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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里的一天,小磊突然告诉我他要去日本治病。已经办好了签证也买好了下个星期的机票。
“你什么时候办的签证?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要出国总得先告诉我一声吧?你一个人去能行吗?国内看不了病啊,干嘛非要跑到日本去?”我有些不高兴。
他低着头收拾东西,不看我:“不是我一个人去,还有那个医生陪我去。那家医院是她给我介绍的。那里的几个医生是她的朋友,是她在日本留学的时候认识的。那里的医疗设备要比这里更先进一些。我想早点把病治好,不想再拖下去了。”
“那你也不能不跟我说一声就决定去日本啊,万一你在那边出点什么事情怎么办?想找个人照应一下都找不到。我也希望你能够早日好起来,但也不能这么草率。最起码要我陪着你去才行。”我把他把收拾好的东西放进箱子里。
他抬头看了看我,笑着说:“你太忙了,我不好打扰你。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在那边治好了我就回来。一天都不在那里多待。这回行了吧?”
“真是拿你没办法。在国内还有什么事情没解决的吗?我可以帮把处理一下。”我坐在地板上,看着他。他盖上箱子,轻松的拍了拍,坐到我身边:“没有啦,该处理的我都处理了。只是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还没有实现。哥哥,你能帮我实现吗?”
“说来听听。”
“我想再到海上去转转,玩一两天。知道吗?我还是那年五一跟你回来到海上玩了一次。从那以后【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➒⁹⒍➒xs.net】都没有机会再站到船头吹海风了。”小磊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遥远的地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把该了的尽量都了结了,免得总在心里放着是块心病。”
“别胡说了,肯定能回来。你不就是想到海上玩玩嘛,哥哥去想办法。”我搂着他的肩膀,冲他信心十足的笑了笑。
当天下午我到了舅舅家。表哥外出了,等到晚上才会回来。这几年舅舅身体有些不太好,一直在家休养没有再出海打鱼。最后他的关节炎又犯了,见我到了,笑着冲我招了招手,没有下床。舅妈拉着我的手坐在沙发上端详着我好半天,一直抿着
嘴笑,说我越来越像舅舅年轻的时候了。舅舅在一旁打趣说:“我年轻的时候那可是比你帅多了,追我的人都排成队。我都没看上眼,就看上你舅妈了。当时把你舅妈就乐抽过去。等缓过劲还以为是做梦呢,见到我还绕着走。”
舅妈听到舅舅提起当年的事情,还有点不好意思,羞涩的说:“那时候啥年代啊,哪有现在开放,你舅舅我两结婚都两三年了还不敢在人前拉拉手呢,走在路上还一前一后隔挺远的呢。”
看他们二老都在怀念当年的美好时光,我趁机问:“舅妈,当初舅舅追你的时候,你有啥想法没?”舅舅听我说完还没等舅妈说话就抢先说:“嗬,她还敢有啥想法,我能看上她,她做梦都得笑醒了。”
“你拉倒吧,就你那样的,也就我瞎了眼跟了你了。换别人早就不跟你过了。结婚那时候穷得恨不得俩人穿一条
裤子。”舅妈憨实的笑了两声:“不瞒你说,你舅舅看上我,我还真做梦笑醒过。他那时候也真是个万人迷,那些大姑娘都围着他转。我又没啥姿色,心里喜欢是喜欢,知道自己没那个机会,也就没往跟前湊合。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看上我了。”
“就是因为你不搭理我,我才看上你的。那些上赶着跟我说话的,我看着就烦。上赶不是买卖嘛,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陪着两位老人聊天,让我知道了很多他们那个年代的事情。突然发现,那个时候他们的感情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两个人觉得不错就在一起了,然后日久生情,结婚生子,吃苦享乐都一起走过。跟现在物欲横流社会里被纸醉金迷撞昏了头的感情比起来,上一代人的感情纯洁得像是童话故事。他们不会因为对方长得不够漂亮,身材不够好,出手不够阔绰,谈笑不够风雅而弃人离去。用情比金坚来形容他们的感情不足为过。
晚上表哥回来,我跟他谈出海的事情,他显得有些为难。他把我拉到院子里,压低了声音说:“不是表哥不想帮你,是
爸爸他不许我再出海。现在不出海在陆上做海鲜生意也能赚很多。原来
爸爸跟我一起出海不觉得什么,现在他不出海了。我一出去他就开始担心,原来是妈妈和你嫂子,现在再加上爸爸,我也确实不想再出去了。没事还好,遇到个风啊浪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今天我出去找买主去了,过两天准备把船卖掉,然后做点买卖什么的。”
我理解表哥的难处,但为了小磊,我还是得争取让他出次海:“哥,你迟两天再卖不行吗?出海的费用全都算在我身上,也用不了多久,两三天的事儿。舅舅和舅妈那我去说。嫂子那里你跟她商量商量。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把小磊生病的事情跟表哥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半根烟的功夫,表哥咬咬牙对我说:“行,就这么办了。难得兄弟你有情有意。反正又不是出去太久,没什么问题。明天我把船检查检查,后天咱们就出海转转。”
到了第三天,带够了三天时间用的淡水、食物,及防寒的衣物,我们坐着表哥的渔船出海了。发动机响起的那一刻,小磊激动的抓着我的胳膊跳了起来。他站在船头大声喊着:“出海喽,嘟嘟,出海喽。”这还是过年以来我第一次见他如此高兴的欢笑。
冰冷的海风吹着他的头发,我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劝他回休息室坐着。他站在那里不肯动,大声对我说:“好不容易才到海上玩一趟,我若是回休息室了,那岂不是浪费了这次旅程。”我拿他没办法,只好回去拿了件厚衣服给他披在身上。
周围是一望无尽的蓝色海水,到处都是一样,坐在船头久了,小磊有些倦怠。他的头靠在我的身上,随着船身晃动轻轻摇摆。明亮的阳光照
射在海面上被波浪撕成一条一条的光痕,似乎是哪家姑娘生气把衣服撕碎了泡在这冰冷的海水里。船速慢了,迎面吹来的风也不那么凛冽了。小磊脱掉身上的厚衣服,伸了伸懒腰,躲在甲板上,眯起眼睛晒太阳。他
嘴里小声哼着“花儿”。
撒拉族的“花儿”,跟其他民族的“花儿”有所区别,但是我只是听过小磊唱起过,至于区别在哪里,我也不太清楚。阳光撒在他瘦弱的身体上,柔和的抚摸着他身体的肌肤。他微笑着的样子就像这阳光一样温柔。
到了晚上,船停在海上,小磊躺在甲板上看星星,轻轻问我:“哥,你说哪颗星星是你的呢?你告诉我,到时候我好一下子就能够找出来。”
我在夜空里寻找了半天,在他耳边悄悄说:“北极星就是哥哥的。你一下子就能够找出来。找到北极星了,就找到哥哥了。”
“在日本也能看到北极星吗?”他问。
“当然,只要你在北半球,你就能够看到北极星。”
“那年,我在船头大声的许了一个愿望,如果可以跟我心爱的人在一起,我情愿放弃一切,包括生命。”他淡淡的说。我不解的问:“你什么时候许的?我怎么没记得这回事?”
“你不知道。因为我用家乡话说的,你听不懂的。”他轻轻的笑了。
看星星看得累了,我们坐在船头守着月色垂钓。如水的月光倾泻在这一片无边深色的海洋上,点缀起片片的银鳞。小磊的双眸在月光中变得那么安然,仿佛看透了人世沧桑后的淡定。直到两点多钟回去睡觉的时候,我们都没有钓到一条鱼。
在海上的时间过得平淡无奇,几乎就是陪着他白天看海面,晚上数星星,半夜垂钓。小磊没有了刚上船时的那份激动,多了份心愿实现后的满足。当表哥开着船返回的时候,小磊再次一动不动的站在船头。他的表情非常肃穆,眉头紧紧锁起。
“想什么呢?”我不禁轻声问他。
“船停靠岸帆不扬,灯熄五更烟色茫。水止轻波无惊意,月隐花下敛红妆。倦鸟知返莲并蒂,青云平步枕黄粱。才子佳人登科事,皆为浮华梦一场。”他叹息了一下,侧过头看着我说:“等船靠了,我们就分手吧。你回你家,我回我家,不要在往一个方向走了。都结束了。”
“为什么啊?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奇怪的问他。刚才还好端端的,现在却突然提出要分手,我实在想不明白。
“其实我们早在你离开北京的时候就已经分手了。只不过隔了这么长时间我才有勇气提起。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玩玩而己,开心就在一起。如果大家都不高兴了,那就分开吧。”他的语气平淡得让我觉得他陌生了许多。
“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可是你现在的病,我不照顾你,谁又能照顾你呢?”我想他并非是真的想分手。他的心思一直都相当细密,肯定是想到了自己的病情才这么说的。
“你错了,我没那么高尚。我是觉得累了,不想再玩了。”
船停靠稳了,小磊走下船对我说:“你多保重吧。不要跟过来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开。”他转身离开,没有一点留
恋的意思。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僵直的站在那里。难道我和他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一切都来的太突然,让我来不及去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