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月24日•周一•津河边先旗路分局辖区内•9:47
秦明停下车和厚剑军一同走下来，推开拥挤的人群走进警戒圈内，一个人躺在河边，这人穿着整齐的西装，不过有一只脚上并没有穿鞋。
尸体身边蹲着个男人，他穿着蓝色长袖T恤、袖子挽到上腕处，胳膊上带着绿色袖标。一次性帽子、一次性口罩、白色手套还有一次性鞋套，除了眼睛之外看不到其他面貌特征。
不过这硕大的体型还是让秦明认出了这人，秦明走到男人身边，“纣…老师…？纣老师！？”
男人对秦明的话语并没有反应，而是继续在尸体身上检查着。
方子耀见到秦明和厚剑军来了，将自己拦截人群的工作交给别人，靠近过来对秦明说道，“这老师傅根本就不理人，刚才让我递这个拿那个，说了一堆我听都没听过的工具，我说我不知道他就说我碍事儿…我又不是学医的，然后我再问问题他就不理我了，”
“纣老师一直这样儿，”秦明说道。
“啊？明哥你认识他啊？”
“嗯，他是我上学时法医课的老师，技术是绝对没问题，只不过性格有点儿怪…”秦明说这话的同时，那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将工具和采样装到箱子里，男人站起身扫视了一下四周，“剑军？秦明？这样的话就快多了，你们过来跟我看，”男人连帽子口罩都没摘，带上手套开始了他的讲解。
方子耀从胸牌上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叫做纣岩，好奇怪的姓氏。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闲七杂八的时候，他赶快跟上来一起听法医的讲解。
“根据尸体情况，应该是昨晚11点到凌晨2点之间，钝器击打额头四次致死，”纣岩指着死者额头上的钝伤，之后又从整理箱中拿出了一个袋子，袋子里有极少的纤维状物质，“这是从死者衣领内侧发现的东西，结合死者脖子轻微的瘀伤，应该是先被勒晕之后从正面用钝器砸死的。”
“身上有血但是地面没有血，”秦明看着死者，“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啊…”
“死者是外科医生吧？纣老师，没发现身份证明么？”厚剑军看着死者手指上的茧。
“证明倒是没发现，不过这个人在心脏外科还是有点儿名气的，”纣岩说道，“国内极少数能做小切口冠状动脉旁路移植同期颈动脉内膜剥脱术的几个人之一，”
“什么什么蜕皮术？忍术？”方子耀实力卖萌。
秦明很想吐槽，但是这手术是个什么逼名字未免也太长，所以也没说话。
“白敬白医生，据说自从他去年做成了这个手术之后，找他预约手术的人都排到2020年初了。”纣岩继续说道。
“这么邪门儿？现在可真是有钱人多，”方子耀说道。
秦明看了看周围，河岸边整齐的花坛和铺着方砖的路，人躺在人行边道靠着花坛的地方，路边两旁分别排着路灯，不远处路灯旁的一个交通监控摄像冲着路口，“方子，那儿有监控，”
“嗯，大东哥去交通队调了，”方子耀说道。
“学东回来了？”秦明问道。
“嗯，今天早晨从学校给拽回来的，直接就去交通队了，”方子耀回答。【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⁹⁹₆⁹xs.com】
“哦，”秦明点点头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事件上，“早晨4、5点天就开始亮了所以可能凶手不会在这个时间段弃尸，晚上11点多也应该会有人还在乘凉，所以弃尸的可能性也不大，估计凌晨12点到4点左右弃尸的可能性最高…但是凶手为什么要把人放在这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呢？”秦明转过头朝厚剑军看去，果然对方正朝路旁的居民楼看。
厚剑军转过头看看秦明，点了点头便大概知道了彼此的想法。能看到死者的居民楼有三排，厚剑军、秦明和方子耀离开现场开始了每家每户的走访，试图找到目击证人。不过走了七八家都没有人说看到，就连第一个发现尸体也是早晨5点多的事儿。
下午两点多依旧没有收获，几人回到了局里整理案情。因为死者是在较为繁华的地方被发现，所以能收集的情报应该很多，不过正因为情报很多，所以排查起来也很麻烦。
大约下午六点，终于将所有监控录像都整理完毕，在昨晚11:00到凌晨5:00这段时间，来去、通往这段路的四个监控下经过的人、车意外的多。独自一人的可以排查，骑着电动车载人的经过些许判断也可以排查，虽然视线比较不清楚，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果然这种时候还是用汽车搬运尸体比较合理。
“一共发现了20多辆汽车，如果有人经过应该会发现才对吧？”方子耀看着录像，“半夜3:28之后才没有步行的人经过，是不是可以判定在这之前并没有弃尸？”
“尸体的位置在花坛旁边，晚上注意不到也算正常吧，”秦明说道，“20多辆汽车其实也不算太多——”
“铛铛铛，”
众人的视线顺着敲门的声音看过去，“舅舅——！！”孩子的声音，无疑是亮亮。亮亮轻快地跑到厚剑军面前，抬头看着他。
厚剑军摸了摸孩子的头，抬头对从门口走进来的孙舟道：“你怎么来了？”
“他说今天老师表扬他查字典查的快发了一朵儿小红花，死活要给你看，”孙舟说着看了看满桌的文件和录像，“是不是不太方便？”
“嗯，我们正查案子呢，”秦明满心不爽，这种带着孩子来看老公的贤内助的梗是个什么鬼逼玩意儿？用不用再端个盒饭出来？
“听见了吧亮亮，”孙舟敲了一下孩子的脑袋，“舅舅他们现在正忙呢，咱回家了，”
亮亮捂着头，恶狠狠地白了一眼秦明，然后忽闪着大眼睛看了看自己的爸爸，又电了电厚剑军，“可是是舅舅教我查字典的，我想让舅舅也表扬表扬我…而且我还没吃饭呢…”说着嘟起嘴来。
这厮…竟然装可怜卖萌…秦明闭着嘴暗自咬后槽牙。
“舅舅咱们去吃饭吧用不了多少时间的，您这么辛苦还不吃饭哪行，”亮亮用小肉手揪着厚剑军的T恤下摆。
“你们还没吃呢吧？我随便做了点儿吃的，工作也不能不吃饭不是，”孙舟晃了晃手上鼓鼓的塑料袋。
——尼玛，还真带饭来了怎么着！！
方子耀坐在椅子上用力嗅着味道，他也不好意思说话但肚子却已经咕噜噜叫了。
——靠你个小叛徒，有奶就是娘啊，还没打开饭盒呢你丫就叛变了。秦明叹了口气，自认遇人不淑。
“舅舅舅舅，你看这个大哥哥肚子都饿了，咱们快吃饭吧，”亮亮继续摇着厚剑军的胳膊，“行不行啊行不行啊？”
厚剑军俯下身摸了摸亮亮的头，“那行，不过吃完你必须跟爸爸回家，舅舅这儿还有工作。”
“嗯我知道了！”亮亮开心地点点头然后帮爸爸摆饭盒去了。
京酱肉丝，腰果鸡丁，西红柿炒鸡蛋，炒全素，醋溜土豆丝，另外配上米饭和玉米粥。本来严肃的办案现场一下子充满了饭香和孩子的欢笑声。
空调的室外风机嗡嗡地转着，结成的水珠垂下滴落，砸在分局外一个刚从出租车下来，朝门走的男人的肩膀上。男人抬头看了看，亮灯的屋子应该就是刑三办公室吧。往里走当他穿过走廊时见到屋里亮着的灯拉长身影驱散了走廊的黑暗，却同时听见了屋里传来孩子的说话声。皱皱眉头，他犹豫了片刻要不要进屋——为什么会有小孩子？为什么大晚上在刑警办公室会有孩子的笑声？难道这是走失儿童的寄放处？抬头看看办公室的名牌，刑侦三中队没错啊…
“剑军舅舅你吃这个，这个爸爸最拿手了，可好吃呢，”孩子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听到剑军这两个字，男人确认屋里的人是厚剑军，于是走进去：“我拿来了最新的情报。”
几个人被门口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向门口看去，“纣…老师？”孙舟有些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看厚剑军以示确认。
厚剑军没有回馈孙舟，站起身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您说最新情报？”
纣岩将手中一叠文件交给了厚剑军，“我听说你们正排查可疑车辆，所以就过来了，”然后又将另一份资料拿给秦明，“这是我让威威从交通队拿来的资料，估计你们应该用得上。”
秦明翻看着手中的资料，然后又拿起他们方才整理好的20辆可疑车辆的牌照，几乎完全一样，不过纣岩拿过来的资料中除了牌照之外，还有车辆拥有者的信息，“您这也太快了吧…连人员信息都找着了。”不愧是老手。
纣岩没有对秦明的感慨有任何反馈，只是指着厚剑军手里的资料讲解着，“死者头部有大量血迹，身上却没有。我从死者后脑、肘部、裤腿还有鞋跟等位置发现了机油和油污，”
厚剑军看着资料，除了死者的照片外，还有许多物品的成分分析。
“我推测凶手是带着沾满油污的手套搬运死者的，所以死者身上附着着油污，但问题是带着血迹的后头部的头发上和鞋跟也有，恐怕案发地点应该是…”
“汽车修理厂！”秦明指着手中的人员信息名单，这里有一辆车子的车主正是一家私人汽车修理厂的老板，“方子，你去调一下这辆车的行车路线，”
方子耀拿起桌上整理好的车辆资料，照着车牌号追踪监控录像去了。
方子耀开始了工作，秦明、厚剑军和纣岩也陆续开始了手头的工作。亮亮看了看爸爸，走到厚剑军面前，“舅舅，饭都该凉了…”
厚剑军回头，这才想起来正陪孩子吃饭呢，于是对纣岩说道，“纣老师，您还没吃了吧？”
纣岩站在秦明身后指着电脑屏幕，并没有理会厚剑军的问话。
方子耀往这边看了看，撅着嘴露出小小的疑惑，这个人虽然厉害，但感觉他除了案情其他一概都没有兴趣，也都充耳不闻，原来这世界还真有这样的人啊。
厚剑军站在纣岩身边，他了解他的老师，工作时一般很少有什么事情能打断他的思绪。
“舅舅…”可年幼的亮亮站了一会儿等不及了，又拉了拉厚剑军的手，然后看向自己的爸爸。
只见孙舟从饮水机旁的桌子上拿了一个纸杯，倒上水。如果不活生生把纣岩从工作里拉出来，恐怕这人能工作到渴死或饿死，“纣老师，水。”纣岩还看着屏幕，身边一个声音响起来。
纣岩听到这声音时，始终木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表情，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人，下意识皱了皱眉头，然后眼角难以发觉却确确实实地展开了一下，“孙舟？”
孙舟点了点头，把水端到纣岩面前，“水，”
“啊…哦，嗯。”纣岩接过杯子，仰头全喝了。
秦明在一旁看着，虽然两人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但他们的关系肯定不是一般的好。纣老师是个很难被人从工作状态里打断的人，就连厚剑军也不太能打断他，虽然厚剑军本身也是个进入状态就出不来的人…不过只凭几个字就让纣老师回过神来，可见纣老师心里孙舟的地位不轻。其次，纣老师转过头时那眼角不起眼的上翘分明就是他不善于表现感情的脸上所流露出的微笑，而那之前下意识的皱眉也应该是有些出乎意料。这么想来既然孙舟是厚剑军的同学，那肯定也曾经是纣老师的学生才对。想必当时他从公安系统辞职纣老师也应该知道，而纣老师没有料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对方。第三点，虽然是纸杯，不过因为有塑料杯托，所以很难察觉水温，但纣老师却连试探水温的过程都没有就直接把水全喝了，说明以前孙舟也经常给纣老师倒水，而纣老师也早就将这人的这个举动程序化，完全的信任着对方。
纣岩喝完水将杯子递给孙舟，孙舟接过杯子另一只手领过孩子，“亮亮，叫舅舅。”
亮亮抬起头，“舅舅好。”
纣岩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一小步，他看着孙舟道：“这是…？”
孙舟用手推了推眼镜，“我…”然后抬起头看着纣岩的眼睛，“我和王楠的孩子。”
“啊…哦…嗯，王楠的事儿我听说了，”说着纣岩才看着亮亮，“孩子，几岁了？”
“马上就八岁了，我今年上一年级了。”亮亮说道。
——太邪门儿了吧，那个怕孩子的纣老师他…竟然在和小孩子聊天！秦明现在早就忘记了自己还在办案。
“哦，嗯。”纣岩顿了顿，“喜不喜欢生物课啊？”
——老师…小学一年级哪儿来的生物课…等等，难道接下来的对话…！！！
“如果你对生物学感兴趣，我以后可以教你解剖——”
“纣老师，”孙舟手疾眼快地把孩子揽在怀里，手捂着孩子的耳朵，“哪有跟孩子说这个的？”纣岩闭了嘴，孙舟才对孩子说道：“快让剑军舅舅带你吃饭去，”
“爸爸，刚才舅舅说的什么啊？”
孙舟满脸黑线，“舅舅说等你长大了给你辅导功课，快吃饭去，”
“哦…那爸爸和舅舅一会儿也快来吃饭啊。”
纣岩呆呆看着孩子的背影，脸上不易察觉的犯错孩子似的表情。
孙舟无奈地笑着道，“您还真是一点儿没变，给高中生看肢解图片，给大一新生看解剖视频，这都是您才能办出来的，”
“？”纣岩满脸的平淡：“这本来就是人的一种状态啊，不是很正常么？”
特么一点儿也不正常好不好，学解剖哪个不是先从小青蛙小老鼠小猫小狗开始的，一上来就看人体解剖视频这也叫正常？秦明想着，脑海中浮现自己大一上学第一天看的那个解剖人体的视频。
“行，正常正常，”孙舟淡淡一笑，“工作归工作，再忙也得喝水吃饭，您怎么总不记得，”随后又摇摇头叹口气道：“不过我没在这几年您倒是也没瘦下来，是不是…比以前又胖了？”
“嗯，现在我一般都在学校，不怎么出警，”纣岩回答。
“您胃病好点儿没？”
“嗯，没什么事儿了。”
“……”孙舟无语。
“？”纣岩一脸正经地看着孙舟。
孙舟捏了捏眉心，抬头看着纣岩：“纣老师我想问您个问题，什么情况会导致尸体长时间不腐烂？”
“让尸体不会腐烂的情况有很多种，其中最常见的是以福尔马林、水杨酸、甘油等根据配比浸泡达到不会腐烂的作用，当然有的学者也根据大量的实际案例发现泥潭、沼泽会长时间保持尸体不会腐烂。其实尸体之所以会腐烂完全是微生物的影响，生物在活着的时候身体的细胞在不断地生长繁殖、更新，并且对致病菌和腐败细菌有很强的抵抗和免疫能力，所以身体因为是由无数个细胞组织组合而成的，也就具有了对病菌和腐败菌的抵抗力而不发生腐败。当生物死亡后本体的一切生命活动停止，对腐败菌也就失去了抵抗力——”
“停停停停停，”孙舟往前跨一步拉住纣岩的胳膊，真是一点也没变，平时话少的人只有专业领域才能滔滔不绝，“纣老师您也还没吃呢吧，趁热先吃饭吧，”
“啊？嗯…嗯。”
于是几个人又继续了被打断的晚餐。
——额，从方才中途开始貌似就把人家忘了呢…方子耀欲哭无泪，明明最想吃饭、最饿的人是我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