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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胆怯的叫了声:“爸!”
父亲没有答应,反而把头转向了明月,又大声的对明月喊:“你还知道回来!你又跑哪去啦!”指着我对明月说:“人家老师都找到家里来啦!你不好好上学,整天胡混。你把那谁家的娃打了,你看那娃拿石头把你哥脑袋打的!”
明月端着碗站在了我的旁边,小声说:“我爷又糊涂啦!又把我当成我爸啦!整天不是把我当成你,就是当成我爸!我都快被折磨疯了!”
我奇怪的看着弟弟。弟弟把父亲按在椅子上,说:“那不是老师。那是我哥!没人打架。快点好好吃饭!”弟弟给父亲盛好面,放在面前,对我说:“咱爸现在记不得人。去医院看过了,说是得了那什么阿什么兹的病,就是老年痴呆症。上半年还强点,还有清醒的时候。这半年就一直糊里糊涂的,没有清醒的时候。”
“医生咋说的?”听到弟弟说父亲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我还算是有过一些了解。毕竟以前秦箫准备学医的时候看过很多医学类的书籍,里面有过相关的介绍。我开始对父亲的状况不那么紧张,也没有很难过,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一来这种退化性疾病不会马上丧命或者让患者身体痛苦不堪,二来出于自私的角度,他记不起以前的事未必不是好事,尽管他可能不记得我是谁,但起码我能够有机会在他身边照顾他。
我看了看秦箫,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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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这病没法治,只能是延缓恶化。反正到最后就是谁都不认识,啥也不记得,啥也不会做。穿衣吃饭都是问题。”弟弟叹了口气继续说:“我这整天还得卖菜,现在生意也不好做,眼看着这又快生了,到时候又少个人手。妈本身腿脚不便,又得在家里照顾咱爸,我想想就愁。要是能雇个人帮忙还能好些,可现在人工费那么贵,除了这一家老小的吃喝,哪还有钱雇人。”
“你雇个人吧。钱我出!”秦箫肯定的说:“你哥现在眼睛不方便,也帮不上家里的忙,我们在西安也很少有时间回来。出点钱雇个人帮你,也算是我们为家里分担一些。”
“你说的是真的?”弟弟不敢相信秦箫的话。
“你叫我回来就是这个事?”我问弟弟。
“也不是。的确是爸病了,再加上妈也整天念叨你。你也这么久没回家了,也该回来看看了。”
“雇人的钱我可以出。但你要清楚,我是为了让咱爸妈能过得安生,让你媳妇能脱开身好好的带孩子。不是我长时间不回家心里有愧的补偿。你别忘了,当初你被骗的钱,我一分钱都没问你要。那些钱放现在,也能一个月雇个十几个人帮你,你完全可以像个大爷似的坐在一边抽烟喝茶看着他们干活。”秦箫偷偷的用手指捅了捅我,示意我话不要说得太重。
我看了秦箫一眼,继续说:“再说爸妈。虽然爸现在记不清事情,糊涂了。但吃喝拉撒下不能糊弄。他糊涂,你不糊涂,邻里邻居的不糊涂。你咋对父母,邻居们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是啥人,人家心里也都有数。别以为爸不说,妈不说,就不会有人说。你从小长到在,你惹了多少篓子,爸给你堵了多少窟窿,我给你擦了多少屁股,你比谁都清楚。现在明月还小,但孩子都是有样学样,你咋对爸妈,她将来就会咋对你。”
“那不能。哥,你咋把我说得跟个坏人似的。我就算是混蛋,也不能对咱爸妈犯混。”弟弟被我说得没了底气。
“咱哥俩从小长到大,你啥样我最清楚。我啥脾气你也知道。别到时候惹得我翻了脸,你要怪我。”
母亲见气氛有些凝重,连忙催促着大家吃饭。父亲一直在一旁听着,谨慎的问我:“老师,我那娃又惹事了吧?等他回来,我好好揍他一顿!你别生气。”
“没惹事!夸他听话呢。”我笑着对父亲说。我多少有些辛酸,很多年没有和父亲这样心平气和的坐着面对面说话,而这次我却是以另外一种身份和他交流。
父亲吃饭用筷子很不方便,吃到最后干脆放下筷子直接用手去抓碗里的面。母亲见状马上制止。开始挑起自己碗里的面喂父亲吃。父亲吃了两口,脾气上来了,推开母亲的筷子,重新用手抓着吃。母亲脸露难看,看着我。我把椅子挪到父亲身边,端着碗喂父亲吃面。他安静的看着我,不肯张嘴。我小声说:“听不听老师的话?你得好好吃饭!来,张嘴。老师喂你。”父亲小心的吃着我喂给他的每一口面,直到碗底见光。他才说:“我吃饱了。谢谢你啊,老师。”
饭后弟弟两口子重新回菜摊上去干活,我和秦箫陪着父亲在院子里晒太阳。父亲看着秦箫,慈祥的笑着说:“这小伙子挺不错的。”秦箫被父亲说的有些羞涩,对我说:“谁说爸糊涂了,你看爸多明白。”
“少臭美。”
父亲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腿上慢慢的摩娑着,慢悠悠的对我说:“娃儿。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吧。你老不回来,我都快忘了你长啥样了。日子再长些,就真的记不得了。”我看着父亲,发现他的眼圈有些发红,看我时的表情也和吃饭的时候不一样。
我确信父亲现在是清醒的。
我马上点头说:“我多住几天。爸,你好好看看我,千万不要忘了我长什么样。”
父亲把头侧向秦箫,拉起秦箫的手把我们俩个的手叠在一起放在他的手心里,说:“你是个好娃。以后我娃就交给你了。他一个人不容易。”
“爸,我答应你!”秦箫郑重的对父亲说。
父亲点点头,身子向后靠在椅子背上,眼睛微闭,嘴里哼着他熟悉的秦腔。
阳光暖烘烘的照着我们父子三人,一切显得那么祥和自然。父亲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像被风雨侵蚀过的土塬,沟沟壑壑里藏着的都是岁月苍桑。很多年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挨着父亲坐着,也难得有机会这么仔细的看他被晒得枣红色的脸颊。
在我的印象中,他不擅言谈,脾气火爆。走路办事雷厉风行,崇尚棍棒底下出孝子。他和村里朴实的男人们一样,扛着家庭的重担,脊背被时间一点点压弯,却还倔强的坚持着,守护着自己的妻子儿女。
父亲的眼角慢慢的渗出一滴眼泪。我想伸手去擦,又害怕这难得的恬静时光被打扰。任由那颗泪珠被时间带走。
等到父亲再睁开眼时,又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们,问我们是谁?吃饭了没有?我和秦箫无奈对视,心里一番酸楚。
天色将晚的时候,我们向母亲告别。母亲深知留不住我们,只好说以后经常回现,现在你爸记不清事了,就不用担心他会发脾气。临走,母亲又在厨房里拿出一罐炒好的肉臊子塞给我,让我带回西安慢慢吃。
整个下午我们陪着父亲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就在厨房里忙乎着准备这些臊子,只因我聊天时无意间提起秦箫和他爸爱吃臊子面。最后母亲还略带遗憾的说秦箫的父亲离得太远,要不也能给他带回一些去尝尝。
回来的路上,秦箫一直不说话。在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笑了出来,说:“没想到,你在家还挺凶的!要不是知道你平时是啥样,估计我都被你今天的样子吓到了!”
“我凶吗?我觉得还好吧。就是把该说的话说了而己!”我说。
“那也够厉害的。亏你弟弟还能坐得住。要是我,早被你骂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所以啊,他是我弟。他就那个德行。我不把话说重着点,他就不当回事。另外,我那些话也是说给他媳妇听的。我弟他耳根子软,经常是他媳妇说是就是啥。没事在吹个耳边风,谁都别想安宁。现在爸那样了,一天两天还好说,日子久了,谁也受不了。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一个儿媳妇。不过,你今天给钱雇人这事倒是答应的挺快的啊!”
“我不是为了表现一下嘛!”
“那钱你自己出啊。我可没钱出。我弟就在那等着你往里面跳呢,你可倒好,问都不问一下,直接跳到坑里。好像自己是多大个款似的。”
“那他一直在那叫苦,我想着咱们也出不了别的力,顶多就是出钱啊。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很正常吧!”
“你当是江湖卖艺呢!他越在那苦穷越不能接他的茬,还得找别的事情把他的话给他堵回去。他从小就喜欢那样,除了我以外,都容易上他的鬼当。唉,这也不能怪你。你今天的表现总得来说还是不错。值得表扬,再接再厉吧。”
秦箫听我这么说,又开始自吹自擂。而我,满脑子想的却是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