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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初从洛程家里出来的时候并没叫车，自己一个人吹着口哨在路上走着，天气很冷，心里却是暖暖的。
洛程乖乖地睡着了，睡得沉静。
吴美娜没有出现，也许不会再出现？再出现也是有路可逃。
洛程早晨起来发现窗上的符全部消失了，再看墙角那些碗，倒了一地，所有的香都只燃烧了一半。
厉鬼！厉鬼！
打电话到刘宅，廖金兰接的电话，“哪位？”
洛程一紧张就挂了。老太太在电话那头嘀咕，“谁啊？不说话就挂了。”
昨天，昨天晚上他是期待他留下来，还好没有，否则鬼说不定要上君初的身。屋子里待呆不下去了，回父亲那边看看吧。洛程想起来有点后怕，睡得这么沉，有鬼进来都不知道。
煮了鸡蛋吃，壶里是昨天晚上现成的水，炉子生起来，浓浓的烟有点呛人，洛程咳嗽，一边流泪一边觉得愉快，这是可喜的人间烟火气，证明自己正好端端活着。
洛程上了电车，手放在嘴边呵气。太阳是吝啬的，只给少许温暖，照射大地，照射乞丐和富翁，照射贫民窟与法租界，照射树木也照射垃圾。这时候鬼大概是无所遁形的。月光就不同，阴险地躲在云朵后面，哀鸿遍野，人不如鬼的世界。
想着想着，头一歪睡了，头埋在自己胳膊里，随着电车一晃一晃。迷糊中，看见一个穿着天蓝色旗袍的女人抱着婴儿上了车，坐在自己身边。洛程忽然觉得一冷，等那个女人抬头。
洛程看了一眼那个孩子，很脏，像裹了一层灰，再看婴儿的脸，完全没有成形。
洛程不知道是怎样的一路狂奔到父亲家的，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追赶。
王富裕在店里，米雯在学着打毛线，针法不怎么熟练，都快瞪成斗鸡眼了，见洛程进来，赶紧把手头上的毛线放一边，扯着嗓子对厨房里道，“王妈，多煮一个人的饭，少爷回来了。”
王妈从厨房里噔噔噔跑出来，倒茶给洛程吃，望着气气喘吁吁，胖壮的肚子一起一伏的样子，问道，“少爷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ems[ẅẉẅ.ẏaṄqḯṉḠḉṲṋ.ḈṎḿ]p; 米雯也道，“是啊，被鬼追啊？这么急。”
洛程瞪大眼睛，“是啊，被鬼追。”
伊玲拎着菜篮子刚从外面回来，走到洛程跟前，“少爷你来了。”
洛程点头。惊魂未定，把过程这么一说，米雯皱眉，挺着大肚子，眼皮一翻，“那鬼肯定认识我们家的路，你不会把它给招到这儿来了吧？”
伊玲护着洛程，“不会的，少爷怎么会这样？”
米雯完全翻脸，“怎么不会这样？当初不是他把这只骚狐狸精引到家里来，老爷怎么会……”
王妈突然打断米雯的话，“太太，太太！”
米雯没好气的往沙发上一坐，拿起毛线继续织，她在给肚子里的孩子织绒线衫，已经打好了一只小小的胳膊，左右比划着，脸上满是不耐烦的表情。
洛程觉得话语有异，追问道，“你说什么呢，什么狐狸精，你话说清楚点。”
伊玲拉着洛程的胳膊，“算了，少爷，算了。”
洛程甩开伊玲，说道，“人家都死了，你不为了别人，也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口德。”
米雯本来不待见他，听他提到自己软肋，怒不可遏，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骂，“王洛程，你别在这里装蒜，你别以为老娘是瞎子！你带了那个狐狸精来勾引老爷，干出那些丑事以为我不知道？”然后走到洛程跟前，“你早就看我不顺眼，想这样把我赶走吗？你休想！那个婊子死得早，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你以为老爷是傻子？我告诉你，他精明着呢！”
洛程简直要疯了，抓住米雯的肩膀猛摇，“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狐狸精，狐狸精，那个吴美娜是个骚货，是你带过来勾引老爷的！听到了吗？”米雯压抑多久的怒气这一刻爆发，推着洛程往墙上撞，王妈和伊玲拉着米雯。
洛程忍住痛，“你才是狐狸精，你害死我妈，你害死我妈！”
四个人，扭成一团。
米雯在沙发上看见乱成一团的绒线，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嫁给王富裕，吃了不少苦头，他花心倒也罢了，连儿子的同事也玩。第一次见到吴美娜，米雯就有不详的预感，吴美娜是好看，可这种好看是有杀伤性的，对周围的女人构成威胁。
后来有一次，也就是米雯从老家提前回来那次，没有惊动任何人，偷偷地回了，听到卧室里的呻吟声。
有了我，你还要别人，帮你生小孩还不够，就十个月都不能忍受！米雯含着眼泪走出家门，回老家又多住了几天，留了口信给药店的人转告王富裕，王富裕觉得很高兴，这样又能跟吴美娜多缠绵几天。
每段刺激的冒险到了结局时候都将失去当时的激情，剩下虚空、冷漠、遗忘，至多换来夜半无人私语时怀念的叹息：怎么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没想到如此下场？然后活着的各自开始各自的生活，消逝的让亲人伤悲。想想，世上没有哪段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米雯哭得伤心，洛程坐在墙角发呆。伊玲去药房找王富裕回来处理残局，王妈默默地收拾她们两个扭打后的现场：打碎的茶杯盖，踢翻的茶几，扭曲的沙发布……
洛程自言自语着，“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她要找我。”
王富裕匆匆赶回来时一切都明白了。有几缕阳光从窗外爬进餐桌，饭菜很丰盛，没人有胃口，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冰凌，各怀鬼胎。
“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她，今天坐车又看见她，她抱着小孩追着我一路跑到这里。”洛程看着王富裕，吴美娜死后他苍老了许多，想必也是饱受内心折磨。
王富裕抬起手，做一个苍凉的手势，“是我不好。”
倘若吴美娜听到这话，眼睛可以安静闭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