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庄宁

  （二十九）庄宁

  我终于见到乐乐了。

  因为早晨不能去她家和学校守着了，我只能在白天剩余时间行动。（我那时候跟个特务差不多吧）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天傍晚我看见她爸妈一起出门但是并未携乐乐一块。他们的车离开之后，我的心里一阵激动。我在上次和乐乐见面的僻静处等着，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乐乐小跑着出现了。我跑上去迎她，抓住对方的手时都克制了一下想要拥抱的冲动。她眨着眼睛说：“他们去我姑姑那了，我说要做练习题不一块儿去，他们今晚不会早回的，我姑父请吃饭。”

  我傻笑着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地拿手捧她的脸，最后还是她先开的口：“傻瓜，别看了，还能一直在这站着啊。我饿了，还没吃饭呢，你也饿了吧，一直在这待着……”说到后来她的语气里已是满满的心疼。

  “不累，见到你就只有高兴了。那去吃炸年糕好不好，你最爱吃的。”

  我牵起她的手转身去骑车，她还像以前那样在后面抱着我，一股熟悉的暖流又在我的体内升起。我突然很想把她载到某个无人的地方，狠狠吻她。

  我有多久没吻她了。

  最后我们没吃炸年糕，去了她家附近的KFC，她要了汉堡、鸡翅，我因为不爱吃肉，只是在那嚼薯条，期间我一直抓着她的手，生怕她又在我面前消失了。

  “你妈，现在怎样了，对你？”我不得不问这个问题。

  “好多了，已经不像前阵子看得那么紧了，这也要多亏我拼命在她面前表现，又考了几次测验的高分，要不然，哼，她才不信呢。”她又是标志性的嘟嘴。

  “乐乐，委屈你了。”

  “傻瓜。”

  我没再说话，她又接着道：“宝宝，再过不久就是你生日了，是吧？”

  生日？啊，是，我哪里还想得到什么生日啊。但乐乐这么一说，我算了算，还真是快到了。

  “是呀，快到了。”

  “想要什么礼物？”她双手托腮，偏着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面带笑容的问。

  “我？我只想要你，别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已经开始得意忘形的耍无赖了。

  “讨厌。”

  “我说真的。”

 &em（言情小说网：www.⑥⁹⑥⁹xs.Cc）sp;“没个正经。你要是真的想要生日礼物的话就先答应我一个条件好不好？”

  “什么？你说。”

  “恩——”她故意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吊我胃口，“那就是再耐心等等。再过几天也许我就可以跟我妈说让她别天天送我了，到时候——”她又故技重施，“到时候，也许我就可以给你过生日，陪着你，好不好？”

  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望着她。什么？这是真的？一股纷乱错杂的躁动在我心里鼓噪起来，我顾不上说话，拼命点头答应。

  我那时候没有觉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一直到生日那天，还有那份特殊的礼物，我都丝毫没有察觉，没有察觉乐乐的不对劲。不知道是她的演技太高明，还是我这个观众太拙劣，抑或是我也投身戏中难辨真假，我就这么失去了，失去了和她说一声再见的机会。

  我太傻了，真他妈太傻了！

  因为不知道她爸妈具体什么时间会回来，所以吃完饭我还是得尽快送她回家。回去的路上我们没再骑车，而是拖着手慢慢的走着。我十指相扣得不停摩挲她柔软的手指，咧开嘴朝她无声地笑。

  到她家附近了，不能再往前送了。我用力攥紧她的手，不愿她离开。她看着我，一脸不舍和歉然的表情。我望着周围不时来往的行人、车辆，该死，他们怎么就不能消失那么一会呢！

  乐乐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把手放在唇上贴了一会，然后看了周围一下，就把手伸过来贴在了我的唇上，我嘴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的指腹。她的眼神瞬间一变，一种无比凄楚的神色在她脸上蔓延开来，猛地挣脱开我攥着的手，转身朝家跑去。我追了两步，却还是颓然地停了下来，蹲下身子抱住膝盖，死命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我神不守舍的回到家，没吃饭就直接进屋躺下了。乐乐刚才的表情还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着，我想着她凄楚的神色，皱起的眉头和眼睛里已是止不住要掉下来的泪水，一股无名的怒火在我胸中燃烧起来。我不明白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身边的亲人除了妈妈之外那么多全都对我如此冷漠。难道就因为我有一个被世人唾骂的父亲，而我偏偏又长得和他如此相像的缘故吗？其实我知道，他们是因为厌恶而惧怕父亲，并因此而惧怕我。他们怕我和他相似的容貌和同样沉默寡言的性格，他们觉得也许我有一天真会和父亲一样，所以还是早早的避开为好。我从小就不知也不屑讨大人欢心，都是说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才会受宠，不是吗？所以我跟大多数的亲人都不亲近，包括母亲。但我知道她是爱我的，正如我也爱她一样。我害怕她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拒绝我，所以，早早的我就学会了疏远她。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逻辑，但我觉得唯有这样她才会在意我关心我。

  我想起乐乐，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心爱的人。我没法开口说话的那段日子里，她没有厌恶我，甚至经常在我还没朝她比划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思。可就因为我的出身，就因为我无法在学校生存而辍学，就因为这样的缘故，我就成了大人们眼中的反面教材，是他们唯恐自己孩子避之不及的毒虫。我唯一的快乐，她的母亲，却讨厌我。

  我是一个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人吗？

  可我已经来到了。

  这不是别人的选择，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我还是一个意识尚未苏醒刚刚坠地的婴儿，来到这世上依旧是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无论是何种状态的存在，灵魂始终是清明的，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灵魂来到这世间是为了体验，纵然身体会受苦，意识会拒绝和反抗，灵魂终究要来体验。它要完成这个轮回的使命，这是它选择降生的本愿。

  我不可能因为遭受了这一切就责难把我带到这时间的妈妈，甚至父亲。如果没有他们，我怎能见到乐乐呢？我怎能体验到此时此刻在我心上滚动的哀伤和甜蜜呢？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开始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无的身份提出了质疑。当它第一次在面对我的爱和爱情时，我看到了这三个字所潜藏的伤害以及危险性。但那不是它自带的，而是被他人所赋予又被后人所接受的。我感到一丝无能为力在单薄的胸膛里开始侵蚀，让人痛恨，却又只能苟且接受。

  可为什么，我的身体在清晰无比地告诉我所遭遇的一切是什么感觉时，却仿佛感应到了来自乐乐的悲伤，是那么同样的绝望和无助呢？

  我刚才真的应该不顾一切把她拉到怀里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