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为了防止训练被干扰，篮球场在训练期间没有对非队员开放，好在公司那些篮球爱好者都很配合，只在训练的时候围着场地观看，并给我们加油打气。我明白，全公司上下都很渴望能将失去的冠军奖杯捧回。这期间，我始终没能在围观的人群中发现老秦的身影，但我依然能感觉到，在某个我没注意的角落，老秦的眼睛始终默默地注视着我。一个月的训练很快就过去了，比赛马上就开始了。我们队第一个对手是同区的A厂。杨哥说照往年来看，这个队的实力不怎么样，可以不用背负太大的压力，按照正常水平发挥就可以。

  然而到了比赛的时候才发现，对手的实力与我们想的大相径庭！

  对手凶狠的拼抢，积极的篮板球以及快速的攻守转换都超乎我们的想象。由于我们准备不足，开场就被打了一波8比0！

  教练喊暂停，重新调整。他告诉我们不要慌，不要被对手的气势吓倒。我们只需要按照训练时做的照做就可以了。

  回到场上，中线开球，一传给我。我左路运球，杨哥立刻提到高位做挡，我顺势运球至罚球线右下侧，杨哥挡完之后立刻空切，我则击地传给他，杨哥将跟进的防守者挡在身后，右手轻轻一钩，两分入账。

  回防的时候，我与杨哥击掌相庆。

  对方后卫推进速度很快，我们刚落位，他便已经来到我们跟前。小个上前贴防，寸步不离。对方前锋上前挡，于是那后卫趁机甩开小个的贴防，突进到禁区，正欲抛投，而我也迅速换防，来到那名后卫身前，凭借着身高的优势，我的指尖碰到了他投出的篮球。受到我的干扰，篮球飞行轨迹偏了分毫，直接落到了我方球员手中。我想都没想，直接快下前场，我放球员一记长传，球不偏不倚落到我手中，而此时我已经跑到了对方三分线处。对方有名球员退防很快，迅速的站到了我身前，封堵我的突破路线。我右手运球，作势要右路强突，对手则趁机下手掏球，重心已经处于偏右的位置。我右手拉起球，在背后将球换到左手，而此时我的脚步却是向偏左的方向走，这一左一右已错开半个身位的空间，我轻松切入，一步，两步，跳起，出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一记漂亮的低手上篮。

  双方你来我往，但总体上我们已经将分差慢慢迫近。中场结束时，竟然反超一分。

  中场休息时，杨哥说：“他们今年新招的几个人把他们整体实力提升了一个档次，虽然我们上半场领先一分，下半场仍不可掉以轻心。”

  下半场一开始打的和上半场一样焦灼，但是随着对方失误连连，我们抓住机会打反击，分差逐渐被我们拉大到了15分。而到了第四节，对方几乎无力再战，而我们则派出了全替补阵容上场。最终比分87比79，我们胜出。

  终场哨响之后，我们十二人围成一个圈，各伸出一个拳头，口中高喊：“再接再厉！”

  然而不经意间，我竟看到了老秦的身影，他站在看台的最高一层，发现我在看他，便迅速转过身，随着散场的人流消失了。

  和队员们吃过晚饭后，我独自一人在公司里散步。夕阳的余晖映照在我脸上，仍感觉到有些燥热。我不禁想起波兰作家伊瓦什凯维奇写的《草莓》：

  时值九月，但夏意正浓。天气反常地暖和，树上也见不到一片黄叶。葱笼茂密的枝柯之间，也许个别地方略见疏落，也许这儿或那儿有一片叶子颜色稍淡；但它并不起眼，不去仔细寻找便难以发现。天空像蓝宝石一样晶莹璀璨，挺拔的榭树生意盎然，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念。

  这一段描写的不正是我现在所处的情境么?作者写下这篇散文时惬意闲散的情怀此刻我也感同身受。

  不知不觉我又来到篮球场，此刻已经快到七点，打球的人们纷纷散去，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身影站在三分线外投篮——是老秦。

  我没有叫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老秦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材瘦削，因为显得颀长。他投篮姿势极标准，动作很到位，出手时有一种特别的美感。夕阳映照在他脸上，闪现出灿烂的光辉，那景象既凄美又苍凉，我看呆了，一动不动。

  老秦发现我在看他，停了下来。他动动嘴，似乎想跟我打招呼，但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我们俩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等着对方先打破这燥热得滞止了的空气。

  “我们赢球了。”我故意装作轻松的口吻，打破了这沉寂。

  “嗯。”老秦只是应了一声，仍在看着我，好像有些失神。

  我走过去，从老秦手中拿过篮球，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手掌上不少老茧，应该是多年在加工车间辛苦工作换来的。

  一个随意的投篮，篮球偏筐而出。

  “动作没到位，投篮手势都变形了。”老秦边走过来边说：“今天比赛累了吧。”

  “有点儿，还行吧。”

  “体能方面还得加强，看你最后几个球投得都没章法了。”老秦提起今天的比赛，并没有掩饰他到过现场。

  “恩，体力下降有点大，有几年没打比赛了，节奏没掌握好。”我边回答他，边捡起球又投了一个，还是砸到前筐弹了出去。

  既然屡投不中，我也没了兴致，把球给老秦示意他继续，我则走到场边背对夕阳坐下来。老秦却没接着投篮，来到我身边，在我右边坐下。

  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我嗅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汗味，却不使我反感。

  “老秦。”

  “嗯？”

  “给我看看你的手吧？”

  “这有什么好看的，每个人不都一样？”说着，还是把他的左手伸了过来。

  我抓着他的手，仔细端详了起来。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却不很粗，这样的手对篮球运动员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至宝”。手掌与中间三个指头的关节处都有一个厚厚的老茧，鼓胀着凸了起来，手背皮肤很粗糙，上面还有长长的一道疤，我想大概是以前在车间不小心弄的。我还想看看他的侧脸，抬头却发现他正看着我，第二次四目相对，而我却丝毫不想闪躲。看着他杂草般的胡须，坚毅沧桑的脸庞，还有看着我时夹杂着惊喜失望落寞的眼神，我不禁又想起这个男人背后的那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也不知是哪来的灵光与勇气，我拉着他的手，低头忘情地吻在他手背的疤痕上。

  我感觉到他浑身一颤，但并没有阻止我，而是放纵着我的“妄为”。

  当我抬起头来再次看向他的时候，眼里已经擎满了泪水。

  老秦好像每次都能看懂我心里在想什么，他左手搂过我的肩，右手拉着我的左手，把我揽在他的怀里，低声哽咽着说：“别哭别哭，老秦好好的，老秦过的不苦，老秦……”

  我们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