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失眠状况越来越严重。被关在家里那么长时间,心里虽然总会感到不安但起码每天还能睡上几个小时。回来后却因为最近发生这些杂乱的事情把那似有似无的睡意都惊得魂飞魄散不见踪影。打开电视,我靠在床头静静的坐着。电视里传出的声音让我不至于觉得这房间太沉闷。
窗帘被夜风撩动,一束月光像被猫踩翻了的牛奶盘子白花花的从窗台上倾泄下来。床上也被月光浸润着一大片。我伸去摩娑那束月光,它从手指间像细沙一般漏了下去。这世界上能被人抓住的东西实在不多。打开床边的抽屉,取出烟点燃夹在手上。秦箫抽剩的半烟灰缸烟蒂还没有来得及倒掉。烟灰缸下面压着一本书——戚飞送给我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拿着它,书页飞快的从开头翻向结尾。
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理会戚飞,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样了。自私让我变得心胸狭隘,将十几年的友情置于不顾,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无论是多么荒唐的事情,总会有个理由。更何况,我已经决定不再提这件事情,就没有道理再这样冷漠的对待戚飞。
戚飞这么多年混下来,除了手上存了一笔钱之外也没有什么如意的地方。当初在圈子里混得能呼风唤雨,如今脸被毁了感情也结束了只得淡出圈子。只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想淡出却有那么几个人不让他全身而退,借他上位。似乎是认定了戚飞不会再有后续之力,此时不踩两下将来会后悔。他们都低估了戚飞的能力和心计。能在圈子里这么年轻混到这个程度,绝非是靠脸蛋能做得到的。戚飞手里拿着很多人的把柄,他在这个圈子里混那些人就得给他台阶让他平步青云;他不在圈子里混,那些人就得想办法让戚飞安身立命以求自身太平。
以前我总是认为戚飞命好,什么好事都让他摊上了。戚飞总是不以为然的说,唉,台上百人捧,台后必定挨过万人操。水水听到“万人操”三个字眼张着嘴瞪着大眼看着戚飞,似乎这三个字让戚飞变成了他的偶像而且到了一种让他望尘莫及的地步。戚飞夹了一块辣椒塞进水水的嘴里,说:“我只是打个比方,看把你羡慕嫉妒恨的。”水水把辣椒嚼嚼咽了下去才说:“没有一万,总有五千吧?”
戚飞眼睛往上一翻,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对水水说:“连不知道姓名的全都算上,不到十个人。”
水水十分怀疑的说:“骗吧你就。不到十个,你以为你刚入道的啊?”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以数量取胜的啊?我又不是党员,我才不信那些人多力量大的鬼话呢。抗日战争最终胜利与否是要看想抗的人多还是想日的人多。所以啊,像你这样的,永远都是菊花迎朝阳。”戚飞说。
水水没听懂,问:“啥意思?”
“就是,欢迎新的一轮红日呗!”
“一轮?”
“咋?你还想像搓麻将一样来十六圈啊?还是来一轮车?一卡车?”
“没。我想到了那个唱歌的。”水水说。
“那有什么好想的?还不如想想唱《霸王别姬》的那个呢,我觉得那名字比较适合你用!”
水水一边嚼着馍一边在想唱那首歌的人是谁。我见水水一时反应不过来,便告诉他:“是屠红刚。”水水刚咽下去的馍一口喷了出来:“这太恶心了。得是用的美宝莲水润唇膏?”
戚飞摇头叹息道:“唉,你那个啊用啥都没用了,润滑油都是浪费,吐口唾沫就行了。”戚飞说完这话之后,我发现我面前的那碗干贝汤上面漂着的几颗泡沫让我没有勇气再去喝。我把碗往前推了推。水水隔着戚飞伸着头问我怎么不渴了。我只说喝不惯。水水抬起屁股伸手把汤端到了他的面前大快朵颐的享用。
每次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吃饭,总是习惯了这种戚飞坐在中间,水水和我坐在戚飞两侧的这种经典坐姿。戚飞左右两边忙乎着说,更多的时候他是在和水水扯淡,而我都是坐在他们身边听着。水水说话有时会带上很大的身段,边说边比划。戚飞说,如果给水水一根棍子,他就是孙悟空。只不过原版的悟空是把棍子从耳朵掏出来后喊变长变大,水水是把棍子塞进菊花里再喊变粗变长。
想到以前那些开心的事情,我忍不住想笑。有戚飞和水水在的日子总是那么简单欢乐。那种欢乐可以廉价到你躲都躲不开的地步。
月影西移,已经从床上移到了墙壁之上。看着那月光,我心里念叨着一首小诗:“明月半上墙,轻推小轩窗。代传千里信,盼君早还乡。”我对秦箫的想念,像呼吸一样,不能停止。很想打上电话告诉他,又想他在医院陪护太耗身体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我下床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秦箫的衣服狠狠的嗅了嗅上面的味道。我把它套在枕头上,抱在怀里。枕套该换洗了,有很重的秦箫的味道。我此刻庆幸自己偷懒没有那么勤快的洗掉。就这样抱着枕头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的消磨时间。
睡眠不足的后果就是容易让我出现幻觉——幻视、幻听。我总是能够听到秦箫在房间不同的地方叫我的名字,等到他不叫的时候就安静的坐在我身边。我睁眼看他,他一脸坏笑的穿着小短裤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还让我夸他身体越来越棒。我伸手去摸他隆起的胸肌和练成小块的腹肌,他说的没错,他的身材是变得越来越好了。我夸他身材棒得可以去做模特。他兴奋的跳上床,躺下摆出一个撩人的姿势问我,他适不适合去做内衣模特?我撇了撇嘴,说:“那你得往内裤里塞两团报纸。”他掀开短裤向里张望了一下,说:“不用吧。我的已经够大了啊!”“比驴的还差得远呢。”
正当他坏笑着向我扑过来时,我的手机响了,秦箫在我面前消失了,接起电话,那头对我轻声说:“老婆,起床尿尿啦!”
“你醒啦?”我问。
“一夜没睡。我让咱妈去睡了,我陪着咱爸呢。一会咱妈来换我。”秦箫的声音听着有点疲倦,他尽量压低声音说:“咱爸也刚睡,折腾了一夜。”
“那么严重啊?医生怎么说?”
“能咋说,啥都没说,最后没办法开了点镇静的药。再好的金创药也不如不割口嘛。”
“那一会妈过去,你抽空睡会,别等照顾好咱爸你再病了。咱妈又该忙不过来了。”
“知道啦。咱妈说的真没错,将来得让你当家才行,要是让我当家肯定乱七八糟的。”
“咱妈真这么说啊?”
“那当然啦。咱妈总是念叨你,说幸好是你,要换成别人做儿媳还不知道要生多少气呢。”【言情小说网:ẃẃẃ.9969xs.com】
“你是不是又借机把自己夸了一遍啊?说自己人品不凡、慧眼识珠?”
“嘿嘿。你咋这么聪明呢?这都被你猜中了。”
“这算啥嘛!我都能猜中你现在在干嘛?你那只手是不是不老实,坐在那抠脚趾呢?”
“靠,你千里眼吗?这你也知道!”
“抠完了还闻,是不是?味道好不?”
“能不说吗?我咋觉得这么瘆人呢!赶紧去尿尿去。挂啦。”秦箫匆匆挂掉断话。我想他大概是尿急了要去上厕所。
电视里已经在播放早间新闻了。我伸了伸僵硬的腰扭了扭脖子,再点上一支烟晃晃悠悠的去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那个人依旧是秦箫的模样,我摸着脸,不知为何自己越来越觉得开始变得像他了。
吃过早饭,关掉电视机,我从衣服里找出一件衣服换上。那件衣服是去年买的,再穿在身上却显得有些肥大松垮。肚子都没有以前那么圆润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果我能再瘦些,我就可以穿上秦箫的衣服了。我一直觉得两个人能够穿同一件衣服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当我鼓足勇气出现在戚飞门前的时候,我又开始紧张起来。两只手不停的摆弄着挂在胸前的照相机。这次紧张与见到秦箫时完全不一样,莫明其妙的一种紧张。我敲了敲门,听见戚飞在里面叫嚷着跑过来开门。他透过猫眼看见是我,立即打开门,嘟着嘴站在那里冲我说:“死胖子!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理我了呢。”
我冲他微笑了一下:“就这么让我站在门外啊?”
戚飞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拉进房间里。他的房间依旧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乱。“我都快急死了。你到现在才肯来见我。还以为你生气不要我这个朋友了呢!”
“都过去了。不提了。”我虽然嘴说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希望戚飞能给我一个解释,好让我知道这件事到底谁真谁假。
“真不提啦?不提了好啊。”戚飞叹了一口长气,似乎这口气已经在他心里压抑了很久,终于有机会可以吐出来一样。他把扔得满地的衣服捡起来扔进盛脏衣的筐子里,坐到我身边打量着我说:“胖子,你咋瘦了这么多?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这样不是买衣服好买嘛!”
“屁啦。胖子就不好买衣服啦?我也没见哪个胖子是光着屁股上街的。胖瘦都无所谓,关键是要自信。自信了才会看着美丽。不自信穿什么都像是偷来的。”戚飞说着,侧过脸来给我看:“看看我的脸现在咋样了?”我看了看他那被毁了容的脸蛋,已经看不太清楚上面的疤痕了,而且眼角和嘴角看着也比以前自然了许多。
“你去整容了?”我问。
“是啊。你不理我这段时间,我心里生气,我就飞到日本去整容了,还没整完呢,这疤最难办了,还要整几次才能好得差不多。”
“咋去日本啊?不是说女的整容去韩国,男的整容去泰国吗?”我说。
“去你的,你就听老郭瞎说。日本那个医生是梁强介绍的,人还长得挺帅的呢。可惜,已经结婚喽。”
“不结婚你还准备发展一段跨国恋啊?”
“没那想法。现在男人对我来说就像是件奢侈品,有了能充充门面心里满足一下,没有也照样过日子没啥影响。”
“接下来有啥打算?”我问。
“开个店。店面已经选好了,在旺座国际,奶奶的,太贵了。我从来都没心疼过钱,但这次我真是心疼啊,白花花的银子往里砸啊。”
“那不是挺难租的嘛,好像是要求大品牌才能入驻。”
“大品牌啥难的。我托人帮我在巴黎注册了一个公司,回国照样算是大品牌。现在这些人啊就觉得只要是国外的,就是好的,只买贵的,不买对的。他们才不管公司在巴黎还是公司注册地在巴黎呢。”一说到工作,戚飞的兴致又来了。
他拿出图纸来跟我谈他的设想,从装修风格到销售范畴,大到几年后的设想,小到一盏灯要用多少色度都在他的谈话内容中。看到戚飞现在的状态,我总算松了口气。他找回了像当初混在圈子里一样的自信。正如他所说,自信的才是美丽的。戚飞正在朝着更美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