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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和李部长一同醒来，窗外已是日上三竿。许是听到屋里有些动静，门帘一挑，进来一位大娘。她大约六十来岁，中等身材，穿一身黑袄黑裤，长的慈眉善目，黑白相间的短发梳理得整齐而又光趟，显得十分干净利落。她笑眯眯地望着我们：“醒啦？李部长，快招呼这位解放军同志吃饭吧。”
“哎呀，老嫂子，又多有打搅了。这一觉睡的，真他妈舒服。”李部长伸了一下懒腰，又扭头冲我说，“走，吃饭去。”
我有些诧异，你多大岁数啊，喊人家嫂子？李部长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哈哈”一笑，说：“孙排长，你多有不知，这公社里的干部管村干部的家属一律都喊嫂子，从不管多大岁数。有好处啊，一是显得亲热，二是工作起来方便。来来，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仇大书记的夫人。”
“又耍贫嘴。”仇书记爱人似嗔实爱地轻拍了一下李部长的后脑。
饭后，李部长要带我去搞家访。书记爱人插话说：“军涛金海可都是好后生啊，孙排长，带他们走吧，保准没错。”
“不行啊，名额有限，只能带走一个。”
“那就带金海。”书记爱人快人快语。
“为什么？”
“唉！这孩子命苦啊。”书记爱人烁烁的目光立刻黯淡下来，稍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前些年，他娘从虎跳崖上跌下来摔死了，还外带他妹妹。这不，昨天他爹又死啦，有的说是自己割了自己的腕子，是自杀，还有的说是……唉，那个血流的啊……死就死了吧，整天疯疯癫癫的，也是活受罪。”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吃惊地问，又转身用征询的目光去看李部长。他面无表情，怅然若失，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再看书记爱人，往床沿上一坐，眼皮一耷拉，再无搭话的意思。
我向李部长使了个眼色，李部长心领神会，立即起身向书记爱人告辞，她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貌似仍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
不一会儿，李部长便七拐八绕地带我到了仇金海的家门口。果然，这里已聚集了许多人，粗略扫了一眼，光房前门外围观的群众就不下百余人。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坐北朝南是三间青砖瓦房，院墙一色用青石砌成，有丈把高，显得十分古朴而又凝重，在时下全村来说完全称得上上乘的宅第了，这倒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仇书记从屋里迎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冲我点了点头，引我进了屋。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直刺我的鼻孔，虽然地面上撒了厚厚的一层沙土，但因为许多人的来回走动，不少地方仍隐约露出了一些暗红色的东西。仇书记把全村十来位干部一一向我作了介绍，又向大家说明了我的来意，话音未落，民兵连长仇卫东“噌”地站了起来，用一副沙哑的嗓音说道：“仇金海不能走，他家成分高，历史上也有很多说不清的东西，到了部队上，还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的，坚决不能走！”
我再一次打量了这位民兵连长，中等个儿，国字脸，三十来岁年纪，在浓浓的八字眉下，在厚厚的略微泛红的眼皮后面，深深隐藏着一双比常人快要小出一半的眼睛，但双眸却出奇的明亮，且目光游离，给人一种凶险而又狡黠的感觉。
我说：“你的意见可以参考。不过我还是想见一见仇金海。”
仇卫东往隔壁一指，说：“他和他姨正在那间屋边接受公安同志的询问边给他爹守灵呢。”
我问：“他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仇卫东冷冷地答道：“这不明摆着吗？畏罪自杀。”
“仇小眼儿，你凭什么说他爹是畏罪自杀？我看就是你们逼的！”随着一声怒喝，一位中年妇女一脚跨进门来。她高挑的身材，留一头齐耳短发，柳眉倒竖，杏核圆睁，往仇卫东跟前一站，足足高出他半个头去。
仇卫东不由倒退了一步，扭头冲仇书记又像是对着大家喊道：“仇书记，看到了吧，阶级斗争新动向啊！”
仇书记把烟屁股往地上使劲一丢，道：“都别嚷啦！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时候？仇金武的死，公安局自有说法；金海能不能去咱部队上，孙排长自有安排和主张。这样吧，都到大队部去，有什么话到那里再说。”又转身对那位中年妇女道，“他姨啊，金海也没什么亲人啦，这两天你辛苦一下，操持着把丧事办了吧。”听得出，老书记语气缓和了许多，且夹杂着些许怜悯和忧伤。
我只好随众人走出了金海的家门。就在我跨出院门的一刹那，猛听到身后传【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⑥⑨⑥⑨xsw.com】来一声略带哽咽的呼喊：“首长。”
我只觉得心头骤然一颤，回头望去，只见一位少年身披孝衣，手扶门框，正泪眼涟涟地凝视着我，那张英俊而又憔悴的脸，竟是那么的夺人心魄。这就是金海？这一定是金海！
我迟疑了一下，勉强向他笑了笑，又点了点头，依然走出了家门。
从大队部回到住所，已是掌灯时分，仇书记的爱人早已准备好晚餐。仇书记又吩咐老伴儿：“再炒两个菜，烫壶酒，今晚我要和孙排长、李部长好好喝两杯。”
三杯酒下肚，老书记脸上泛出了红晕，尤其是额头上那三条刀刻似的皱纹，更是红的显眼，活像扭曲灵动的三条蚯蚓，话也多了起来，“和孙排长您接触一整天了，看得出是您是个正向人。我明白，您现在心里啊，并不十分敞亮，对一些事心存疑惑吧？好吧，咱们边喝边聊，我要给您讲一段就发生在咱村，嗨，整一句新名词吧，叫什么……对，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说说咱的心里话。等这个故事讲完了，您一切疑惑都会冰消雪化的。老伴儿你也来，有说不到的地方，你补充一下。”
我预感到，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是的，时至今日，每当我想起那个夜晚，仍然是热血沸腾，不能自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