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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我来到老秦的家门口,抬头看了看门牌号,和师傅说的一样。确认无误,我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领,敲门。
老秦开门,一看是我,显得有些惊讶,随后脸上露出喜悦神色,忙把我让进门。
房间不大,两室一厅,外带一厨一卫。客厅布置得很简单,一台二十九寸的彩电摆在离门不远的位置,正播放着我不关心的电视剧。彩电正上方挂着一只电子钟,时针恰好指在九点的位置,而其对面摆着一张长沙发,两边则各一个单座的沙发。沙发前是张长方形茶几。两扇卧室的门之间挂着一个别致的壁灯,而客厅天花板上吊着一个长条形的吊灯。
我坐在沙发上,问:“老秦,看电视呢?”
“嗯,没看,瞎摁着遥控器。”
“我也不爱看电视,现在电视剧都是些小女孩小男孩哭爹喊娘的情啊爱啊的,看了就心烦。要是碰上转播球赛,我还能看看。”我不知从何谈起,就着电视说开了。
“你和我一样,我也专找球赛看。要是碰上战争片,还能瞟两眼。”老秦说完,起身去给我倒水。
“老秦,我在你屋里看看行吗?”
“随便看!”
我起身在屋里四下转了转。我走入左边的卧室,看见一张书桌,旁边一个书柜,中间则摆放着一张单人床。而在床的另一侧则摆放着一个大衣柜。我来到书柜前,看见中间那几层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有关机械加工的书籍,而在书柜的下层,摆放着高中生和初中生的课本。这大概就是老秦儿子用过的书。而令我意外的是,书柜的上层摆着一些有关诗词歌赋的书籍。
这不止是个球疯子,还是个文化球疯子?
接下来的发现印证了我的猜测。书桌上摆着四宝,笔和砚台里的墨早已经干了,镇纸下压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写的竟全是一个“墨”字!仔细看去,左上角刚开始的那几个字还端端正正,笔画间呼应得当,落笔从容不迫,尽显大气。而后的几个字笔画间的牵连更加频繁,而有些地方则是草草收尾,有些笔画落点都不到位,致整个字形失势,显然是运笔急促所致。而到了后边,更加字不成字,纯粹信笔胡划,最后的几个字干脆没写,只留下一堆墨团,是大力用笔顿挫纸面所致。抬头一看,墙上裱着一幅隶书作品,是宋祁的《玉楼春》:
东城渐觉风光好,
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
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
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
且向花间留晚照。
字迹隽永,运笔娴熟,笔画形神兼备,字与字之间从容让就,构思精妙。右下角写着:秦书汉书于农历壬午年。我算了算,是零二年写的,那时秦墨还没死。
而后,我在书桌底下发现一张旧报纸,看看日期,是前几天的。报纸上登着什么内容我没看,只看见在报纸一边的空白处,用钢笔写着几行蝇头小楷,内容是苏轼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寒吹酒醒,
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
这首词最后一句是“也无风雨也无晴”,而老秦却没写完,大概是因为以他现在的心境,想做到“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般超然于外物,无醉无醒,无悲无喜太难了。生活是残酷的,一再地无情打击着这个满身伤痕的人。我想不出任何能安慰和激励他的话语,假如换做是我遭受到这样的境遇,说不定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男人都是脆弱的,不管外表装的如何坚强,也会在心里默默流下热泪。
这宣纸上的墨团,不正是他心里流出的泪滴吗?
想到这里,我鼻子又有些发酸,眼眶里逐渐湿润起来。
我在他的书桌前站了许久,不知什么时候,老秦已端着一杯水站在了我身后。
“我一个车间工人,写的字哪能看?让你见笑了。”老秦突然打断了这沉默。
我急忙转过脸来,接过他手中的水,借喝水掩盖我眼中隐隐闪现的泪光。
“这里是我儿子的房间。”老秦说,脸上有些黯然。
我不想勾起他痛苦的回忆,忙说:“老秦,我们出去说吧。”
来到客厅,我又语塞了。我若直说想请老秦参赛,势必又勾起了老秦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记忆。一时之间,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在心里暗骂自己傻瓜。
“几天没见你去打球了,想来看看你。”我想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几天车间任务太多,忙不过来,就没去。”老秦淡淡地说。
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谈话突破口,就这么被他挡回去了,我又没词了。
我假装看电视,头侧对着他。然而我的心思全在他身上,电视里说些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侧过脸来,想看一眼他,结果发现他正在看着我。四目相对又无言,空气瞬时尴尬起来。老秦忙转过脸去看电视,而后又说:“我听说你参加篮球队了,挺好。”
这句听起来像是在问我,而后面的“挺好”却让这个句子成了自问自答,根本没给我回答的机会。老秦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一时疏忽,忙问:“最近训练得怎么样?”
“挺好的。”真该死,我怎么会说出这么一个容易让人听成敷衍口气的词?!
为了认真回答他的提问,至少在他听来我是认真回答的,我忙接着说:“这几天在练战术配合,还有就是体能训练,至于技术动作的练习,都是自己练自己的。”
“老秦,来给我们当投篮教练吧?”不知哪来的灵感,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为了这次的篮球赛,公司特意从某大学请来了一位篮球教练和一位体能教练,如果再能有一位专门的投篮教练帮我们练习投篮,那么训练效果定会提升不少。我不禁暗暗佩服自己转的如陀螺的脑筋,自以为这是个无比恰当的请君出山的借口。
“不去!”老秦斩钉截铁,不留丝毫情面。
“就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哪还能教得了你们,我不去。”老秦显然意识到刚才的一句“不去”太过强硬,忙补充着说了一句。
我动动嘴,还想再说什么,没想到老秦先开口了:“我知道你今晚为什么来,我也知道你今晚来之前肯定找过你师傅了,那么我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那老家伙也都告诉你了吧?”
我轻轻点点头,不知说什么。
“我不是因为墨儿的死才不参赛的,我是真的打不动了。你见过哪个四十五的老头子还能跟你们年轻人满场飞奔的?”老秦故作轻松地说,但这等低劣的说谎技术早就被他眼神里流露的落寞出卖得一干二净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法反驳他,四十五岁,一个多么坚实的借口。
我想我得告辞了,留在这里只能使两个人感觉不自在。
“老秦,我先走了,这几天你累了,早点睡。”
我打开门,走出楼道。我知道我背后的窗户里有双眼睛在看我,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