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凌烨走后的第六个月了。
K城在叶文楷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冬天，在那个惨淡的秋天直接到了这个万物新生的春天，凌烨半年没有出现在叶文楷的记忆里，想念直接跨越了整个冬天。
在没有凌烨的日子里，这个冬天，除了冷，叶文楷没有任何有意义的感觉。
他也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他在五个月前和齐蔚仪签了离婚协议书那天开始就在期待某个时刻他会在那个破屋子看到凌烨打开门在晒被子，然后微笑平常地说句，你来了。
可是时间慢慢开始让他失望，他等了五个月，每天都在期盼，他会在上课的时候跟他的学生说从前有个师兄高数那么厉害，多么聪明和倔强，他会在晚上时不时开车经过瞎灯黑火的木屋子然后在门口停下来等一会儿，看看灯光会不会突然地亮起，等待着看看凌烨是不是已经回来了，他会打开电视最后睡着在客厅接着做大堆大堆的梦，梦见凌烨根本就从未离开过。他自己最记得的还是他生日的那一天，他在叶莲家里回来以后，急急忙忙地做了好多好多的菜，静静一个人吃到了十二点，却连句生日快乐也不知道该对着哪个方向说，他竟然在那个深夜忍不住烦躁发火了，对着天花板骂凌烨没良心，去了哪里，走了那么久也不懂说一声。其实他也知道，这些子虚乌有的安慰是他因为自己还没做好一辈子不见的准备，他只是在压抑着自己对着现实不得不接受而已，没有谁来告诉他原来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会让自己变得那样不安。
要不然他可以怎么样？
他曾经有想过，想过也不止一次，如果重新见到凌烨，第一个动作就是拥抱，第一句话就是笑着说，你回来了。
可是没想到他重新对凌烨说的第一句话是对着手机说的，凌烨也并没有回来，距之千里之遥，他也没能拥抱他瘦小温暖的身体。
也可能是命运，也可能是注定。叶文楷终于在一个下午看见屋子的门打开了，不过他却看见了郭景逸拎着一捆书在里面走了出来，那天下午郭景逸安静地站在盯着叶文楷看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瞒他。
“凌烨在一个叫蕉岭的山区小学里边支教，一年后就会出国，给，这是那里的电话。我帮他把书寄过去，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能说的就这么多……”
电话通的时候，接的人并不是凌烨，是一个男人，这开始让叶文楷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来他说他是村长，让叶文楷等一下再打过来，他去喊凌烨。
电话再次通了。
“喂，是老师吗？”
时隔半年在话筒里听见凌烨清亮的声音，握着电话颤抖的时候叶文楷才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喂，是老师吗？怎么不说话？”
大概过了有三秒，叶文楷才艰难地开了自己的口。
“你怎么还不回来？”
电话的那头又一下子沉默了，可是叶文楷听见了凌烨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慢慢地又平静了下来。
“我都等你半年了。”
“我出来……就不回去了……你过得还好吗？”
“我离婚了……要不？你回来吧。”
凌烨沉默了一下。
“你不该离婚的。”
“我现在觉得……你好重要，要不？你还是回来吧。”
“我既然走了出来，就要学会重新开始生活，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落满了灰尘的世界，在这里我也发现我很重要，现在这里的人很需要我。那……我就不会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不回来就不回来，那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很好。”
然后两人再是无边地沉默。
凌烨说，“老师，要不我挂了，占着村长电话不方便。”
就这一刻，叶文楷再也忍不住了。
“小烨，我好想你。”
叶文楷终于泪流满面。
也许凌烨听见了，但也许也没有听见，因为在下一刻，他就把线挂了，留下叶文楷一人死死拿着手机固执地听着死寂的‘嘟嘟’声望着K城夜空默默地发愣。他意识【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⒐⒐⒍⒐xs.com】到自己始终错过了，也想错了，有些事情他没经历过，他怎么想象，怎么将心比心也无法知道，无法体会别人的心情，现在他痛了，他却想别人知道了。
可两个月之后，凌烨还是回来，还是拼了命地赶了回来。
叶文楷在深夜十二点的电话里说，你快回来，姐姐不行了。
可惜凌烨还是没有见到叶莲最后一面，他赶回来的时候那个曾经待他如亲人的妇人已经躺在床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生命如此的脆弱，虽然是心脏病突发心肌梗塞，一时之间无可避免的生生死死的灾难，但是叶文楷还是很难释怀。其实叶文楷不知道，叶莲偷偷地告诉过凌烨她并没有什么牵挂了，只要叶文楷过得好，她哪一天突然地离开也不觉得遗憾，说不定还是一种解脱。早在两年前她就知道多年前和她在一起最后离开的那个男人在他40岁的时候就出车祸走了。一生未婚。
凌烨从未见过叶文楷哭，在医院那天是他见他哭得最不堪的一次。
叶莲的死对叶文楷有了致命的打击，对于这个相依为命几十年的姐姐，叶文楷始终原谅不了自己疏忽。凌烨在他身边帮着他熟手地处理了所有的事情，那礼就只有两个人，就只有他们两个。
叶莲下葬完的那天晚上，叶文楷在家里又哭了一场，凌烨就静静地他身边看着这平时沉稳得不可一世的男人擦着眼泪压抑着哽咽。随后叶文楷每时每刻都抱着叶莲的照片躺在床上，可他又不睡觉，就发呆地看着天花板，哪里也不去，饭去不吃，澡也不洗，谁也不见。
终于在第三天，凌烨把饭菜端到了他的房间，一口一口地用匙羹温柔地撬开他的嘴和舌头给他喝粥，帮他换衣服，帮他擦脸擦身子，帮他刮胡子，叶文楷也不反抗也没大反应，就随着凌烨安静地摆布。
叶莲下葬的第八天，连日陪在叶文楷身边照顾他的凌烨终于说要走了，要回去了。
叶文楷终于在死寂中回过神来，恍惚地看着凌烨，问。
“回去？回哪里去？”
凌烨认真地朝他点了点头。
叶文楷又愣了好一会儿，又躺回了床上，枕着手背对着凌烨，“回去？回去？好吧，回吧，都走吧。”
这天晚上凌烨去买火车票，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看见叶文楷终于离开了他的房间，坐在阳台上喝酒。
他记得以前客厅里的酒橱里里面有很多酒，他还问过叶文楷是不是拿来喝的，还是拿来观赏的，叶文楷告诉凌烨他不想喝。
现在喝了。
叶文楷家里没有高脚杯，他拿了那个喝开水的玻璃杯半杯半杯地倒，半杯半杯地喝，那天晚上凌烨回来的时候都不知道叶文楷已经喝了多少，地上的酒瓶子他都数不过来。
这次凌烨干脆就一把夺过了叶文楷手里的杯子。摇摇欲坠扶着叶文楷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给他冲茶，给他敷冷水。叶文楷慢慢地清醒过来，还好他没有吐，只是用被酒精醺得血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凌烨。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吃饭了吗？”
叶文楷晃了晃头。
凌烨又去煮了些粥，一点一点喂给叶文楷。
“我走以后你不要喝那么酒，记得一日三餐要准时吃，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叶文楷的眼泪出奇地浅，即刻马上涌出了眼眶，虚弱地吼说，“我都这样了！你还要离开我？！”
凌烨还是点点头。
叶文楷的火气更大了，摇晃着站了起来指着门口，“那你走啊！现在就走啊！”
凌烨悲恸地看着烦躁的叶文楷，默默地放下手里碗，转身去收拾东西。
叶文楷整个人扑了过来，一把死死抱住了凌烨，“你好狠心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我喜欢你。”
说完叶文楷疯狂地吻住了凌烨，揽住了他的腰身。
凌烨用尽了全身力量撞开他，嘶吼，“都说了我碰不得！你疯了啊！”
叶文楷不顾一切又抱了过来。
凌烨竟然扇了他一个耳光。不过叶文楷瞬间地定住了，没再过来。
“叶文楷，你振作一点好不好！你懂什么叫喜欢吗？这不是喜欢你明白吗？你说你把多少事情搞乱了，以前是同情我，你以为是喜欢，现在是需要我，你以为喜欢，我求求你清醒一点儿好吗？我真的要走了，那边的孩子现在真的很需要我，你是一个男人，不要让我担心了，好吗？”
凌烨的眼泪流了下来，转身进了房间收拾东西。
叶文楷捂着脸沉默了一会儿，搓了搓脸颊的红晕，也颓唐地回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起来，叶文楷看见客厅做好了早餐，他欣喜若狂，打开了凌烨的房门，却发现他还是走了，连一张纸条都没有留下。
一个人坐在饭桌前，他心里失落得一塌糊涂，环视着这孤单冷清的房子，心里慢慢变得焦急和不耐，他挥手扫掉了眼前的包子。
“走吧！我一个人过就好了！”
不过下一刻他又弯着腰把包子一个个捡起来，掰开往嘴里塞。
因为，他忘了究竟有多久没吃过凌烨做的早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