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俩贼
娇怯的、胆小如鼠的人参姑娘在守墓。左稔慎躲在距离陵墓老远的大石头后面蹲地画圈圈,在心里无声的谴责她万恶、刁钻又小气的破师父:不就是破栗子嘛,凭什么师父独霸着谁都不给吃,我偷一个怎么了嘛,反正树上还有那么多,干嘛一扇子把我扇出去二里地,摔死我了,还踢我守墓,不知道会不会有妖怪?说不定还有鬼呢……呜呜呜,不会在这里被吃掉吧?
左稔慎越想越害怕,瑟瑟发抖的抱着大石头当靠山,无声的埋怨了师父连带师父所有健在、不健在的亲朋好友。
“喂!”
左稔慎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抱着头恨不得缩进石头缝里,恐慌的碎碎念:“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很老,很咯牙……”
“哎……这是你守陵,还是陵守你啊。”白涂咬着跟胡萝卜嚼啊嚼,鄙夷的瞥左稔慎,“我的陵墓可是很贵重的,你可看好了。喏,墓门钥匙。没事儿进去溜达溜达,不然后山打个洞,把里头偷精光你都不知道。去,别蹲这。”白涂说着踢踢左稔慎,撵她去墓里呆着。
“不要……墓里面会有鬼的,我会被吃掉的,”左稔慎泪眼汪汪的哀求,“会被吃的须子都不剩。”
“去去去,里面又没死人。再说,你一人参精怕什么鬼。”白涂拎着她的耳朵拖走,徒手拉开沉重的石头墓门丢了进去,“不许乱摸、乱踩、乱砸。里面是我全部身家。”
白涂心满意足的咬着胡萝卜,拍上墓门笑吟吟的走掉:老鸟的徒弟胆子真小,真好玩。
左稔慎爬起来可怜兮兮的挠那道墓门,心知肚明挠不出去,只好怕兮兮的缩在角落里发抖,小心翼翼的东张西望,生怕墙上或者地里窜出个张牙舞爪妖魔鬼怪来。
一切事物相安无事。
就在左稔慎慢慢不再抖的时候,里面的墓室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继而一个男人低声道:“小心点,踩坏了。笨死了,爬出来都不会。”
左稔慎心中呜呼哀哉,转身拼命拍墓门,哭道:“救命啊,诈尸了,兔子兔子,快放我出去。”墓室里面一听见有人喊,登时没了声响,吓得左稔慎更加没命的挠门。
一点细弱的烛光飘过,继而熄灭。左稔慎吓得连忙闭嘴,缩到墙角假装不存在。一阵细密轻柔的脚步声传来,似乎越走越靠近左稔慎蹲的地方,她忙把呼吸也屏住了,生怕被拽走吃掉。猛地,脚步声也没了,左稔慎又往缝隙里尽力的缩,心说惨了,诈的尸怕是飞起来了。正想着,一只大手按在她脑袋上,继而一阵洪亮的笑声得意的从头顶传来:“我抓到恶鬼啦!”
“你才恶鬼咧!”左稔慎心说死就死吧,摸到那人,也不管什么位置,扑上去就咬上一口,疼的那人黑暗里直跳脚,一脑袋撞到石板墙,“咚”的一声碰撞,继而“哎呦”一声哀嚎,听起来就很疼。
另一个人站的远一点,闻声点亮了手里的烛台,原本微弱的光亮在黑漆漆的墓穴里分外明亮。
“是个姑娘——是鬼吗?”那人道。
“鬼你姥姥。”被左稔慎咬着的那人欲哭无泪道,“鬼会咬人吗,还这么疼。喂,姑娘,我求求你松口吧,咬死我了。”
“你们不吃我我就松口。”左稔慎没撒口,抱着那人大腿含含糊糊道。
“你不咬死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快松口啊,松口吧。”那人委屈的哀求道。左稔慎思量一下,松开口把他推一边,戒备的来回扫他二人:“说好的,不许吃我。”
被咬的那人揉着腿坐在地上,借着烛光,那满脸的凶神恶煞的络腮胡子吓得左稔慎缩在墙角里呜咽道:“妖怪大叔,又没人给你烧纸钱,没事不要出来溜达嘛。”
“我是妖怪?你才是妖怪呢。”络腮胡子气闷的吼道,“黑灯瞎火的,你从哪钻进来的!我俩差点让你吓死。”
“是啊,姑娘你为何会在墓中?”举灯的那个人看上去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的,一点也不吓人,和络腮胡子一比,简直一个神仙一个夜叉。
左稔慎势利眼的往举灯的那边挪挪,可怜巴巴道:“我是守墓的。”
举灯的四处望了一圈:“那姑娘是怎么进来的?”
左稔慎无辜的指指身后:“从门进来的。”
举灯的瞟了络腮胡子一眼,走近左稔慎身边道:“竟然让一个如此清秀的姑娘来守墓,这家主人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姑娘也莫怕,我俩并非墓中饿鬼……”
络腮胡子猛地跳起来打断道:“对,对,我俩其实是墓中的神仙,专门为墓主人看管死后金银财物的——嗯,清秀?”络腮胡子抢过举灯的手里的烛台,弯下身来照着细看,一声中气十足的惊呼,“哈,还真是个好看的,真是苍天赐美人儿。守什么破墓,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得了。”说着,将烛台塞还给举灯的,抓过左稔慎用肩扛上就往内室走。
左稔慎泪流满面,心说完了要被妖怪大叔扛走下锅吃掉了,卖命的冲举灯的求救。举灯的心软,过去拦他。那络腮胡子急了,喝道:“寨子外头方圆几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看上你看不上我,我都忍了,现在老天给我发来个媳妇,你是不是还要抢我啊?好歹我才是老大啊,你就行行好留个媳妇给我行不行。”
“你要是闲来无事刮刮胡子,那些姑娘也不会躲你跟躲臭虫似的了。”举灯的淡定道。络腮胡子“咦”了一声,两手去摸脸上的胡子。他一放手,左稔慎就摔下来了。举灯的把她扶起来道,“不知姑娘姓什么,是谁家的女儿,为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左稔慎的师父十年前买回来过一个被娘亲卖的小姑娘,没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死了,后来师父对她说若是有人问她的来历、姓氏,就说那个小姑娘的。于是左稔慎便道她姓本左,被娘亲卖了才成现在这样了。
举灯的晃了晃,问她原本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娘亲是不是因为被夫家休弃逐出家门的。左稔慎想不起来那小姑娘的身世当初是怎么说的,模棱两可的应了两声。谁知这边应完,那边举灯的就一把搂了她,激动的叫姐姐。
“姐姐,你的样子变得多了,果然像是老人家常说的女大十八变。我险些认不出姐姐来。”举灯的激动道。
谁是你姐姐啊。左稔慎无辜的呜咽一声。那边的络腮胡子闻言不再摆弄自己的胡子,搂过左稔慎的肩膀大笑道:“原来是你的姐姐,亲上加亲,更好更好。”
举灯的推开他,哼道:“哪个弟弟疯了才会让自家姐姐与你亲上加亲。”
络腮胡子和举灯的原来是甘泉山大谷寨的大当家单岱望和二当家左俊师,因为寨子好久没出去打劫有点缺钱,两人一合计——主要是单岱望一合计,就跑出来盗墓玩。单岱望出去的时候顺手顺了不少东西,左俊师则非要拉左稔慎回山寨。左稔慎乃是活脱脱一人参精,好说歹说自己不是他姐,左俊师愣是不信。单岱望还惦记着压寨夫人没着落,更是巴不得把姑娘带回去培养感情。一二当家一碰头,愣是把人参姑娘架走了。
左稔慎对此很郁闷,倒不怕白涂埋怨她扔了他的藏宝墓穴,而是怕师父得知她不听话来捉她。不过,也许师父一生气就把我拎回去不放我出来了呢。人参姑娘如是想着,倒开始盼望师父从哪个角落冲出来抓她回去了。
当然,事与愿违这个词是众多先驱在经历了众多失望后发明出来的词,很有普遍性。在人参姑娘连续几天的失望之后,算是知道什么才叫老天是公平的,成语不是乱写的。
期间,单岱望难得刮了胡子,整理了头发,还偷了别人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登时整个人变得干净清爽、英伟不凡起来。只是他寨子里的兄弟很不适应,几次路过他的时候揪着他问他是不是新来的,咋都没见过他呢。弄得他一边向左稔慎大献殷切的同时还要独个郁闷自家弟兄不开眼——不就刮个胡子梳梳头吗,至于这么大反应他娘的还装不认识。
就在左稔慎因为师父的不在意一日比一日更失望的同时,左俊师打算带着失散多年的姐姐回曲下镇左家认祖归宗。
人参姑娘是假的,自然不乐意去,单岱望则是担忧到手的压寨夫人会跑了,抵制她去。
“他家的那群势利小人——加上他本人,整个一家族本性,去见什么,有什么意思,就留下给我当压寨夫人多好。”单岱望总是跟在左稔慎身后转悠,这样道。
左俊师闻言,横他一眼。
“我都说我不是你姐姐了。”左稔慎郁闷的抱着一罐茶叶,一片一片的往嘴里扔着,“为什么你们没一个人信的呢。”
“我信你,我信你。”单岱望几天下来摸透了左稔慎是最喜欢吃茶叶的,一遇上茶叶,估计杀全家的仇人都能忘了,于是讨好的掏掏,从袖子里掏出一纸包的上好碧螺春。左稔慎接过去嗅嗅,欢喜的把手里的放在一边,打开纸包欢喜的吃起这个。左俊师夺手抢过,随便一包揣进自己怀里,对对着空空如也的手发愣的左稔慎道:“想要我怀里的这包吗?”
左稔慎点头。
“那就跟我走。”左俊师得意的笑道。
左稔慎扁扁嘴,忍不住跟上去。单岱望一看这是要用自己的茶叶把他家压寨夫人勾搭走啊,忙拽住她道:“我再给你买新的去。”
“现在想吃就得跟着我。”左俊师晃着他手里那包碧螺春。
单岱望只恨自己怎么就把全部都拿出去得瑟了呢,拽着左稔慎的袖子道:“你给我当压寨夫人我每天给你买一车喂你。”
左稔慎为难的前瞅瞅,后望望,对于现在的诱惑和以后的诱惑难以抉择。
左俊师仍旧只有那一句:“现在想吃,只能跟我走,单大现在一片都给不了你。你要是不来,我可扔了。”
左稔慎终于没忍住,奔着左俊师投诚了。
一悍后娘
那曲下镇距离甘泉山不过五里地,拐几个弯也就到了。左家在镇上算是挺有资产,当铺、药铺什么的开着,可惜是个商家,有钱没地位,挺憋屈。左稔慎一人参精,人都没见过几个,只看出来这家好有钱啊真有钱,至于钱是干嘛使的、地位干啥用的,完全彻底的没概念,顶着一脸的憧憬就进门了。
左俊师到底出去混啥的估计左家没人知道,因为左俊师一露头,左家阿爹就冲出来拎个条扫疙瘩冲着他就一顿好打,口里嚷着什么离家出走这么久,死哪去了?左家就这一只独苗,就不能让一家子省省心之类的。左家后娘抱着个手,冷眼讥笑的望。
左俊师轻轻松松的躲开,一下子都没挨着,道:“爹,我把姐姐找回来了。”
阿爹手上一顿,瞥了眼左稔慎,居然明目张胆的松了口气:“吓死老夫了,还以为你拐了谁家的姑娘……”
这回倒是后娘不乐意了,跳出来指手画脚不屑道:“你姐姐被你亲娘带走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又回来了?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她是你姐姐,不是什么张三李四冒充来的。”
“我的姐姐难道我会认不出?”左俊师怒道,“当年要不是你一再设计陷害我娘亲,她怎么会一气之下带着姐姐离开,如今最没有资格说三道四的就是你。”
后娘咬咬嘴唇,转而挽着阿爹的手臂娇里娇气道:“老爷,你看你这左家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这扶正的就不是夫人了,后娘就不是娘了,竟然这样和我说话。”
“行了,你俩一见面就吵,能不能安静一下。”阿爹喝断道。
对于别人家的家事,左稔慎完全没兴趣,满院子找了一圈没看见能坐的东西,只有厚门槛瞅着蛮不错,悠闲的坐在人家家的门槛上事不关己的围观。后娘瞥见,抓住大错一样指着她喝道:“你们瞧瞧,这样的丫头能是左家的姑娘吗?我看就是个街边捡来的野丫头罢了,怕是左俊师拐回来哄骗老爷你,来要哄骗家产的。”
“你闭嘴。”阿爹低声呵斥后娘过后,慈眉善目的对左稔慎道,“好女儿,这些年你吃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娘现在怎么样,过得可还好?”
“我和你们家没关系。”左稔慎很郁闷。光是左俊师傻瓜也就算了,怎么这老头也这么傻瓜呢,人家随便扯过一个来说是你闺女,就真是你闺女吗,真是没脑袋,笨死了。
谁知这句倒刚刚好中了阿爹的下怀。阿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抓着左稔慎的手哭诉什么这么多年让她吃了这么多苦是他的错,女儿恨他,不认这个家也是可以理解的,从今以后,他这个当爹的一定什么都给她最好的,喜欢的、想要的,就算是天上月亮上的玉兔也给抓下来,别说是吃穿用度了,就算嫁人嫁妆也会比家里要出嫁的小女儿多上五倍来补偿她这么多年吃的苦。
后娘闻言更不乐意,刚张嘴,却被左俊师抢先道:“爹还是先把当年定给姐姐的夫君还给她再说其他。”
原来这左家大女儿自小和一人订了婚约,后来因为她娘拐着她跑了,两家一度冷了下来,婚事倒没说作罢还是其他。后来因为那家的儿子考了秀才,左家不情愿这到手的好女婿这么跑了,加上后娘的撺掇,左阿爹干脆移花接木,用后娘生的女儿效娘顶了上去,两家此后碰头,连婚期都定了,男家彩礼也送了,就等着这边嫁了。
“那怎么行,效娘眼见都要嫁了。”后娘立刻不干道,“当初你娘带着你姐姐跑了,这亲事那边早就不认了,如今看上了我们效娘,凭什么给你们。这好姻缘是你们自己错过了的,天定的姻缘就是我们效娘的,现在还说什么还,简直可笑死了。”
“是啊,效娘眼见就要出嫁了……”阿爹也为难道,“不如这样,稔慎,爹肯定给你找个比效娘好十倍的夫君弥补,可好?”
左稔慎翘着脚,歪着头:“夫君是什么?”
三人静默。阿爹暗暗捅捅后娘,后娘咋舌道:“就是你要嫁的人。”
“什么是嫁人?”左稔慎新奇的并起脚来又道。
三人继续静默。仍旧是阿爹捅后娘,后娘暴躁道:“就像我和你爹一样晚上睡一起,日后可以生娃的就叫嫁人。”直白的阿爹害羞的咳了两声。
“哦!”左稔慎终于恍然大悟,继而憧憬道,“那我想嫁给师父。”
“你师父?是谁?”左俊师问道。
“就是养大我的啊。”左稔慎道。
“养大你的不是你娘?”这是阿爹问的。
左稔慎哪知道他家闺女谁养大的,也不知道自己强了姓氏名字来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他的闺女,不过师父说别人问起来要她顶着小姑娘的来历,于是,左稔慎道:“我娘把我卖给师父啦,当然就是师父养大我的了。”
阿爹承受不起般抽搐两下,栽倒晕了,后娘娴熟的一把接住。左稔慎从门槛上站起来,不知道要不要过去帮个忙,左俊师阻止道:“他经常这样,用不着管他,随他去晕。”
还是儿子了解老子,阿爹没一会儿就醒了,安然无恙,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左稔慎身上蹭,说着些可怜她自小没爹又没娘,那么小被人卖的话,亲手把她拉到一厢房,一个劲的和她说这屋子只是暂住,他立马让人收拾给她住的屋子,并且叫来三四个丫鬟,五六个婆子给她使唤,然后用帕子擦着眼泪鼻涕,那叫一悲痛的先走开了。
“你爹很爱哭啊。”左稔慎很喜欢这个宅子、这个院子、这间屋子。他们都不知道,师父住的地方多单调,简直就一寸草不生,除了几棵干巴巴、师父独占不让碰的栗子树,就是师父的小木屋,一点别的都没有,花鸟虫鱼都不打他们那路过,偶尔有个走错的,还是毒蛇蝎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凄凉有多凄凉。哪像这地方这么花团锦簇,鸟叫虫鸣的,简直一荒野一花园的对比。
“那也是你爹。”左俊师纠正道。
“才不是呢,我又不是你姐。要我说几遍你才信啊。”左稔慎郁闷的在桌上翻翻找找,没找到什么想找的东西。
左俊师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来,摇晃着道:“是我姐吗?”
左稔慎凑过去闻闻,一股子浓郁的茶叶味,伸手去抢,被左俊师高高的举过头顶。左稔慎蹦了两蹦,够不着,犹豫再犹豫,终于没骨气的再次投诚:“是。”
“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去认认路。”左俊师把茶叶放在桌上道。左稔慎立刻抓过去,打开纸包欢乐的吃起来。
有钱人家的床都比师父的舒服。左稔慎在床上滚了很久,就是舍不得起来。左俊师在外头敲门同样敲很久,终于忍不住踹门而入,拎她起来。
“我是你姐姐,你居然这么对我。”左稔慎委屈道。
“一大家子等着吃饭,就差你了。”
“你们先吃呗,又没让你们等我。”左稔慎从左俊师手里溜开,抱着枕头趴回床上,“这床真软乎,我一整天都不要下去了。”
“家里都在等你过去好吃饭。”左俊师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不是他们非想等,是她一定要去,又把她拎起来,“没二话,快起。”
左稔慎嘟着嘴,只好起来去吃饭。饭厅里阿爹、后娘和一个瓜子脸、丹凤眼的小姑娘坐在桌边等候,满桌子的菜愣是一筷子没动。那小姑娘见到两人,站起来怯生生的叫了两声大姐和二哥。左稔慎被这甜甜的小声儿叫的很是心神荡漾,无比受用的一个笑脸送回去。左俊师完全不为所动,不理不睬的坐下来。
后娘瞅着左稔慎挨着阿爹左手边坐,左俊师坐在阿爹的右手边,自己的效娘只能坐在左俊师手下,嫉恨着他俩不在的时候,挨着阿爹的可是她们娘俩,不由得不快起来,哼道:“身为小辈居然要长辈来等,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真是没规矩。”
阿爹横她一眼,对左稔慎道:“昨晚睡得好吧?还舒服吧?”
“好死了,昨晚那张是我睡过最舒服的床了。”左稔慎兴奋道,“以后我可以天天睡吗?”
“当然,当然……”阿爹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起来,“都是爹不好,还你吃了那么多的苦,连舒适的房间都没有。”
“吃饭吧爹。”左俊师厌烦道。
左稔慎望着桌上的饭菜,犹豫犹豫,筷子都下在素菜的盘子里。阿爹见她不吃肉,以为她刚回来腼腆,舍不得跟人抢,就夹了两块好的放在她碗里,笑道:“吃吧吃吧。”
谁知左稔慎皱皱鼻子,瞥了眼左俊师的碗,见他碗里没放过肉,抢来换了。阿爹这才明白她不是腼腆着没敢吃,而是不想吃,不禁道:“稔慎啊,你怎么不吃肉?”
“我不喜欢吃。”左稔慎咬着筷子道。
“真是穷命,肉都不爱吃。”后娘插嘴道。
“不爱吃怎么啦,你才穷咧。”左稔慎不乐意道,快速的扒了几口饭,碗筷一丢,“我吃好了,我走了。”
“长辈还没下桌,你怎么敢走。”后娘用筷子指着她喝道,“真真没一丁点规矩,简直就是野丫头一个——”
“你怎么那么讨厌呢。”左稔慎不等她骂完打断道,“我招你惹你了,你干嘛老说我。”
后娘又惊又气又噎,捂着胸口不知道说什么好。效娘娇娇怯怯的扶着她娘,惶恐的柔声细气道:“娘,你没事吧?娘,你脸色好差,要不要请大夫?”
后娘顺势干脆捂着胸口唤心口疼,指责左稔慎粗鄙不堪。左稔慎哪知道她是装的,还真以为是自己吓的,气馁的嘟嘟嘴,鼓鼓腮帮子,不和病人争。
左俊师猛地摔了筷子,拉着左稔慎二话不说夺门走了。气的后娘指着他俩直抖,当时愣是没骂出来。后来总算是一口气吊上来,对着阿爹数落这姐弟二人是如何的没教养,左家要是落在他俩手里,那还不毁于一旦。
阿爹长吁短叹的摇头,放下碗筷背手也走了。气的后娘这通跳脚。
一将偷人
左俊师拉着左稔慎径直上了街。早上人并不很多,或者说镇上的人本来就不是很多,再加上是该干活的时候,除了街上摆摊的、街边店铺的伙计,路人稀稀落落。左俊师直拉着她走过两条大街,在一个捏泥人的小摊子前停下来,扔下两个铜板,拿了个骑着牛吹笛子笑得很快乐的小娃娃的递给左稔慎。
左稔慎拿在手里上下左右的看,觉得很好玩,余光一瞥,正见一个妇人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女娃手里也举着个小泥人。左稔慎嘟嘟嘴,瞥左俊师:“是不是小娃娃才玩这个的?”
“配你挺合适的。”左俊师答非所问,拖着她继续走。
来到一座茶楼,里面的人稍稍能多一点,可都是些老头子啥的。左俊师找了个靠墙的位置拉着左稔慎坐了。台子上,一位山羊胡子的老先生清清嗓子,喝口茶,开始声情并茂的说书。
左稔慎心不在焉的歪着身子听,都是什么将军行军打仗的英勇事迹,听来听去没觉得比手里的泥人好玩多少,就一门心思摆弄泥人玩,一不小心手一抖,把泥娃娃手里的笛子给碰弯了。左稔慎吓了一跳,心虚的瞟了眼左俊师,见他专心致志的听,没留意,忙偷偷去拨弄弯掉的笛子,想把它扳回去,谁知一用力,那小笛子彻底断了。
左稔慎心底里呜咽一声,仍旧一只眼睛瞥左俊师,手里使劲把断下来的小笛子往泥娃娃手里的半截上戳。
左俊师终于察觉到左稔慎不对劲,转过眼来道:“你在做什么?”
左稔慎心虚的赔笑:“没有,我在听啊,我很认真的在听。”敲着左俊师疑狐的别过眼去,她忙低头在断笛子上舔了一口,使劲往泥娃娃手里粘。还没粘上,不知是谁在后头拍她。左稔慎不悦的回过头去,却是一愣:这张脸好眼熟啊,是……那个谁吧。
“那个谁”一身捕快衣服,傻乎乎的冲她笑:“嘿,缘分呐,是不。”
左俊师闻声看过来,眉毛一挑道:“你一山寨大当家都能披了官衣在我家门前晃悠,这缘分还真不浅。”随即横眉冷对,“你我都出来了,寨子里谁管?”
“交给那个谁了。”单岱望爽朗的哈哈一笑,挨着左稔慎坐下来,打发似的一挥手,“就那个瘦不拉几的那个。你皱啥眉啊,没事啦,那些个弟兄也就在家吃吃酒赌赌局,反正最近也没活计,就当休息了呗。咋还皱眉?我跟你说啊,别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咱俩就算不在也绝对出不了事,就把心放肚子里拌饭吃。”
“我皱眉是想要你离我姐姐远点。”左俊师冷冷道。
“你姐是金子?挨都不能挨了?”单岱望说着,故意要去抓左稔慎的手。左俊师掏出一把匕首,“啪”的拍在桌上。单岱望干笑两声,乖乖的坐开,“逗逗乐子,你急啥。”
左俊师两眼仍旧扫着他的那身衣服:“这是你偷来的,还是?”言语间似乎不乐意听见有什么还有。
“镇上刚好招捕快,你不说最近寨子里缺钱吗,我顺便帮你赚点——喂,你脸色越来越不好了,要不去看看大夫吧?吓坏了小孩子可不好。”单岱望煞有其事道。
左俊师一张脸臭的要命,拽着左稔慎起身就走。左稔慎手里的那一小截笛子还没粘上去,被他一拽,不知道掉到哪去了。单岱望追出去,一把大官刀在身后危险的晃荡,唬得路人甲乙丙频频侧目。
左俊师拉着左稔慎几乎一路小跑,钻进小巷子里拐上几个弯,差点真的把人生地不熟的单岱望甩掉。
“喂,别走啊,等等我,你俩跑啥啊。”单岱望嫌弃官刀挂在腰间晃荡着难受,跑了没几步便扯下来拿在手里,追着左俊师他们喊。巷子里的几乎人家原本有的仆役或是主人家在门口闲聊,见他这样,以为抓贼人,纷纷躲回门去,关紧大门。单岱望一路追过几个拐弯,终于是追丢了。
那头左俊师拉着左稔慎从小巷子里拐了出来,走上大街,无意中扫见左稔慎气喘吁吁之余,手里仍旧攥着他给她买的小泥人,不由得道:“看来除了茶,你也很喜欢这个。若是别人,怕是早就掉了。”
“不会掉的。这是除了师父唯一一个别人送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好好收好的。”左稔慎笑道。
“说起来,你师父——”左俊师张望了一圈,见单岱望没跟来,继续道,“到底是个什么人。”
“师父就是师父啊,是好人来的。”左稔慎举着小泥人欢乐道,随即发现那半截笛子没了,忙背到身后挡着,生怕被发现了。左俊师完全没留意,带着她往回走。
回去左家的途中,一队十万多人的军队途径曲下镇,占了最宽阔的那条街道,偏巧那条路是他们回家必要穿过的,两人只好站在街边等着。等着等着,被甩掉的单岱望就找过来了。
“哎?不是说是道士将军的军队,将军人呢,你俩谁看见了?”单岱望推推左俊师道。
左俊师头疼的摇头。
军队走过一半,有骑马的、有徒步的、还有举旗的。突然,中间夹了一辆朴素的马车。左俊师只盼着这些人早点过去好甩开单岱望,单岱望只顾往马上看,没注意马车,只是心不在焉的说了句:“还有马车?把媳妇也带去了?打个仗也挺悠闲的嘛。”
他俩没留意,左稔慎看见了:车里的人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定定的看向她。那犀利的目光看得左稔慎怕了,躲到左俊师身后躲避开。
这道士将军原本没什么稀奇的,某某处学艺归来,参军报效朝廷,按部就班的往上爬。爬到不上不下的时候,突然出了个事故。那时候军中不知道闹什么,每天都有将士不明不白的死于非命,时间一长又查不出来缘故,军里都开始传说闹妖怪。后来越传越邪乎,说是个红衣服女鬼,因为生前被某某某将军无辜先那个什么后杀,心怀怨恨阴魂不散追来迫害忠良了。偏偏军中的将军又是个不信鬼神的,死都不容许和尚道士进军营。
就这时候,赶巧这刚刚入伍不久的姜将军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学艺出来的,是跟个道士拜师学艺的。别人一听:那敢情好,军中居然不让请道士,那就用自备的好了。推着他非要他降妖除魔。也刚刚好是真的闹妖怪,他一出手,立刻天下太平。于是乎,姜将军立即威名远播,传上朝野,皇帝一开心,让他连跳几级升了副将,其后又打了几次仗,立了战功,皇帝更开心,直接拎成将军。由此之后,年纪轻轻的道士将军方成了传奇。
左俊师和左稔慎回去左家,单岱望一路跟着。到了左家大门口,单岱望方才恋恋不舍的和左稔慎依依话别。左俊师厌烦的打断他道:“你还是赶紧回寨子去,别装什么官差。你的人头在悬赏单上可价值不菲。”
“你的也比我便宜不了几两,你不还照样往家跑。”单岱望挤兑左俊师道,“反正也没人见过我俩,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再说,官差也挺好玩的,还可以和左姑娘亲近亲近,是吧,哈哈。”
左稔慎只顾着手里的小泥人,睬都没睬他一眼。左俊师更是直接把左稔慎推进门里:“你少来亲近我姐姐。”
剩单岱望一个在门口叫:“我俩不是好兄弟吗,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啊,你看我胡子也刮了,头发也梳了,给我个机会吧就。”
路人一二三四频频侧目。
道士将军的军队在镇外安营扎寨,道士将军的脸色由苍白开始泛青,撕心裂肺的咳了两声,靠在榻上休息。副将看着心惊,劝道:“将军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要不我们现在这里修整一下,将军也找个大夫看看?将军这个样子,属下真是怕——”
怕什么自是不必说。不光副将瞅着揪心,就连底下的士兵也看得出一个月前还儒雅不凡、气宇轩昂的将军已经病得快不行了。那种病容就像是你轻轻上去捅他一下,他就能立刻倒地断气一样。自打将军生病到现在,他一次都不肯看大夫,到了今日,他已经连戎装都穿不动、马都骑不了,只能一身便装的躺在马车里。日复一日的眼见着将军病情恶化,不光是一干将领,就连士兵都怀疑将军病成这样到底能不能或者回去都城。
道士将军从胸口掏出一面花纹繁复的铜镜,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期间止不住又狠命的咳了几声。副将瞧着,心中奇怪将军一直喜好朴素简单,这镜子如此花哨,莫不是哪个相好送的,将军自知活不了,拿出来瞧瞧就当看见相好了?随即晃晃脑袋甩开这想法:谁说将军就要死了,胡思乱想胡思乱想。
将军随手把镜子放在榻上,虚弱道:“今日在街上看见的那位姑娘,你可查清楚是谁家的了?”
副将忙回查清楚了,是当地左家的大女儿。
将军无力的点点头,笑道:“把她偷来给我。”
副将应承之前,没走脑子的突然蹦出来一句:“将军偷人是要冲喜?”随即后悔不迭,直咬舌头。却不料将军居然笑答:“或许是吧。”
一轿送女
效娘正在试嫁衣。后娘在一边帮着摆弄,没事多插上两三个簪子表示富贵荣华,或者挑选首饰里最夺目的来给她戴上,恨不得把家里最好的家当都挂在她身上才好。左稔慎经过的时候瞧着门只是虚掩着,扒在门口小小的探着头往里望,瞅着那件红艳艳的嫁衣很是憧憬。
“喂,你扒着门看什么。”后娘发现,厉声喝道,快走几步拉开门来,却堵在门口没有放她进来的意思。
“我路过,看看嘛。”左稔慎无辜道。
效娘抬着手转了一圈,冲左稔慎娇笑道:“姐姐,我穿嫁衣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左稔慎憧憬的点头道。
“那姐姐是不是很记恨我呢。”效娘委屈的用袖摆挡住半张脸,娇娇怯怯道,“姐姐看着我的时候是不是都是在想:这衣服明明该是我的,偏叫妹妹抢了去。姐姐是不是好恨我呢,恨不得我死掉好把夫君还给你。”
左稔慎一愣,后娘用力的推搡她走开,大声责骂她以后不要靠近效娘,当初是她没缘分自己走掉,怨天怨地也怨不着人,现在别来祸害别人。左稔慎嘟着嘴走掉,左俊师撞见,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就拉到自己屋里去,拿出一罐茶叶哄她:“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了?”
左稔慎一看见茶叶就眉开眼笑什么都忘了,欢喜的开了盖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左俊师耐心的看她抓到第十把,终于耐心耗尽抬手抢了罐子,低头一看,大半都被她吃掉了。左稔慎可怜兮兮的望着那罐茶叶,很是舍不得。左俊师把茶罐放在一边,打发她道:“看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回你屋里祸害茶叶去。”
左稔慎不情不愿的起身,猛地拿走那罐子茶叶,抱着跑掉。
左家这边痛并快乐着,副将那边就头疼得要死。自从将军说要偷人,左稔慎就没出过门,他带着一队人在左家门口憋啊憋,憋了两天愣是憋不出人来。副将这通心急如焚,生怕冲喜晚了将军挂了,一狠心一跺脚,振臂一挥道:“偷不出来,进去抢。”
副将抢人的方式也挺别致,他亲自找上门,对阿爹指名道姓要左稔慎。阿爹惊讶的同时束手无策,懦弱的磕磕巴巴的问副将突然要他的女儿是为什么。副将脸不红心不跳的直接宣扬是要给将军找老婆。刚刚好后娘听说有人来专门找阿爹,躲在堂后偷听,一听说是将军想要找媳妇,想那秀才能有什么前途,就算有,又得爬到几时,哪有现成的将军这样的现成,登时动了心思,拽过一个丫鬟推去把阿爹叫到后面来商议。
阿爹愁容满面,一万个舍不得刚回来的女儿这么又没了。后娘却喜不自胜道:“既然老爷舍不得稔慎,不如把我们的效娘嫁过去。老爷不是希望日后稔慎嫁的离家近些,正好可以让稔慎嫁给秀才,也免得镇上的人说闲话认为效娘抢了姐姐的夫君。”
阿爹犹豫再犹豫,终于扛不住后娘的念叨,默认答应了。后娘这次亲自出来和副将道:“我们的大姑娘生性蠢顿又不懂规矩,恐怕将军失望。倒是三姑娘冰雪聪明、秀外慧中,不如大人带了我们的三姑娘给将军,保证将军中意。”
副将坚定的一口回绝:“将军说了要左家大姑娘我们就只带大姑娘回去。”
后娘之后一味的苦苦夸赞她的闺女,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无奈副将就是不松口。阿爹忍不住拉她悄声道:“既然将军认定了稔慎,就算了吧,送稔慎去就是了。你再这么争下去,万一惹怒了将军,我们家八成就要吃苦头了。”
后娘拂袖表示不愿意,但只能由着阿爹表示准备一下就将大姑娘送去,心里盘算起别的主意。副将觉得姑娘要出门前准备准备也是应该的,约定完明日来迎接左稔慎,便带人先走了。
副将前脚刚走,后娘就拖着阿爹回房商议起要用效娘顶替左稔慎送给将军。阿爹其实挺感激他这老婆体谅自己舍不得失散多年的女儿,肯用自己的女儿去代替稔慎,但同时也奇怪她为什么这么坚持非要换不可。
后娘无比诚实:“老爷,你想啊,嫁给将军,哪怕是当妾,那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原本老爷你就舍不得稔慎嫁的远,那效娘去享这个福不是天经地义?”
“可是……”
阿爹还没可是完,后娘便抢道:“有什么可是的,反正那个将军也不认得哪个是哪个,就算换了也没人会知道。再说了,比起稔慎,效娘讨人喜欢多了,谁都会喜欢效娘多的多,哪还会有人喜欢那个粗俗的稔慎。你呀,不过是个商人,只有靠女儿嫁个有权有势的人家才能不被人低看,那当然是送人见人爱的效娘去勾住将军的心了,难道让稔慎去惹将军讨厌,害得我们家更惨?”
阿爹苦恼良久,到底承受不住后娘的耳边风,默许了用效娘顶替稔慎的主意。当晚,后娘便去到效娘屋里,把自己最好的首饰送去,费心挑选华丽的衣裳,立誓要把效娘打扮的最天香国色的送过去,闹得效娘屋里的丫鬟们手忙脚乱,一晚上热闹非常。
而左稔慎那边早早睡下,一夜安静无话。
第二日,副将租了一乘小轿早早来接人,因为他是没见过左稔慎的,见了盛装打扮的效娘,心说将军眼光还不错,二话不说的送她上轿带走。那效娘心知要攀上将军,不知多欢喜,在轿子里一味的偷笑。后娘望着自己的女儿自此飞黄腾达,更是喜不自胜,倒是阿爹因为偷偷换了女儿,心里揪着疙瘩,总是开心不起来。
左稔慎和效娘并不住在一个院子里,直到效娘被送走,下人们背地里说道此事,才知道效娘被将军收了去。左稔慎还在想:将军啊,不知道多凶神恶煞呢,说不定长的也很凶神恶煞夜叉一样,效娘那么娇娇怯怯的,去配将军……好可怜哦。兀自浑身一抖,到左俊师屋里抢茶叶吃去了。
再说副将那头。副将将效娘带到营地,送到将军帐里。将军脸色苍白的完全没有血色,正靠在榻上喝汤药,副将恭恭敬敬的把效娘请进去,然后识趣的率领一干伺候的人全都出去。
效娘立在不远处,羞涩的低着头,却忍不住偷偷抬眼偷看将军模样,只见他虽然虚弱的很,但是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看上去一团和气容易亲近,不像说书人讲的那些将军虎背熊腰凶神恶煞,不由得芳心暗动。
将军喝完药汤将药碗放在桌上,这才抬眼来看效娘,因为她低着头而看不大清楚容貌,便轻唤她抬头。效娘含羞带臊的慢悠悠抬起头来,将军却眉头微蹙,觉得这个姑娘并不是他在街上注意到的那个姑娘。将军不确定的拿出那面铜镜照了照效娘,待看清楚里面的人影后将铜镜放在腿上,温和道:“你是左家的大姑娘?”
效娘走前后娘左叮咛右嘱咐要她记住顶着左稔慎的名,闻言,幅度小小的点头。
“左家可还有别的女儿?”将军又道,仍旧语气温和如春风。
效娘又是点头。
将军笑道:“那好,换了她来。”
效娘一愣,顾不得许多直望着将军:“将军——”
“我看见的姑娘,不是你。”将军无力的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效娘一动不动,只是呆呆的望着将军,慢慢的表情变得委屈,一双丹凤眼含着泪望着他,像是被始乱终弃的可怜女子乞求怜悯。将军见她不肯离开,便高声叫了副将进来道:“你带错了人,去左家接另一位姑娘过来。”
副将对于带错人回来很是惊讶,指着效娘道:“左稔慎嘛,左家的大姑娘嘛,就是她没错啊。将军,不是你病花眼了吧?属下看还是请大夫靠谱,这个冲喜啥的……还是先请大夫吧。”
将军摇摇头,和善道:“去带了左家另一位小姐来。顺便送这位姑娘回去。不要闹得满城风雨,免得坏了这位姑娘的名声。”
副将无奈,只好带了效娘出来,幸好轿子还没送回去,正好装了效娘回去左家换人。副将听将军那话,看来是知道要他带来的姑娘长得是什么样子,多多少少也猜到是左家暗自换了人害的自己办错差,难免心中气堵,到了左家,凶神恶煞的不等通传便闯进门去,把效娘赶出轿子让她去找她爹来。
阿爹听闻副将这么快回来,还把效娘送回来,心中不由得害怕是偷换女儿被人识破,心惊胆战的拉着后娘一起去见副将,来的路上一个劲儿埋怨后娘多事,后娘得知自己的女儿反倒被送回来,心中不知道多气,没好气的剜了阿爹两眼,阿爹气馁的不敢多言。
副将本就生得高大雄厚,扳着脸难免会显得凶恶,阿爹一见他和之前态度不同,立刻吓得腿打颤,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你家是不是还有个女儿,速速送来。”副将喝道。
一师威武
后娘眼白一翻:“没了,我们家就这一个女儿。”
阿爹啥也没喝还呛了一下,胆小如鼠的瞥副将的脸色,果然见副将的脸更狰狞,偷偷的捅后娘,小声道:“送哪个不是送。”后娘甩他一下,毫不动容。阿爹亲自对副将道,“有的,我还有个女儿,这就送她出来。”说罢,随意抓了个丫鬟去后宅叫左稔慎来。
左稔慎在自己屋里左手摆弄着左俊师送的泥人,右手抓着罐子里的茶叶往嘴里送,惬意的扭来扭去。那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喘了两口气,二话不说拽了左稔慎就往外冲。左稔慎怎么也是个妖怪,不乐意的时候甩开个人太容易了。
“去哪啊?”左稔慎甩开丫鬟道,差点把丫鬟甩出去。那丫鬟勉强抓住门才站得住,焦急的语无伦次的道出外头是什么情形。左稔慎本就是个胆小,一听是来抢老婆的,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躲了,哪里还肯去,左思右想躲哪都不安全,落跑去到左俊师房里。偏生左俊师不在,出去说服单岱望回寨子去了。
很快的,因为没有见到左稔慎出来,阿爹又让后娘来找。后娘找到左稔慎,先是一通不耐烦的责骂,继而一摆手示意她跟着去。左稔慎最怕她了,生怕自己不听话她再扭过头来骂人,灰溜溜的跟着走。
来到堂上,那副将好不容易被劝服坐下来喝茶,脸上难得缓和两分,一眼又瞅见另一个左姑娘,立马想起来自己先头被骗,脸色反倒阴回去三分。左稔慎只听说是将军要讨老婆,以为来的这个就是将军,看他凶成那样,登时怕兮兮的躲到柱子后头死都不肯跟他走。
副将再怒,那也是将军要的女人,上去死拉硬拽总归是不好,于是乎,副将拼老命的瞪阿爹,阿爹都快哭了,千般万般的舍不得,攥着左稔慎的手张了半天口,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后娘急了,一把推开阿爹,点着左稔慎道:“别磨磨蹭蹭的,还不快跟着去。”
偏生左稔慎真是怕她,再次灰溜溜的蹭到副将边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宣誓着此物可以随意带走。于是,副将毫不客气把她给带走了。
左爹呜呼哀哉家门不幸,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效娘见外人走了,跑出来和后娘哭诉,后娘安慰她道:“那丫头哪有那么大的福气做什么将军夫人,不过将军一时兴起罢了,以后必定是要被遗弃的。你安心嫁给秀才,说不定日后还能成个一品夫人呢。以后的事,谁会知道,指不定谁威风过谁。”
左爹仍旧唉声叹气,直到左俊师回家来,左爹才心虚的落跑躲回自己屋里哀怨去了。
这一次,副将心有余悸的在帐子前转悠几个圈,愣是没胆子把左稔慎丢进去,还傻瓜似的问她道:“将军看上的那个女人,是你吧?”
副将很郁闷,这给将军找女人怎么比打仗还费劲呢。
“我哪知道你那将军是谁。”左稔慎诚实道,登时被副将剜了一眼,吓得躲开十多步,副将还得过去把她抓回来,然后再也不管是不是直接推进帐子里随将军自己认。
左稔慎踉跄一下,跌进帐子里。将军仍旧倚在榻上,见她进来的方式微微错愕,继而温润的笑着招呼她过去。左稔慎一步一蹭的过去,距离着他两尺来远的立着,怯生生的用眼睛瞟他。将军拿了那面镜子照了照左稔慎,瞅见镜子里的那棵人参,清清淡淡的笑了笑,收起镜子来,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左稔慎刚才看他拿镜子照自己,想偷看来的,谁知他拿镜子的角度在她的位置看去偏偏什么都看不到,现在见他又要自己坐,便道:“我坐过去的话,你让我看那个铜镜好不好?”
“好啊。”将军笑道。
左稔慎立刻坐到他身边,伸手过去管他要镜子。将军再次把镜子拿出来,交到她手上。左稔慎新奇的接过去,照着自己,却见里面只有一棵大大的人参,心想着镜子不是该照人容貌的吗,难道自己变错了。如此想着,一手拿着铜镜,一手摸摸自己的脸,感觉上是人脸没错啊,只好又翻转镜子。
将军按住她的手,握着镜子连同她的手照着她的脸,然后对着镜子里的人参笑道:“你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原来的样子了,是不认得了吗?”
师父很久之前就一直嘱咐她不能让人知道她是人参精,否则会被抓走吃掉。将军这话吓得左稔慎手一抖,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瞟他,笨拙的分辩道:“才不是呢,是你的镜子坏了,乱照东西,我是人啊,才不是这里面的东西呢。”
将军含笑收回镜子,却扣着左稔慎的手不放,淡淡道:“是吗?”
左稔慎怕兮兮的往回抽自己的手,纹丝不动,不由得更加害怕,颤抖道:“是啊,当然是了,就是你的镜子坏了,我不是人参,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将军手上用力,将左稔慎拽倒压在榻上,近在咫尺的对左稔慎报以歉意的笑:“抱歉了,人参姑娘,我已是别无他法了。”说着,飞快的将一张符咒贴在她的额头。左稔慎呜咽一声,随即变回人参模样。将军叹息一声,拿起人参来,可惜连个想想是要煮了吃还是炒了吃的功夫都没有,便被一股强劲的风扇了出去摔在地上,手里的人参也掉了出去。
一个风神俊秀如神仙般的年轻男子神情冷傲的“啪”的合上手中的折扇,优雅的走来,用一块帕子包住人参收入袖中,冷冷的瞥了将军一眼,翩然离去。
风吹动帐帘,恍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将军费力的扶着榻站起身来,唤进副将:“你刚刚可曾见过一个男子进入帐中?”
副将挠挠头:“没有。”
将军摇头苦笑:“原来是有主的人参。”
方才那个包走人参姑娘的男子便是人参姑娘传说中因为一颗栗子罚她去守墓的师父墨公子。墨公子片刻之间行至十里之外的树林中,见四下无人,自袖中掏出人参,将帕子一抖,把人参摔了出去,随即折扇一扇,扇掉人身上粘着的那道符咒,随即,左稔慎再次变回人形,重重的摔在地上。
左稔慎委屈的爬起来,浑身揉,瞅见墨公子,登时眉开眼笑的就要扑过去。欢喜道:“师父,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墨公子仍旧冷冰冰的一张脸,折扇一扇,将她扇了开去。左稔慎撞在一棵树上,再次委屈的揉着身上疼痛的位置爬起来,这次乖乖的没再扑过去,隔着三尺冲着墨公子还是很开心的笑:“师父,好疼啊。”
墨公子冷哼一声,反手折了身边的树枝,走近她两步,劈头盖脸的打下去,每一下都狠狠的抽在她身上。左稔慎抱着头缩成一团蹲在地上,疼得呜咽着求饶。墨公子不为所动的仍旧抽打,大概百十来下后,方丢开树枝,冰冷道:“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被莫名其妙的人吃掉。”
左稔慎疼得动都不敢动一下,可怜兮兮的点头。
“你日后若是再敢下山一步,我就打折你的腿。”墨公子说罢,翩然向东而去,十几步之后仍不见左稔慎跟上来,回头喝道:“还不跟我回去。”
左稔慎咬牙忍着疼,勉强爬起来费力的跟了上去。
墨公子箭步如飞,左稔慎浑身都疼,跟得十分费力,但好歹是回来了。墨公子的这座山上,从山脚到山头,除了几棵栗子树可谓寸草不生荒凉无比。在山头之上,两座小屋相隔不远,大一些的属于墨公子,几棵栗子树就长在墨公子屋子边上。另一边小的那个是左稔慎的屋子,边上零落的有几根绿色的小草,可怜巴巴的像是风一刮就会没了似的。两屋之间靠近墨公子屋子那边,摆着一张石桌,不多不少两个石凳宣告这里鲜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