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年的尽头,才发现时间这样悄无声息的流逝。
除夕,是这个家庭一年中最为温馨的时刻,今年由于小慧留在武汉,气氛倒没有以往的压抑和拘谨。吃过年饭已经五点多,我默默的走上街,看着一家家的幸福,思量着此时的瞿海宾会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幸福里,是否与家人推杯换盏?是否抱着女儿百般疼惜?是否会如我一样想起某个牵挂的人?
轻轻的靠在桥头的路灯下,扬起头,看着阴郁的天空,突然想起一些词句: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陌生的人,洋溢着幸福的脸与我擦肩而过,突然感叹人与人的相识是多么不易。
走下江堤,沿江而下,踩着光滑的青石地板,看着一旁静谧的江水,另一旁城市的喧嚣。在喧嚣城市的那一面,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齐安静的坐在江边酒店靠窗的位置,呆呆望着窗外某个地方出神,小宾兴奋的待在他的身边,嘴里撕扯着。在老齐面前,是一桌丰盛的佳肴,却只有一人一狗。
我从未见过如此寂寞的老齐。
那样孤单的身影,却又偏偏是一副温和安详的面容,一种与世隔绝的落寞。
我走过去,坐在老齐对面,他却没有发觉,直到小宾腾的跳到我身边,他才转过头。转过头时,有许久的沉寂,然后是惊奇和怀疑。
“思源?”老齐猛的坐直了身子,眼里放出来异样的光芒。
“你一个人?”我心疼的望着他。
“对呀!”
“怎么不早说?我以为你回家了。”
老齐愣了愣:“我没有家,也许曾经有,但现在没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直好奇他的家庭。
他喝了一口酒,轻轻的叹气,然后又望着窗外。
“我努力得到了一切,帮助亲人也发达起来。我以为我什么都有了,却失去了爱情,亲情。家里的人只关心我爬的有多高,从来不会关心我爬的有多累,他们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我听的很模糊,但我知道他心里很难过。
“思源,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我守护不了爱情,连最基本的亲情都无法守护,尽管我得到了事业,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言情小说网:www. 6969xs.㏄) “人心都是会变的,虽然我不知道你经过什么,但我尊敬你。”
老齐愣愣的,低头喝酒。
“你以前从来不喝酒。”我皱眉。
老齐轻轻一笑,摩挲着自己短硬的胡茬问我:“你要吃点吗?”
“我吃过了。”
老齐失望的去夹摆在桌子中央的珊瑚鱼,我这才发现一桌子的菜都没有动过,可是现在他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跟同事或者朋友一起?”
“那是别人的团圆,我凑什么热闹?”
“老齐,你想过以后没有?你…….”
“放心,我能养活自己。”
“老齐,你别再喝了。”
老齐固执的望着我:“谢谢你能来陪我,我想喝点。”
我尴尬的低下头,不想让他知道我是无意间看到他。
“这或许就是我的中年危机吧!”
“中年危机?”
“是啊,我以为等我老了,走不动了,才会慢慢过着回忆的生活,反思这一生。却不成想,现在就已经开始。”
我轻轻的叹气,他迷醉的望着我,那样痴迷的眼神,落寞而无助,我突然心伤,如果知道我会影响到他,当初就不会将他从诺大的网上搜寻出来…….
“思源…….”
老齐呆呆的望着我,想说什么,又忍着。
“思源,等我老了,你会记得来看我吗?”
“会的。你别喝了,你醉了我可搬不回去!”
“好,那我不喝了。我们出去看焰火。”
他有些颤抖的起身,我以为他会倒下,伸手搀他。
“我没事。”他想推开我,却没能忍心。
坐在江边,听着潺潺的江水,让昏黄的路灯将我们染成夜的颜色。此时天色已晚,此起彼伏的烟花在天空炸开,绚丽多彩,老齐看着焰火,我悄悄看着他。
他的神态安详,有些微醉,迷蒙着眼眸,脸上露出一种异样的稳重。
人人都在守岁,而我静静的与他坐在江边。
“好看吗?”老齐轻轻问我。
“最好看的焰火已经在三年以前看过了。”
老齐诧异,转而一笑,望着天空美丽的颜色:“思源,你知道吗?这是我看过的,最美丽的焰火!”
我的眼泪唰的一下涌了出来,赶紧假装去看焰火,憋回了泪。
时间如同一年一样,悄无声息的从身边溜走,我看着手上的腕表,瞿海宾送的生日礼物,快要到新的一年了。
新的一年,又将怎样延续我们的故事?
我呆呆的盯着腕表不动,老齐笑了笑,也盯着手表,开始这一年的倒计时。
八秒。
六秒….
两秒。
一秒。
“思源,新年快乐!”老齐侧头对我喊道。
我猛的呆住,眼泪再也收不住涌了出来。看着老齐满脸的喜悦,我深深的将刚刚酝酿在心底的话咽了回去。
老齐吓住了,急急忙忙帮我擦泪,询问着。我破涕为笑,百感交集。
就在时间敲响岁末最后一秒时,我轻轻的在心里默念:大宾,新年快乐!
而老齐的祝福,掩盖了我的无声。
“我可以抱抱你吗?”
我认真的点头。
老齐轻轻环住我,搂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他抱的很轻,仿佛怕将我抱疼,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见天空耀眼的焰火。
人最痛苦的,就是等待一件不会发生的事,老齐的等待我懂,但他的等待是炼狱。
………
初三的下午,我再也耐不住心里的担忧和狂躁,拿出手机,犹豫良久,打给了瞿海宾。
接通了,我不知道说什么,电话里也许久没有声音。
“大宾?“
“小兔崽子,你在哪呢?”
“在家后面的湖边,大宾…….你一直也不跟我联系,是不是不想回来了?”
“是呀!”
“你…….”我的心猛的一疼。
“以后想我了,就站在湖边大声喊,说不定我就出现了。”
于是我真的对着湖面大声的喊:“大宾,大宾,你回来!”
“我回来了。”低沉厚重的声音传来,不是从手机里,而是从身后。瞿海宾邪恶的笑着,向我走来。
“你怎么回来了?”
“刚回,怕你太想我,所以提前回来。”
“死胖子!”
“唉,这是我的中年危机啊!”瞿海宾叹气的在湖边坐下。
“中年危机?”我诧异他也说出这样的词。
“是啊。”
我又看到了他眼里那时时滑过的一些光芒,有点像是疼惜和不舍。但是我的心情却因为他的回来而放开,几日来的沉闷一扫而光,而这种依恋也开始让我不安了。
最近天似乎特别阴沉,一个午后,想起小宾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便想去接回来。这个白眼狼,在老齐那里好吃好喝的,都不舍得回家,我一路嘀咕着。
半路上突然下起雨来,息息梭梭,我打了一个冷颤,无来由的一阵心痛。
……
老齐房里,瞿海宾颓废的坐在沙发上,皱紧眉头,狠狠吸着烟,老齐寒着脸,满脸愤怒的坐在一旁。
空气里弥漫着压抑而浓烈的气息,地上是碎裂的茶杯,仿佛刚刚经历一番争斗。
“你这是在逃避!”齐连郝对着瞿海宾吼。
瞿海宾的眼神复杂而痛苦。
“我这是为他好,他跟我们不一样,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可以不在乎,但我作为长者,不能不在乎。”
“你如果给不了他未来,当初又何必招惹他?”
“我在尽力挽回,我答应他妈妈的,还有承诺王玺的,都会去做到。”瞿海宾轻轻叹气。
“你忍心?”
“能有什么办法?我不能害他一辈子,在我身边,他永远也无法成熟起来。”
“我想揍你!”
“老齐,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这人活得太累,虽然这对你不公平,可我现在能托付的也只有你。”
齐连郝气呼呼的瞪眼,愤怒不已,却又发作不得。一时间,空气又压抑起来。
“不是还没到期限吗?”老齐叹气。
“我怕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他现在对我很依恋,很信任,我就是他的一切,我又何尝不是将他当自己孩子一样对待。我怕最后犹豫的会是我。”
“可你知道这对他的打击吗?”
“只有这样,他才能坚定起来,走属于他自己的路。我瞒着他,是希望他好好的,幸福的享受这些日子。这样我才能安心。”
“你打算什么时候?”
“我想让他陪我过完这个生日。”
“你真不是个东西!”老齐骂道。
瞿海宾出奇的没有发怒。
站在门口的我,呆呆的凝固着一个敲门的姿势,心脏仿佛停止跳动,寂静无声。胸口压了一口气,却无法呼出,狠狠的堵在那里。
这个阴雨的午后,我终于知道,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我也终于明白了,从我昏迷醒来后,大宾那种疼惜不舍的眷恋,他仿佛用尽了所有来呵护我。
而他所有的爱护,原来都是为了有一天悄然而别。
我想到了老妈的固执,农村的传统观念……
想到王叔的妥协…….
想到心碎。
却没有眼泪,原来真正的悲伤是没有泪的。
我轻轻颤抖着,突然很冷,冷的每一根肋骨都一根一根往肉里缩。
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缓慢的,我转过身体,往楼下走去。
如死去一般。
缓慢的。
走进雨里。
眼前是白茫茫的雨雾,我漫无目的的走着,冷风夹杂着雨丝抽打着我,仿佛有汽车的刹车声,有人从汽车里探出头来骂我不长眼,有人奇怪的望着我……
我要坚强,我没有泪水,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无助和软弱。
如果我不是如此依恋,不是如此沉沦,是否可以留住他?
如果我可以努力……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白天变成了黑夜,雨停了又下,身上湿了又干。
脚步像灌铅一样沉重,又像踩着棉花一样飘忽。
缓慢的。
我不知道走去哪里。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白茫茫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