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常常不明白什么才是自己的理想状态,有时候,她希望能成为一名浪迹天涯的侠女,想象中的自己非常勇敢和另类,勇敢地冲破了世俗的牢宠,疾恶如仇视名誉如粪土,要爱就爱要恨就恨,为了相爱的人可以不顾一切。然而这只是一方面,有时候,她更希望自己是一个乖乖女,是一个等待着白马王子的灰姑娘,希望有比她强得多的男人站出来呵护,为她抵挡住来自世俗的所有指责,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苏珊甚至弄不明白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两个都是,两个又都不是。
杨道远打算与张慰芳离婚,再跟苏珊结婚,这个消息一点也没有让她感到兴奋。在内心深处,仿佛有两个苏珊总是在打架,一个她盼着能与杨道远修成正果,盼着成为法律认可的正式夫妻,另一个她却对这种世俗念头嗤之以鼻,把它看作是对人身自由的一种约束。早在与第一位男友分手以后,苏珊就对人生进行了重新规划,她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婚姻生活,未来有许多可能,可能会遇到很多中意的男人,人生是美好的,她愿意为其中一位相爱的男人生个孩子,然后过上一种惬意的单身母亲生活。
苏珊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也许与她的母亲有关,印象中,苏珊的母亲就过着一种婚姻中的单身母亲生活。在苏珊的童年时代,
父亲长年累月地在乡下,母亲总是在抱怨,
父亲总是一声不吭。婚姻成了不能分开的理由,他们的心似乎永远也没有在一起过。苏珊有个喜欢寻找隐私的姐姐,有一天在私下谈话中,姐姐告诉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她偷偷地数过母亲床头柜中的避孕套,父亲回来休假十天,避孕套数量竟然一个也没有少。经过这一次秘密的谈话,情窦初开的苏珊第一次开始关注父母的私生活,想不明白他们的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然而也许就是因为婚姻的结束,她从来也没有出轨过。
苏珊不想成为像自己母亲那样的女人,永远只敢在思想上出轨,在幻觉中浪漫,在懊悔和抱怨中度日。由于跟洪省长的纠葛,她们已不只是母女,而且还是剑拔弩张的情敌,一想到母亲的气急败坏,她就忍不住想笑。尽管母女俩从来没有正面冲突过,从来没有把那层纸捅破,可是在背后,在内心深处,已经激烈斗过无数次
嘴了。苏珊也不想跟自己的姐姐一样,没成家前三心二意,一天到晚想着浪漫的事,结了婚,嫁了个事业有成的老公,立刻成了个安分守己的家庭主妇。苏珊本来就不是个有所忌惮的女人,她希望自己能够尽可能地活得自由自在,要敢想而且要敢做。
杨道远的婚姻许诺,突然让她感到了左右为难,是一种双重的若有所失,无论他是否出自真心,都会让苏珊无所适从。通常只是在
嘴上说说,所谓结婚往往只是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是一张永远不会兑现的空头支票,但是她既然不打算走进婚姻的殿堂,即使杨道远是真心和真意,对苏珊来说也已全然没有任何意义。
苏珊常常梦到自己一个人在路上走,是一条很漫长的道路,有时崎岖有时平坦,有时是山顶,是悬崖峭壁,有时是大海,是风平浪静,白天还是
黑夜也说不清楚,反正是独自一个人,画面是
黑白的,没有声音,周围一会儿是山一会儿是水,有高大的树木,有成片的草原。因为是独自一个人,苏珊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一个苏珊问另一个苏珊。这个苏珊说,喂,你难道不害怕吗?那个苏珊说,我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这个苏珊又说,你觉得一个人很好吗?那个苏珊就说,为什么一个人不好,我觉得挺好。两个苏珊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重复着,没有一点意义。
杨道远经过了非常慎重的考虑,才向苏珊表明了自己的想法。苏珊的反应让他非常失落,她并不激动,一点都不激动,虽然有点意外,虽然有点吃惊,但是基本上可以用平静两个字来形容。这就好比他当年练习跑步,站在大堤上往水里扔小石头,咚的一声,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波纹,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又好比现实生活中送给女人一个非常贵重的钻石项链,你希望她能发出惊叹的声音,情不自禁地说一声谢谢,可是对方不过是报以微微的一笑。你觉得自己一诺千金,已把最珍贵的东西付了出去,对方却并不当回事。杨道远越想越觉得沮丧,越想越觉得窝囊,他百思不解地问苏珊:
“既然我们是真的相爱,你又是真的喜欢我,为什么又不愿意和我结婚呢?”
苏珊很无力地为自己辩护:“我没说不愿意。”
“可是你也没说愿意?”
“我只是觉得结婚并不重要。”
杨道远真的有些想不明白。通常都是已婚男人玩弄女人的感情时,才会用这样的话来搪塞,现在的情况却完全颠倒过来,仿佛是他在追着她要结婚。
“相爱不一定要结婚,结婚也不一定就代表相爱,”苏珊继续为自己辩护,她的表白很无力,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你知道,刚到基地上班的时候,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感到很孤独,真的很孤独,那时候我天天盼望能看到你,那时候我一直想,我要是你正式的妻子多好——”
杨道远看着苏珊,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苏珊一时找不到更准确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脑子里的头绪有些
乱,只能顺着正在说的话一路讲下去。她告诉杨道远,自己刚到基地去上班的时候,感觉非常不好。她觉得自己很蠢,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上班呢,为什么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她能够明显地意识到,不只是姚牧知道她与杨道远的关系,很显然,有些员工也知道,说不定所有的员工都知道,这种事照例瞒不过别人的。大家对她都很客气,甚至有些照顾,但是这种客气和照顾让她感觉很不爽。
“别人都知道你是谁,你的一举一动,别人都会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在注视。那时候我就想,既然别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既然他们都知道我只是你的情妇,都在想这人是个第三者,是你包养的那什么二奶,我就根本不用他们会怎么想了,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真的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杨道远觉得正因为如此,他们最终能够走到一起,也算是给苏珊一个好的交代。可是苏珊为什么要拒绝自己呢,为什么过去还愿意,现在又不愿意了。当然他的这种想法很可能就是一相情愿,完全违背了偷情的游戏规则。杨道远的想法总是太傻了,先是把她安排在自己的单位,现在又还想跟她结婚。好花堪折只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和苏珊在一起,本来也就是玩玩,既然是玩玩的事,谁当真谁就会变得可笑,谁当真谁就会陷入被动。事实上,杨道远真是不太明白苏珊的内心世界究竟怎么想,她的很多行为让他无法理解,得出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为过。譬如在一开始,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让自己怀孕,对于这一件事,每次都是很认真,就怕一不小心出了差错,但是渐渐地,她不仅变得马虎了,而且不止一次暗示,要为他生一个孩子。
“你不觉得我为你生个孩子,这才是最好的礼物吗?”一方面,苏珊对未来的婚姻保持着根本无所谓的态度,另一方面,她又十分向往他们能有一个孩子,“只要你愿意,我会给你生一个非常漂亮的孩子,你信不信?”
“我们当然应该有个孩子,不过我觉得,这个似乎应该我们结了婚以后再考虑。”
苏珊根本就不愿意谈论结婚,在讨论未来的时候,苏珊更愿意谈论孩子,谈论他们可能会有的孩子。对苏珊表示要当未婚母亲的幼稚想法,杨道远坚决不同意,根本就不能接受,觉得这对孩子来说很不公平。他以自己为例子,向苏珊说明单亲孩子的种种不好,无论母爱还是父爱,缺少哪一个都不好,缺少哪一个都会带来这样那样的问题。
“小时候,我一直在想,我的母亲她为什么要投河呢,”杨道远只要一想到往事,心情就会变得十分沉重,他不愿意自己童年的
阴影,再次出现在他的孩子身上,“这对我来说,永远都是一个谜。她为什么会扔下我不管呢,为什么?她把我扔在了大堤边上,扔在了树底下,苏珊你知道,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每当我遇到过不去的事情,我就会想,母亲当时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投河呢,为什么不?”
古丽雅是杨道远安插的间谍,他经常通过她,了解基地的一些情况。尽管有姚牧负责,杨道远用人不疑,基本上不去干涉基地的工程进展,但是作为集团的一把手,有些事还是必须知道,不能让自己被完全蒙在鼓里。此外通过古丽雅,他也可以从侧面及时了解苏珊在那边的情况。
每隔一段日子,古丽雅便会利用回集团的机会,向杨道远汇报一次工作。外面流传过古丽雅的绯闻,说她对姚牧曾经一度有心,但是姚牧对她却根本无意,基本上是属于那种单相思。杨道远对这个传闻并不怀疑,也知道姚牧绝不会看上她,姚牧这人虽然生性风流,原则性却很强,玩游戏很遵守规则,不太愿意与自己身边的人发生关系。也许是因爱生恨,古丽雅渐渐地成了姚牧的冤家对头,她常常在背后挑他的不是,把姚牧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杨道远。
这一天又有了这样的机会,古丽雅开门见山,告状说姚牧在资金运作方面,可能会有重大问题。
“现在的资金调配,完全是他姚牧一个人说了算,分管财会根本就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古丽雅对杨道远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我觉得这事有点危险,要么不出事,一出事,就不会小,就是大事。”
杨道远说:“你觉得会出什么大事呢?”
“人家财会说了,经常都是大笔的钱划进划出,账目很不清楚,流程很不规范。我听财会人员说,到目前为止,早已经是大大地超支了。”
杨道远知道姚牧的性格,他改不了那种纨袴子弟的坏毛病,花起钱来永远大手大脚。像影视基地和度假村这样的大项目,超支几乎不用怀疑,因此古丽雅虽然告了姚牧一状,杨道远并不太往心里去。事实证明他的判断严重失误,如果能够及时听取古丽雅的意见,立刻对财务进行审核,对资金被大量挪用的行为进行阻止,该补的漏洞赶快补上,冒冒失失的姚牧便不会在经济上犯那么大的错误,弄得不可收拾。杨道远做事一向谨慎,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大意失了荆州,一方面,他对姚牧还是太信任了,另一方面,由于古丽雅对姚牧有意见,这两个人有矛盾,他对她的告状只是半信半疑。
杨道远不介意地说:“超支是免不了的,反正集团已经做了预算,准备再追加一些钱给你们。”
古丽雅说:“超支是可以,可是总不能是个无底洞吧?”
“好吧,这事我放在心上,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很重要,什么时候我与姚牧沟通一下,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杨道远知道对这样的下属要很好地给予鼓励,“姚牧这人做事,有时候确实不太稳重,你们该把关的地方,要好好地把把关。对了,其他方面还有什么问题呢?”
古丽雅不说话,看着杨道远。
杨道远知道她还有话,鼓励她说出来:“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也没什么事。”
“苏珊最近怎么样?”既然古丽雅不愿意说,杨道远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她。
“她吗,怎么说呢……”
杨道远听出来话里有话,等着下文。
古丽雅很为难的样子,说:“杨总这是因为信任我,才会想到问我,有些事,我要是不说呢,对不住杨总,真要是说出来,又——算了,还是不说吧。”
杨道远说:“是不是大家有些议论?”
“议论当然是有。”
“有什么样的议论呢?”
“这个,怎么说呢,”古丽雅欲言欲止,似乎这件事说出去会很严重,然而还是脱口而出,显然她今天是有备而来,明摆着也是准备赌一把,“大家都觉得苏珊这人,和姚牧的关系也非同一【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₉₆₉xs.com】般。”
杨道远的脸色立刻变得很不好看。
杨道远铁青着脸说:“怎么个也非同一般?”
“这就不好说了,”古丽雅仍然话里有话,她看着杨道远,知道自己已击中了他的要害,嘴角故意露出了几分不屑,继续煽风点火,“当然,大家不过就是这样议论吧,反正谁也没有什么证据。”
“你是说他们——”
“大家都是在一个单位,这样真没有什么意思。”
古丽雅的话已经很明白,已经不能再明白,但是杨道远最初的反应,还是认定这根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想这中间一定存在着什么误会,也许古丽雅并不知道自己和苏珊的关系,毕竟他从来没有跟她说破过。也许那天因为张慰芳要去,姚牧的戏演得有些太过火了,连杨道远都因此产生嫉妒,古丽雅也可能就信以为真了。
“这个怕是不大可能,”杨道远言自语地说着,一边替姚牧开脱,一边掩饰自己的慌张情绪,此时他内心深处的嫉妒,已经开始冒烟,随时可能蹿出火苗,“姚牧这个人我知道,经常喜欢跟女人开开玩笑——”
“要只是开开玩笑就好了,”古丽雅满脸不以为然。
“那还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