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一天，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这是个多雨的城市，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下雨的，阴冷潮湿，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丝的危险。心情不好的人，尤其不能碰到这样的天气。
我躺在床上，侧着头看着临床上新来的那个人。他安安静静地躺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但是我知道天花板是由九十六块长方形白色塑板拼出来的，是十六行六列拼成的。昨天晚上我看到有两只壁虎，但是现在只有一只了，还有六只蜘蛛，我的眼睛不是很好，我只能看到六只。昨晚呆在我左上角的那只八脚蟢子现在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来这个城市才短短两个月，却在这间病房呆了二十天了，还好，明天我就可以出去了。虽然还要依靠拐杖我才能走到卫生间去，但是我认为我已经好了，要是还要呆下去的话，我的脑子就会坏掉了。昨天，把我弄到医院的那个司机已经把我的费用全付清了，还给了各种赔偿，足够我在这个消费水平不高的城市安安全全的呆上大半年了。想到这，我不禁笑笑，要是每过半年这样来一次，我是不是就不用拼命工作了？
不管如何，想到明天就可以出去了，心情还算不错。以致我都有心情去同情隔壁那个刚来的小伙子了。他才来呢，不知道要过多久才可以出去。
在各种复杂的社会关系中，病友算是最特殊的关系了，尤其是因为这些不轻也不重的病痛所认识的人，关系一定也非常有意思。我看看临床，他好像要比我大上几岁，皮肤很白，眼睛很好看，刚才去卫生间经过他床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床牌上写着“张耀，踝骨骨折，一级护理”等字样。
原来这个小哥叫张耀，倒是很好记住的名字。估计他的现实状况和我差不多，从昨晚八点多被送来直到现在，好像除了医生护士之外就没有别的人来看他了，我想，还好，还好是踝骨骨折，他还可以在拐杖的帮助下活动，要是是别的什么地方出现问题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是，就算是那样的话，也会解决的。不是吗？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是有办法解决的，正因为凡事都是有办法解决的，我们才有兴趣活下去，不管是用什么办法解决，也不管解决的能不能让人满意，但是解决了就是解决了。
正想着这些杂七杂八不着边际的事情时，张耀对我说话了，一开口就是：“喂，兄弟，能不能把你的拐杖给我用用啊？”
我把拐杖递给他，说：“慢点，卫生间的地面是很滑的。”
他接过，说：“谢啦，我以前用过的，这下恐怕又要用很长时间了，待会叫护士也给我弄一个，妈的，也不给我送一个来。”
发完牢骚，他才拄着拐杖出去了。我笑了起来，这个人还真的喜欢说话，看来认识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
我突然有很想认识他的冲动，甚至想到，要是认识他了，下次要是不小心再到医院小住几天也就不会没有人来看我了。我很惊异我的想法，因为很长时间我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认识一个人，是不是在医院呆了二十天就让我改变了？
但是不管我是怎么想的，最后我还是认识了张耀，而且和他的关系还非常的好，他出院的时候还是我给他办出院手续的。然后他就在饭店请我吃了顿饭，算是对我的感谢，但是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因为他是这个城市里惟一的我可以完全放心与之喝酒的人。张耀是个设计师，我也不知道他具体从事的是什么职业，但是有段时间还是很羡慕的，因为我想象他一样的白，还想象他一样可以睡到自然醒，最主要的是，在自己房间里他就可以工作了。
认识他这样的人是很有意思的，事实上不管认识什么样的人都是很有意思的。张耀说过他到这个城市已经好几年了，他对这个城市很熟悉。所以经常拉着我东转西转，带我去各式各样的小餐馆吃饭，有一家叫“没有名字”的餐馆，是张耀很喜欢的，我也喜欢，因为那里的酒杯是小竹筒做的，非常有意思。
张耀对好多事情都很熟悉，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好什么事情都知道一样，甚至，他还会吹口琴，画风景画。
最吸引我的还是他喜欢讲述，会讲故事。他讲故事的时候要点上烟，倚在靠椅上，迷离着眼睛，在一阵一阵的烟雾中娓娓道来。他讲故事时我基本不说话，也不发表意见，只是偶尔问个问题，但是我的眼光始终不会离开他的脸。我是个很好的听众，不管对方在讲什么样的话题，我都是很认真的在听。这是我多年前的一个朋友对我说的。
因为当时我的脚还没有完全好，所以也没有去找工作，每天就在他住的地方玩，没过多久他就让我搬到他那里去住，我同意了。他的房间里有两张床，以前和他合住的人另谋高就了。他把靠窗的那张让给我了，他说我喜欢在站在窗前看，说我站在窗前看外面的样子很像他的一个朋友。我问他那个朋友现在呢，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说好长时间都没有见过了，也没有办法联系上。我也就不好再问什么了，但是我却看到他的眼中的怀念和忧虑。
他对电脑很在行，在他的教导下，我也渐渐喜欢上网络了，也学会了打字和浏览各种各样的论坛。他送我一个七位数字的QQ号码，我很快就有了很多的网友，我还记得当时我的昵称是“一点”，他问我为什么叫一点，我说我以前养的一只小狗就叫一点，那是我在外面呆着的时候养的惟一的一个宠物，是我在一家酒店门口捡到的。
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在街上慢慢的走着，路人都很奇怪地看着我，就好像我是电视里失恋的男主角一样，回到住处时衣服都湿透了。房门是开着的，我看到张耀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帘。他的脸色出奇的凝重，但是气氛又是那么的宁静，那是很奇怪的感觉。我感觉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可是究竟是什么地方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以致我都不敢走进房间，也没有和他打招呼。我就站在门边上，身上滴下的水潮湿的地面，也慢慢潮湿了我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张耀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看，回过头来，看到我时，他的眼神一下子炽热起来，大声地叫着：“小莫……”
小莫？他叫我小莫？我名字中是有个“默”字，但是大家都叫我礼拜天。
是的，有好几个人都说我像小莫。
刚到这个城市的人，大多过不惯，尤其是从南方来的。这里的饮食习惯不南不北，不东不西，土也不是，洋也不成，苦坏了刚到的张耀。
那是二月初的时候，年味已经很浓了，张耀摸着贴身口袋里的钱，吞着冷气，沿街走着。到这里已经好几天了，愣是没有吃过一餐能叫他愉快下咽的饭。惟一没有改变口味的只怕就剩下方便面了。不是每个人都甘愿向这样的饮食妥协的，所以张耀仔细清点了口袋里的钱，还是打算去趟旧货市场，买点灶具回来自己开火。
旧货市场还是有点远的，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但张耀的身子也暖和了起来，但是一路上都缩着脖子，以致本来就不适的脖子更加酸痛。
在一家家的旧货店中仔细的找着，五块十块的要着价，这里的旧货价格显然不是房东讲的那样实惠。一只单灶就要五十块钱，一只煤气罐又要六十，还有锅碗瓢盆，都比想象中的要高。
到最后一家店铺了，张耀实在已经没有多少期望了，只是还不死心，所以还是走了进去。这家店铺整理的清爽干净，东西都码放得很整齐，不像其他店里那样凌乱。而且店里很暖和，在几张小桌子边上，有两个人坐在一个小圆桶里。对着门坐的是个短头发的小伙子，他正低头翻看着什么，背着门坐的是个穿迷彩服的，没有肩章，也是很短的头发，发际线很清晰，他也低着头，看样子是在看翻相册的小伙子。
他们都很专注，没有发现张耀进来了。张耀看着他们坐的那个小圆桶，嘴角不禁微微的上扬。这种小桶他很认识，是皖南农家常见的烤火桶。里面有结实的隔层，隔层下面有炭盆，坐在里面，盖上小毯子，非常的舒适。
张耀敲敲门，对门坐的小伙子抬起头，笑了下，站了起来，穿迷彩服的也回头看了一下，张耀感到他不是很高兴，但也只是一下子而已，他接过小伙子手中的相册又放在桌上，转个身，坐在了刚才小伙子坐的位置上，看着张耀。
看来小伙子就是店主了，张耀问：“小单灶多少钱一个？”
小伙子打量着张耀，说：“哦，刚好有一个，四十。”说完他从小桌子底下拖出个半新的单灶，给张耀看。
张耀问：“能不能便宜点呢？”
小伙子笑笑，说：“你从那边来，应该知道价格吧。”
张耀就不说话了，又问：“罐子呢？”
小伙子说：“有个小的，能装十五升，一两个人够用了。要是你都要的话就付六十块。”
那个小单灶和气罐看起来都用了有些时候了，但是很干净，灶面上还有清洁球的擦痕，张耀拿起支架，支架上没有一丝油腻。小伙子又从桌子底下拖出个纸箱，那里面是好几只用报纸包着的炒锅，居然还有锅铲，也都洗得干干净净的。靠着箱壁竖放的还有两只砧板。
张耀咧嘴笑着。
坐着小伙子叫来的免费的电动小三轮，还顺带在小伙子推荐的那家加汽站灌了一罐子煤气，张耀回到了住处。那个上了岁数、有些啰嗦的车夫一路上唠叨个不停，张耀也只有听的份。不过他知道了那个店主叫小莫，也知道这个三轮车夫不是专职的车夫，而是一家搬家公司的搬送工，而且搬送工嘴里的小莫是个不错的人。
张耀边腾位置放东西，边想那个叫小莫的店主还有他的朋友，居然就笑出声来，不是因为他在那家店里买到了所有要买的东西，并且价格很低，而是因为小莫从火桶里站起来的时候，扯了扯裤子，但是张耀还是看见，小莫那里搭着小帐篷呢。
当晚，张耀吃着自己做的饭菜，总算是满意了一回。
所以第二天，张耀又到了那家旧货店。这回只有小莫一个人在，他还是坐在火桶里看那本相册。见到张耀，他放下相册，笑着和他打招呼：“来了？不是东西不好用吧？”
张耀说：“不是，好用的很，我来看看桌子，想买一个回去用。”
小莫说：“你看哪个适合？”
张耀说：“便宜就好，但是要结实点。”
小莫顺手拿起相册，敲敲桌子问：“这个怎么样？四十块钱。”
那是一张有两个抽屉的书桌，上着淡黄色的油漆，桌面上还有块玻璃，张耀拉开抽屉，抽屉被洗过了，但是还是看得见圆珠笔画的画，画的很幼稚，它以前的主人大概是个很调皮的学生。
张耀很满意，桌上一半放电脑，键盘可以放在拉开的抽屉上，另外一边可以当餐桌，这样就不必把菜放在窗台上了。他也没有和小莫讲价格，就打算付钱。小莫又拽了一把小靠背椅出来，说：“上次有个人只买了三只，还剩下一只，你要是用的着，就送给你了，就是有点晃，我修不好。”说完，还摇了一下给张耀看。张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缺椅子呢，我那个房间昨天以前还只有一张床呢。”
小莫说：“刚来这里？快过年了还出来？”
张耀说：“是的啊，这个时候好找工作呢。”
小莫叹了口气，说：“太冷了……我叫刘叔给你送过去。你，要不要烤烤火？”
张耀欣然同意，和小莫都坐在了火桶里，只是没有盖上小毛毯，很快他的脚就热了起来，暖意渐渐蔓延，就要漫过他的双眼了。
于是他对小莫说：“那个刘叔真能侃。”
小莫说：“刘叔是个好人。”
张耀说：“他说你叫小莫。”
小莫笑了起来，说：“那我该怎么叫你呢？”
“张耀。”
小莫说：“我到这里有两年多了，对这里还算熟悉，要是有什么可以帮的上忙的，你尽管说。”
张耀笑笑，没有回话，但是他却记住了。很快刘叔就来了，三轮车载着张耀和他的桌椅一路吱吱呀呀的回去了。
很快张耀就找到了工作，他是学建筑设计的，还是某某高校的高材生，所以找工作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更何况他的要求不高，只要能糊口就可以了，顺带再添几套衣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一套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要不是走的前一天外婆把张耀给她的钱硬塞回张耀的口袋里，他的日子恐怕就更难过了。只是，外婆不要他的钱的原因是叫张耀留着娶老婆用的。
过年的时候张耀一直呆在单位，只休息的半天。那半天，他到了小莫的店里。开始的时候他想了很久，想找一个去的理由，但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就直接去了。那天是大年初三，到小莫店的时候是下午，小莫那个朋友在店里，正在炖着东西，浓浓的香味弥漫着整间小店，淡淡的水汽笼罩的小莫的笑脸，他的朋友看着张耀好一会儿，才露出点笑容，和小莫一块招呼张耀留下来吃晚饭。
那一天，张耀没有喝多少，但是却醉得厉害。是小莫送他回去的，也就是那一天，他才认识了小莫的朋友。
小莫的那个朋友，叫鱼跃。
留在老单位的东西，张耀最舍不得的就是那台花了他大半年工资才买回来的电脑。所以，发工资那天，张耀要了两天假，回去了一趟，取回了自己的东西。同事小赵阴着脸帮张耀收拾东西，最后递给张耀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闷声闷气的说：“打电话到你家，你家人说你死了。你外婆说你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说你什么也没有带。找不到你，我代你递了辞职报告，这是你的押金和工资。”
张耀深深的叹着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的抱着小赵。临走时，张耀说：“不要告诉我家里人我来过，你也不要问我去哪里。我不想说，但是只要你问，我会告诉你的。”
小赵说：“你多保重，有什么需要你就说。”
从老单位那里回来，张耀就富裕了很多。当晚，他为自己烧了几个菜，有鱼有肉，还喝了杯酒。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用手指弹着酒杯，决定找机会请小莫吃顿饭。不是为了感谢小莫因为看出他当时经济窘迫而贱价卖东西给他，而是他觉得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小莫的火桶给了他温暖。
张耀是在第二月发工资的时候打电话给小赵的。
小赵在电话里对他说：“你爸爸到单位来过一次，看起来气色很不好，尤其是得知你来过之后。因为你爸爸知道你买了电脑，电脑又不在，所以我瞒不住。”他顿了顿，又说：“我也不忍心骗他。”
张耀说：“他有没有说什么？”
小赵说：“他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就问你来过没有，我对他说来过，又对他说我也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说你是亲自来的，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打电话给过我。”
张耀沉默了会，小赵又说：“过年我没有回去，所以年后补假我回去了几天，我到你家去了，但是我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看了看，你妈妈看起来还好……你外婆也很好，是不是你没有告诉你外婆你……你和家人闹翻的事情？”
张耀说：“谢谢你了，你还想着我，谢谢。”说完就匆忙挂断电话，然后他就付钱离开了电话亭，赶回住处，在床上抽了半包烟，直到呕吐。
第二天，他又打电话给小赵。接通后，过了好一会儿，张耀才对小赵说：“小赵，要是我家里人再找你，麻烦你告诉他们我很好，叫他们……不要为我担心。”
小赵答应了，又过了一会，小赵小心的问：“耀哥，你和你家里……到底怎么了？”
张耀说：“别问了，不要再问了……”
当天下班时，张耀骑着自行车往小莫的店里赶。自行车也是小莫帮忙买的，张耀很喜欢，骑车上班的时候他都很高兴。到小莫店里的时候，小莫正准备做饭，张耀说明来意，邀请小莫和鱼跃一块吃饭，小莫欣然同意，但是又说鱼跃没有空，说他在消防支队，不是想出来就能出来的。知道鱼跃不能来，张耀感到很轻松，他不是很愿意和鱼跃接触，但是想和小莫交往，又不得不和鱼跃碰面。鱼跃总是冷冷的看着张耀，但是他不反对小莫和张耀交往，只要是小莫喜欢的，他都不反对。
张耀选在了一家川菜馆请小莫吃饭，因为他好几次看到小莫和鱼跃吃饭，每次那些菜里都是红彤彤一片。小莫点了川脆黄瓜和泡菜，在张耀的要求下，又点了一个宫保鸡丁，张耀点了个酸菜鱼火锅，问了小莫后，又要了四瓶啤酒。
吃的时候，张耀发现小莫不吃火锅，叫他吃的时候，小莫才捞点酸菜，表示一下。看到张耀在看着他，小莫笑着说：“这几天牙痛。”
张耀说：“牙疼还要啤酒？喝啤酒牙会更痛的。”
小莫说：“真的啊？我还真不知道呢！”
张耀看着小莫大口喝着啤酒，突然问道：“小莫，是不是鱼跃特别喜欢吃辣啊？”
小莫端着喝空的酒杯，看着顺着杯壁慢慢流回杯底的白色泡沫，很腼腆的笑了起来。
张耀看着小莫，笑意从他眼中漫开，然后他就看到小莫的脸红了。
张耀拿过汤匙，慢慢的把浮在火锅上的红油细心的撇去，说：“其实我也不喜欢换吃辣。”
小莫说：“张耀，我们就不要互相隐瞒了，我看到我卖给你的那张桌子底下放着好几个罐头瓶，里面是不是你自己腌的辣椒啊？”
张耀就笑不出来了，他把装满红油的小碗递给服务员，叫服务员给他换一碗清汤来。他轻声说：“两个多月了，我还是吃不惯这里的饭，还是自己做饭好吃。哪天有空了，我烧给你……还有你的……鱼跃吃。”
小莫伸手摸摸脑袋，又揉揉鼻子，说：“你是不是喝多啦？”
张耀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喝完，又倒了一杯，说：“那我就再喝多点，人喝多了说错话总是值得原谅的。”然后，他给小莫也倒上酒。
沉默了许久，张耀说：“我还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过年了还出来，是不？”
小莫说：“是的，那时候你身上还没有多少钱。租的地方肯定很便宜。或许你连被子也没有。”
张耀叹了口气，说：“家里人给我找对象，我没有答应……吵起来了，最后……最后没有办法收场了，年也没有过，我就到这里来了。”说完，他又喝了杯，就直愣愣的看着小莫。
小莫微微点着头，没有答话。
张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答应家里给我介绍对象吗？”
小莫点点头。
张耀又问：“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样的事情吗？”
小莫点点头，说：“你太聪明了。”
张耀说：“不是，是我眼睛好。”
小莫皱眉，说：“眼睛好？”
张耀笑了起来，说：“是的，是我眼睛好，因为第一次见到你，你从火桶里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你搭着小帐篷呢！”
小莫问：“什么搭着小帐篷[ẆẆẅ.ẎaṅQḯṉgḈṳn.ḉṎṂ]？”
张耀用筷子指了指小莫的裤裆，说：“火桶很暖和，鱼跃很不老实。”
小莫脸又红了，低声说：“他本来就不是个老实的人。”
张耀说：“但是他不喜欢我，就好像我要抢走你一样。要是他真的是这样想的话，那么他就比你和我都聪明。”
小莫开心的笑着，说：“他本来就是个聪明人。”顿了顿，又说：“他对我的朋友都是这样的，不热情也不冷淡。”
张耀说：“他要是对我冷淡我倒不觉得什么，可是我觉得他在提防着我，就好像在提防想偷鱼吃的小猫一样。”
小莫说：“难道我就是那只鱼？我觉得他才是那只鱼。”
张耀笑了起来，说：“他不是鱼，顶多也就是姓鱼罢了。”
和小莫单独吃饭后，张耀有半个月没有去见小莫，倒不是怕鱼跃误会，是他的工作太忙了，他的同事们都说他工作很拼命，那意思就是说张耀作为一个新人在拼命讨好他的上司。张耀对这样的言论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他工作这么忙是因为他不想自己有片刻的空闲。
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不可遏止的会想到他的家，想到家里的人，想到父母那绝望的眼神，还有身体一向不好的外婆。有时候，他会想到小莫，想到小莫那要人命的小帐篷，当然是在晚上的时候。每当想到小莫的时候，他都会搭一个比小莫的要大点的帐篷。
每天晚上都很空闲，不可避免的会想很多事情，所以张耀就给他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做。吃好饭的时候，他会去散步，从住处慢慢的走到一条污浊的小河边，在桥上呆上一会，看看不远处的村庄，还有那点点的火光，散步回来就用电脑记录下他今天想的事情，杂七杂八的，尽管电脑只有他一个人用，但是他还是把那些东西隐藏的很好，隐藏的很深。然后他又画一个小时的画，但是画来画去也画不完整，因为他画的始终是一个人，画几笔就会停下来想上半天，然后再画几笔，如此反复。
当他终于把画完的时候，他就打算刻一枚闲章，纪念他来这个城市认识的第一个人的感受。于是，他在市场上买了一块印章石，花了两个多小时，割伤两次手指，总算是完成了。刻的是“一九九八年二月九日”，这是他和小莫他们第一次吃饭的日子。是用他每天都会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刻的。
刻好后他想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他用力挤了挤割伤的手指，把流出的血涂在印章上，又盖了在画的空白处。然后他才满意的把画收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