一边拿出手绢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地上放了一个小小的行李,默默地守在主人脚边。钰看见我,忙挥动着手上的白绢,露出那一排雪白的小牙齿。修养了这大半年,他的脸色好多了。他急急地提起行李,快步走向我。我向他笑笑,迎了上去。
还好我还记得这个路牌,不然我就在下一个村下车了。钰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连忙接过他的行李:
你看,你刚病好。这些东西让我来拿。他呵呵笑道:
我老了嘛,走两步就喘了。哪像你,年轻人。我打个哈哈:
年轻人?我们站在一起,别人也分不出谁比谁大呢。这话倒不错。
静容呢?不是叫她一起来的吗?我问道。他扇着风:
他跟着外交部去了法国,说什么邦交团。我也搞不懂。我呵呵笑道:
你的老婆可真了不起。他笑笑:
哈哈,你的也不差。我提着行李,和他一起走在这条碎花路上。
秋天了也,时间过得真快。他看着路边发黄的树叶。
对啊,上次你来是什么时候?我问道。他算着手指:
七年前吧。他拿出水喝了一口:
伯母不是和你到城里去住了吗?怎么又会回来这里?我道:
她说不习惯城市的生活,于是又搬回来了。
这样啊。老人家都是不喜欢大城市的。我也开始厌倦了城市。风吹过树梢,吹落了一阵的红叶雨。他开心地道:
你看,城市哪有这样的景色?说着他用手接住了一片落叶。
红叶!他兴奋地喊道。看着这个返老还童的胖子,我不禁笑了起来。
钰,你别蹦蹦跳跳地,你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呢。这个令人担心的家伙。
才不,欧阳医生说我的病好了七七八八了。他笑着说。
对了,欧阳医生还叫我问候你呢。你认识他的吗?他忽然问道。
呃...认识啊。怎么认识我也忘了。呵呵(言情小说网:www.⁶⁹⁶⁹xs. cC)。我道。我岔开话题:
你看这片湖,我们过去坐坐,你也休息休息,好么?离开小路不远是一片湖,青青绿绿的。他高兴地道:
好啊。我们过去。说着他伸出手,对我笑笑。我一呆,微笑着,伸出手让他握着,踏着满地的秋意向小湖走去。一只白鹭为我们脚步声惊吓,呼地一声从湖泊中冲天而起。他拉着我在湖边的一颗石头上坐了下来,深深地一伸懒腰。我把一颗石头丢入水中,通的一声,激起了一弧涟漪。他看着我,微笑道:
子良,这半年来你过得好吗?我笑笑:
好啊,工作排得满满的。
你太太呢?
嗯?他瞪着我。
你说雅芳?她在我家,帮我妈妈煮饭招待你啊。他转过头,望向湖面。
子良,谢谢你。他忽然说道。
啊?谢什么?我不解。
欧阳医生和我说了,你曾经到医院检查身体,要把肾换给我。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呆了,说不出话。
可是我知道我这个新的肾,不是你的。他伸手握着我的手。我看着他,不说话。
静容通过政治关系,找到了那个肾的主人。我微笑:
那你还谢我什么?他笑笑:
谢谢你的这份心意。我轻轻地道:
我欠你的,比这个更多,你不用谢我。他站起身来,扭动身体:
陈年旧事,我早就忘了。他转过头看着我:
我现在过得很好,谢谢你。我看着他,也笑了。湖泊上有片片落叶,草地上有重重华英。他深深吸口气,道:
好吧,走,去吃你老妈烧的菜。她老人家一定很想念着我。我笑笑:
可不是,我回家也不见她这么紧张呢。今天她一早就和雅芳去河边向渔人买鱼了。
哦?那我今天可不是有口福了?他呵呵笑道。
比我还有口福。我哈哈大笑。
哎哟,你这个人连这样的醋都吃啊?他轻轻赏了我一记耳光。我笑笑:
我的两个女人烧饭给你呢,你的面子比我还大。
哈哈,你妒忌啊?他得意地笑起来。提起那个行李,我拉着他的手,笑道:
大人,请!他呵呵笑道:
呵呵,那我不客气了。离开这个湖泊,成群的白鹭又再次把倒影留在湖面上。小路上掉满了秋叶,秋叶上撒满了笑声。我拉着他的手,走入重重的秋意里。《总经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