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夏心的最后一天了。
是唯一被允许拥有自由,却是用来说分手的一天。
我不知道自己开了多远的路途,双眼虽直视前方,却毫无聚焦的
精神;辽阔的道路,两旁高耸的棕榈树,不断向前伸展到一个未知的方向,我该往何处?何处才是我停泊的目的地?
看看澄澈的天空,看看青葱的树木,满眼生辉的阳光里,四处窜动的人群,那些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不是老人,就是小孩,这个世界没有半点新鲜事,各个角落,所有人事都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行。是谁规定了这些?是谁主宰了这些?没有人可以走在轨道外,没有人可以得到这以外所恩赐的幸福与惊喜。
那些不知为什么而来的人们,真正追求的是什么?
那些被祝福着的爱情,就真的一定走向幸福的殿堂吗?
人是否为赎罪而来?为罪而来,再为罪而归。
有些人可以随手就抓住幸福,有些人抓住了却又要被夺走。
这种种的苦痛就拼凑出这样一幅残缺的人生构图?
我苦笑起来,谁说花样年华就一定无苦无痛无烦忧,我连自己爱的人都没能去拥有,希望的种子刚在我心里萌芽就要连根拔起,我失去了憧憬,那原本就不属于我,最后连最起码的尊严和自我也没有。
我的人生,还没有真正起步,仿佛就已经来到末路。母亲的话,像魔咒一样不断在我脑海盘旋,让我不得不屈服。
绝路真的能逢生吗?我的爱,真的会在转角处吗?
太阳升上正空的时候,我终于挣扎到夏心家门口,形同一副被掏空灵魂的躯壳。
夏心怎么也想不到我这时候还会出现,因为明早我就起程飞往澳洲的墨尔本了。
“你怎么来了?”惊喜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
“你好烫啊。”本来握住了我的手,觉得我烫,又伸手来探探我的脸。
我才想起,整个上午在车上兜,我都不开空凋,因为我丝毫不觉得热,而此刻我的整个身体都烫的好像会冒烟,太阳的热能就快把我烘干。
“夏心,我口好渴。”我心不在焉的说。
夏心很快转到厨房给我倒水。
来到客厅,跳进眼里的是一个放在正中央及腰的行李箱,此刻它却化作一把尖锐利器,一下捅到我的心脏,刺痛了我。
“夏心——”我忍不住在喉咙里喊着。
“嗯?”她把杯递到我手里。
看我愣了半天不说话,就顺着我呆滞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时也跟着我愣的出了神,然后才牵动
嘴角,笑起来说:“怎么了?你是觉得我的行李没有你的大吗?”
“不,很大,真的很大。”
夏心走过来,扶着我的胳膊左左右右的打量着我:“你怎么了?刚才都去了哪里?怎么搞成这样?你看你的脸,都变成红番茄那么红了。你呀快出国了,可别把自己搞病,我可不想一过去就要变成保姆照顾你啊?”
我不能让夏心直视太久,因为那样我会管不住我自己,于是我一口气把水灌下,放下杯子,抱住她,然后沉痛的闭上眼睛。
“我知道了,你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你妈?”
“————”
“哎,你说好不好我们先到黄金海岸玩它三两天才去回到墨尔本啊?或者我们先去西部的沙漠看看?”夏心轻搂我的头,在我耳边轻松的说。
看我不说话,她索性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部位说:“你摸摸我的心脏,我的心就快兴奋的跳出来了。你知道,我一直很想跟你一起出国,因为啊,那样很有私奔的感觉。”
“——————”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宝贝。难道我想的,都不是你想的?你可别告诉我,我是在自作多情哦!”
“你想的,都是我想的————”我压抑着哀伤的情绪说。
此时此刻,叫我怎么说的出分手两个字。
“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搭今晚的班机!”夏心突然咬住我的耳朵说出这么一句。
“今晚?”我诧异不已,抬起身看住她。
她神秘的笑起来:“嗯,机票是昨天才改的,还得贴钱的啊,本来我想给你一个意外惊喜呢。其实,我是该提前飞过去等你的,那样就有人接应你了,我又可以陪你入学。等你在那里安定了,我再回来。现在既然你来了,我只好告诉你喽。”
“提前一天吗——”我口中喃喃,怔怔的盯着她的行李。
“我还想,如果你妈要去航空公司查我的名字,她总不会想到前一天的吧?我够聪明吧?嘿嘿。”当夏心正为自己的如意算盘得意着的时候,诸不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如果能提前一天,是否就会有不同的结局?是否就能逃过母亲的法眼?
为什么就不提前一天呢?又或者——
这种想法颠来复去地在我脑里,仿佛还能起什么作用,事实上一切已经太迟。本来,我们是真的可以很快乐地去支取我们的自由,没有人可以再阻挠我们,可是,真的太迟了。
“夏心,你能不能送我一个礼物?”我靠到夏心身上,平静却疲惫的说。
“嗯?你今天就是专程来跟我讨礼物的?”
“嗯,是————不是的。”我支吾以对。
“你要什么我都送给你?”夏心有点不解,却还是温柔的说。
“如果我可以选择我要什么,我会告诉你,我要的是你,我要把你带在我的身边,如果,如果我不能,你就送我————送我一个礼物,————让我看到,闻到就能感觉你在我身边。”说到这里,我的话完全在喉咙里哽住,眼泪顺着我的脸一涌而下。
这就是我的分手方式吗,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只知道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难道还有什么比我真的在你身边更重要?”夏心的声音变了。
我们各自沉默五秒钟,然后,夏心直直的看着我,脸上的光芒一点一点在消失。
“你不要我跟你一起过去了?”
我无法再掩饰内心的痛苦了。我原以为我的眼泪、我的
精神,全都已经在和母亲的对抗中耗尽,而且已经学会自控,可是那一刻,我还是没能控制住。
事实上我的心情早已万劫不复,可是我又必须把它扭转过来,然后继续前进,因为只有前进,我才能继续看到希望,虽然,那是多么费力的事,可是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样?
为什么是我要去选择别人,而不是别人来选择我呢?为什么我要成为那个做出选择的人。
“夏心——”我叫了一声,就扑到她身上,悲恸的哭。“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
这一次,我是真的绝望了。没有前路可行,也没有后路可退。尽管是再年轻的世界,也变得一片灰
黑,失去了色彩。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能不能清楚一点告诉我?”夏心保持镇静的说。
我只能忍痛的说:“夏心,你不能去澳洲了,我妈知道了这事。以后——你都不能去了,我们也不能够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她的声音里都是不解和疑惑。
我痛苦的垂着脸,不吭一声,然后我说:“我妈她要和我脱离关系。”
没人再说话,一片静默。
等我抬起头,只见夏心的脸上爬了两行泪。我的心一下痛得无以复加,我知道是我亲手打碎了一颗原本热烈跳动的心,是我亲手打碎的。
是谁对我施下这种残忍,而后让我也对我爱的人施下这种残忍?那一刻,我心里开始有了恨。
夏心黯然神伤,可是很快,她还是微笑了,她说:“我知道,你妥协了,刚才我还奇怪为什么你会来,现在我明白了,你是来跟我说分手的,我明白了,你要说的,我全都听明白了。”
我心痛的抱住她,无助的说:“夏心,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太多人——”
“我现在就去找你妈妈,跟她谈两句。”夏心按耐不住激动的情绪说。
说着,已经一把抓过车钥匙,冲到门口,我却发愣的站在原地,心里空洞洞的没能有进一步的行动。夏心看我不动,折回来把带过去,我阻止她,半哀求的说:“夏心,别去,别去啊,单凭两句话你是说不过她的!我妈不懂我们这一套的,她根本不讲那些道理,她不讲理!她是不会接受我们的。”
“两句不够,我说三句,三句不够,我说四句,四句不够,我说五句,五句不够————我会说,不停的说到她接受为止,我现在就去。我能的,我这就去!”她逞能的说。
夏心的情绪变得很激动,我仿佛看到当初那个情绪不稳定的她,她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失控过。
“你别这样,知道不知道你这样我会很心痛,你能不能让我好过一点,你能不能别让我那么难过了——”
“可是,我也很难过的,你不能让我也难过吗,为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到,你就让我眼睁睁在这里看着事情变成这样而无所作为吗?”
夏心不甘心,也不死心,她还在说:“我去告诉她,我会照顾好你的。我去告诉她,我爱你啊。她的心是什么做的啊?是肉做的,还是铁做的?我要去问问她,她的心是什么做的啊?”
我流下泪来,用哀求的声音继续说:“夏心,如果你要怨,你怨我吧,是我没有能力去说服我妈妈,可是,后来我想,我该拿什么去说服她才好呢?我说一百次我爱你那是没有用的,我去跟她顽抗到底也是没用的,我没有支持自己的东西可以说[ẆẆẅ.ẎaṅQḯṉgḈṳn.ḉṎṂ]服她,一点都没有,这就像一个贫穷的人站在那里,明明肚子很饿,可是她就是买不起一个汉堡是一样的。你懂吗,有些东西,不是光凭
嘴巴说就有用的,现在我欠我妈的,将来我一定会全部还给她,夏心,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现在我真的没有选择——”
我听到自己无助的声音,像在一口绝望的井底发出了最后的哀号。
最后,我们总算慢慢平复下来了。我们各自瑟缩在一个角落,不再说话,不再交集。翻倒的行李,散了满地的衣物,全都在痛苦的时候被弄的不复旧观。
不知过了多久,是夏心先打破了沉寂。
她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把一个冷冰冰的东西塞进我手里,我低头一看,是她一直喜欢的L’AIRDUTEMPS香水。我仰起脸去看她,只见她哀伤的眼中带着泪,我想伸出手去摸她,她却握下我的手,笑意再浓的脸掩饰不了哭过的眼睛。
“闻到它,就像我在你身边,我会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她幽幽的说,说了虚空的看着自己的手。
我抱住了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哀伤的看着那美丽的香水瓶身,眼前一对比翼双飞的鸽子在我的视线内开始变得模糊,扑鼻而来的是清幽的玫瑰、茉莉和栀子花的香味。可是,我知道,所有的东西对我都没有意义了。如果你拥有过的是一个人,一旦失去,她的任何东西是怎么也无法取代她这个人的。
那个下午,那仅有的相处时光,我们不约而同的想去坐摩天轮。
买了票匆匆进场,来到入口处不远,夏心突然让我到一处
阴凉的地方等她,自己很快就钻入人潮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去了很久,仿佛去了半个世纪。
我等的又焦虑又害怕,我怕时间不够了,我又怕她就这么不让我看她最后一眼了,最后我冲进人群里到处去找她,可是找了很多却不见她的影。
快回到原地,远远就看见她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气球。我连忙冲过去,紧紧的拉住她的手。抬头往上看,此刻浮在半空中的依然是上次的紫色气球,所有的回忆就在霎那间涌上心头——。
夏心把气球的细线缠绕在我的手指上。我再次抬起头,就在恍惚间,我看见上面写着三个字:爱——不——死。
这让我不觉泪落满腮,
“我的字写的真难看阿,不如你写一个,你也写一个吧,亲爱的,你写一个————你写的时候,在这爱的后面加个逗号,我觉得有个逗号会比较好——”
夏心一边反反复复的说,一边拼命往自己的包里掏东西,我知道她要掏笔。最后她开始变得语无伦次,那是因为她哭了,眼泪在她年轻的脸上流淌成无数的小河流。
“徐铮,你告诉我,我以后真的见不到你了吗?天大地大,难到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一个角落容得下我们吗?我只要你开口说一声,亲口对我说一声,从今以后,我还能不能见你,我还能不能?你说过,一个人真正的离开,是死了心,你告诉我,你的心死了吗?”
我再也不顾左右两旁走动的人群,不顾他们即将投来的奇异眼光,直接就把夏心搂在怀里。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拥抱夏心了,既然是最后一次了,我还怕什么,如果我连这样的勇气也没有,那么我就直接去死好了,
“夏心,原谅我,你给我们一段时间,也许很快,也许很慢,我不知道,我会跟我妈证明很多东西,用我的前途来跟她证明,我要向她证明我没有堕落,爱你我并没有堕落,如果我证明不到我要证明的,那就意味着我没有实力,如果我没有这些后盾,我无法让这段感情立足,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对我们有没有帮助,但至少我是在为我们努力着,夏心,你明白我的苦衷吗?这就是我所有的苦衷。我只希望你明白我,我只希望你原谅我——”
看到夏心用力点点头,我放心了,仿佛放下了心头上的大石。
“徐铮,你还记得那一次你出现在我家吗,我想告诉你一个真相,其实,你没有忘了拿走你的帽子和手表,而是我故意先把它们没收起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接近你。可是,现在我真后悔为什么那一次我要这么做,也许,如果我不那么做,今天就不会有这个局面。你可以好好出国,你不会伤心,我也不会难过。”
“你知道那场车祸为什么会发生吗?那是因为我想赶去找你,跟你说我爱你,你不是什么代替品。我清楚的记得,我的情绪是开心的,我没有悲伤,我是因为得意忘形,把车开快了才出事的。”
“那一场车祸的发生把你留在我身边,我还是幸福的,我没有死,你没有走,这不是上天的刻意安排吗?既然他把你给了我,又为什么跟我要回去?所以,我想,你还是会属于我的。将来如果有机会,我要告诉你妈妈,她有一个很好的女儿,她像天使一样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尽管,她最后还是要离开我。”
听到这里,我哭得无法收拾,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在我体内急速的蔓延。
“对不起,徐铮,我真的让你受苦了。你和我在一起,就一直哭个不停,为什么我只能让你哭呢?为什么我就不能让你笑多一点?以后,要是我们真的重逢了,我不会再让你哭的。”
抬手擦泪,手里的气球突然飘然升空,我忙举起手,想抓住它,夏心却按下我的手,紧紧握着。我们看着气球一直飘进云层,然后消失无踪。
“我们没有在对的时间遇见。我会等你————————如果还有那一天,你仍然爱我——如果,等到那一天,你已经能够为你自己作主,我等你。”
“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我悲痛的说。
“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了——。”
“我会的——我一定会。”夏心含泪点着头。
绝路逢生,我们的爱,会在转角处。
但愿,希望就在人生的转角处。在那里,有两个女孩会喜悦的重逢;但愿,到了那个时候,她们的爱情是得到祝福的,然后,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
当摩天轮升上空中的时候,我隐隐约约还听见心里的一个声音在说:
一个人真正的离开,是死了心,而我的心不死,我的爱,也不死。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