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三个在各科室的年轻见习女医生正在聊天。
长得娇小玲珑的是叶琳,长得高头大马的是郝霞,长得不高不矮的是刘巧思。下个月刘巧思就嫁人了,叶琳和郝霞围着准新娘说个不停,这三个年届三十的单身女子习惯了在婚嫁事上互相切磋鼓励和取笑,这已经成为她们工余的调剂品。
叶琳说:“就算现在只剩下我和郝霞,我也不心急,你看徐铮条件那么好,到现在都还没交上男朋友,我急什么?我等她嫁了我再嫁还不迟。”
“你自己也说了,徐铮条件好,条件好的女孩子不愁嫁,可你就不一样了,你条件差,而且徐铮比你年轻啊。”郝霞挖苦道。
“我条件有多差呀?说什么我也是个医生,虽然现在还是个见习医生。”
叶琳有点不服气,可是,想了想,最后还是自嘲的补充一句:“是啊,我跟徐铮怎么比呀,徐铮曾经是全澳州神经外科医学会优秀的医生之一。一个优秀的医生很快就会坐上白马到达幸福的殿堂,一个质素平庸的医生最后只能骑着
黑色驴子去找白马王子,这大概就是我们最大的分别了。”
一阵刮噪,一阵笑声,休息室的门外突然来了一个人。
徐铮推门而入,脸上堆着疲惫的笑容。刘巧思马上迎前去,挽住她的手:“徐医生,我们刚刚提到你,你就来了,莫非你有顺风耳?”
“又在我背后说我坏话?”
“不,我们都在说你好话,把你捧到天上去了。”郝霞笑。
“叶琳说要等你嫁了,她才嫁。你是她们的模范生。”一直沉默旁听的医务人员蔡云忍不住笑着插上一
嘴。
“最好别拿我当模范,走错了路我担当不起。”徐铮好意提醒。
“任何人都会走错路,徐铮就不会走错路。”叶琳笃定的说。
“凡人岂能无错?”徐铮苦笑。
“徐铮怎么容许自己出错?”
“难道你们没有听过,一个警察也可能是个通缉犯?那么,一个医生也可能是个贼。”徐铮说。
郝霞说:“徐铮要是一个贼,那么她最可能偷别人的心。”
哄堂大笑。
徐铮把白袍脱下,挂在衣架上,然后到更衣室换过衣服,出得来大伙儿还在吱吱喳喳延续着之前的话题。
叶琳一副发表宣言的姿态:“反正,我就是把徐铮当成是我的里程碑,现阶段我要超越这个里程碑。”
徐铮拿起柜子里的包包,开门欲往外走。
“哎,里程碑要走了。”郝霞叫了一声。
徐铮没好气的回头看着众人,不禁叹了一口气:“你们这顶大帽子好像泰山压顶,我的肩膀已经很重了。我走了,明天见。”
就在这时,医务处的同事却叫住她:“徐医生,院长请你过去。”
“嗯。好的。”徐铮猛然想起今天星期五。
“刚才我好像看到你妈也来了。还有,今晚大概又可以见到那个李情郎了。”刘巧思眨着眼说。李情郎其实不叫李情郎,他叫李彦朗。
徐铮没好气的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走了。
又到星期五,每个星期五的饭局,惯常又是四个人。
徐铮的母亲江沛云喜欢吃中国饭馆,她和陆禾临院长常光顾的饭馆,不会超过三家。
一如既往,陆禾临和江沛云面对面坐,徐铮就会跟李彦朗面对面坐。李彦朗是陆禾临的外甥,和徐铮在同一个科室共事。每一次的饭局,他必然都是最后一个到。
徐铮一坐下,一个侍应生也尾随在后。陆禾临微笑着把菜单递过去给徐铮:“来,徐铮,今晚点菜的事,就交到你手里。”
徐铮并没有接过菜单,她看看身边的母亲,又看看陆禾临:“院长和妈妈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好了。”
“徐铮,在外就别再叫我院长了。”陆禾临皱起眉头。
徐铮生
硬的说:“好的,陆伯伯。”
“这样吧,今晚我们一人点一道菜。”陆禾临提议。
徐铮只好接过菜单,匆匆看一眼,很快叫了一个松炸虾球。
“炸虾球?这个容易上火,换别个。”江沛云反对。
“红烧茄子。”徐铮对侍应生说。
“不吃炸的,就非要叫个辣的吗?”江沛云怨道。
“你们自己点吧,我上个洗手间。”徐铮把菜单放下,离座而去。
李彦朗这时也到场了,人还没坐下就先往洗手间去。
点菜的事最后还是落在江沛云身上,她一边指着菜单,一边对侍应生说:“给我一个清蒸鲳鱼,一个蒜茸炒芥兰,一个一品锅…”
“还有那一道松炸虾球。”陆禾临插口对侍应生说。
“都说不叫这个炸的。”江沛云皱眉。
“那就红烧茄子。”陆禾临心平气和的说。
“算了,还是那个虾球好了。”江沛云撇着
嘴横陆禾临一眼,妥协。
侍应生走后,陆禾临看着江沛云,一脸嗔怪:“都说了让徐铮点菜,你怎么连她点的两道都不要了,这分明不是希望她什么都顺着我们两个老家伙吗?”
“她顺着我们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又不会让她吃亏。”
“一个医生不能没有自己的主张。”
&ems《www.ẏḁṅqḭnḡḉuṋ.com》p; “她不是我的医生,是我的女儿。有些事,你是不会理解的。”江沛云叹息:“我只希望她别事事故意跟我唱反调就可以了。”
“她不是跟你唱反调,是你对她太苛刻了。医院的工作是很繁重,平时你就别挑她了。”
“她皮肤敏感,不能吃虾,也不能吃辣。”江沛云固执的说。
“就算是,她自己也懂得照顾自己的,这点小事,你让她自己作主吧。”
“我注定要生个女儿来反对我。”江沛云又叹气。
“哪有那么严重,她已经很顺从你了。”
“好好好,你是她的院长,她最听你的,以后什么事都由你去跟她说去。”
“现在都廿一世纪了,还有你那一套吗,两个人说话是互相听取,互相商量,你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她自然愿意把耳朵给你,不要跟年轻人切断沟通桥梁。”
“我认识的徐铮是个懂得顾全大局的人。”李彦朗来了,一屁股坐下就插话,说的是徐铮的好话。在医院和徐铮共事的人,没有人会觉得她不好。
“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浮躁,你已经有一个很捧的女儿了。”陆禾临对侄儿的观点很表认同。
“得了,我女儿有多好,我会不知道,要你来提醒我。”
“你给她太大压力了。”
“嘘,别说了,她来了。”李彦朗阻止二人往下说。
上菜后,徐铮和李彦朗只顾埋头吃饭,都不说话。那边厢,江沛云和陆禾临的话题涵盖天文地理人文医学,饭桌上只要有这两个人,其他人根本不用找话题。
李彦朗看徐铮这顿饭吃得闷声不响,素来爱热闹的他还真有点不自在,所以不时在桌子底下蹭她的脚引她注意。徐铮一开始还圆睁着眼怒视他,渐渐的也就若无其事把脚挪开。
除了公事上的相对,徐铮还没有适应斜对面这位她叫成院长的男人是她妈妈的情人,而且还是初
恋情人,说不定在很快的未来,他会变成自己的后
父。
一顿饭吃完,徐铮告辞:“妈,院长,不,陆伯伯,我有点事,我先走了。”
“医院还有事吗?”江沛云抬头,满脸疑惑看着徐铮。
“没事,我想到处走走。你们慢慢聊。”
“让彦朗陪你可好?”陆禾临提议。
李彦朗一听,一双本来就明亮照人的大眼睛就更亮了,他根本不想呆着,只想趁机开溜,已经迫不及待站起来,殷勤的对徐铮说:“徐铮,我送你,我送你。”
徐铮很快步出饭馆大门,李彦朗紧紧黏在背后。
徐铮停下来,回过头,只见李彦朗神情古灵
精怪。
“你上哪儿?”
“约了我的兄弟。”李彦朗笑嘻嘻的说。
“各走各的,再见。”
徐铮上车之前,李彦朗突然跑前来截住住她的车门:“我突然想到一个妙计取消今晚这个饭局。”
“为什么要取消?”
“因为你不喜欢,我只是想帮你。”
“我没有说我不喜欢。我总要吃饭的,难道星期五你不用吃饭?”
“我要吃饭,但我不想跟我舅舅一起吃,你又不想跟你妈妈一块吃。你说如果我能跟你单独晚餐,大家是不是都会高兴一点?”
“我跟你一块晚餐?那就是换个意思去告诉他们我跟你拍拖?”
“那样很委屈你?”
“算了,你的妙计行不通,我宁愿去挨饭局。”
“你那么嫌弃我。”
“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没办法保护你,怕你嫌弃我。”
李彦朗哈哈大笑,刻意让自己变得有点男人气概,徐铮看着他,也不觉好笑起来。
看着李彦朗那张比女生还秀气的脸,湿润的双唇永远好像涂过了护唇膏,还有那由侧面看过去往上翘起的睫毛和细细笔挺的鼻梁,常让徐铮觉得自己身为女生都长得比不上他娇柔,反而还粗糙得多。
李彦朗一手搭住徐铮的胳膊,故意装出一脸深情和凝重:“如果哪一天我想交女朋友了,我一定选你,徐铮,你真的很好,是我不好,我没有这种福气。”
徐铮不搭理她,开了车扬长而去。
一直以来,她都很佩服李彦朗,她更羡慕他。李彦朗可以那么豁达的去面对自己的性取向,甚至把这件事情看得那么正常。
回国都一段日子了,每天的路线都只有医院和家里,一直还没有到过任何地方。她开一辆香槟色的日本轿车,车子是母亲送给她的;她住在靠近医院的华丽园住宅区,房子是陆禾临给她安排的。凡事都有人安排得妥妥当当,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舒适,事实上却非常拘束。不过,她倒是喜欢陆禾临安排的那个居住环境,因为那里自由。江沛云嫌楼高要乘搭电梯烦而不常上去。
这一晚,无知无觉地,车子开到了海港城市,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她把车停在路边,熄了车灯,摇下车窗。海风很大,扑面而来,风有点咸腥。海面有点点的星火,那是轮船,轮船不时发出短促的汽笛声,让人听起来觉得特别孤寂。
徐铮走下车,慢慢朝着海港前进,仿佛走进了时光的隧道。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还是她熟悉的,到处都有着令她着迷的味道,可是,那些熟悉的味道却又布满了哀伤。
站在海港的栏杆前,潮湿的风环绕四周,就在回眸的瞬间,眼前的霓虹灯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十年人事几翻新,这个城市面貌变了又变,唯一不变的是那些见证着城市成长的高楼和大厦,这包括了夏日酒店。回国前后她就不断听说,最新的夏日酒店将是一间六星级酒店,目前正在大事兴建中。
“姐姐,帮我买一支花吧。”才在台阶坐下来,一个提着花篮的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的身后。
徐铮把皮包掏出来,有个人却已经把钱递上。
“没有人自己买花送给自己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
徐铮愣了一下,侧过身,抬头一看,是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背着路灯的光,看不清楚面貌,他把一支玫瑰握在手里,然后递过来。
徐铮接过了玫瑰,连忙站起来,终于把男人看清楚了,是杜仲维。她心里有些激动,很快迎前去,张开自己的双臂。
“徐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久别重逢,杜仲维也有些激动,他伸开双臂,两个人轻轻的相拥。
海风呼噜狂吹,风里都是满满的回忆,徐铮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直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