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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压得很低，好像一伸腰一抬头就能触碰到一样。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因子，偶尔一阵风吹过，未能带来清爽，反而掀起一片灰尘顺着正在翻修的一条大公路乌烟瘴气弥漫开来。
这是在远离大城市的一个偏远小县城，随着全中国经济飞速发展，小县城的基础设施也在进行翻修改造。不过这条大公路因为是通往县城的主干道，没办法完全隔断，只能隔起一半让车辆通行，另外一半正在将原来的柏油路面，改造成钢筋混凝土结构。
所以人来车往只能靠着一边走，压抑而燥热的天气，更使人感觉肮脏而拥挤。偏偏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堵在人行道上，一个个扬拳踢脚骂骂咧咧，惹得行人纷纷避让。灰尘从几个少年人腿间钻过，直扑到中间一个同样十二三岁的男孩儿身上。那孩子侧翻在地无力招架，只能用手抱着头咬牙苦撑。他一张小脸已被污渍遮掩，几乎看不清本来肤色，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小小的年纪，他眼中居然没有眼泪和悲伤，而是充满了仇恨与绝望！
这个孩子叫董铁柱，而围着他拳打脚踢的那几个少年全是他的同班同学。今天是星期五，为方便住读的学生回家过双休，学校下午少上了一节课。这几个学生包括董铁柱其实都不是住得太远，只因晚上要上晚自习，所以都在学校住宿。董铁柱跟其中三位还在同一个宿舍住，只不过董铁柱从小就惹人厌，今天在学校又无端惹到了其中一个，结果一下学就被他们几个邀三唤五地追了出来。董铁柱双拳难敌四手，虽拼命抵挡，还是被几个小儿打翻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小春，快下雨了怎么还不赶紧回家？”
一声呼喝让几个小少年停下手脚，其中一个敦敦实实叫李晓春的，回过头去唤了一声：“舅！”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骑着自行车过来，跳下车将车停稳，向着倒在地上的董铁柱望了一眼，迅速向这边走了过来。
“放了学不回家，又在这儿欺负人？”青年人一边呵斥，一把将李晓春一手拉开。
几个小儿见有大人来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忽然一哄而散。
那青年弯腰伸手将董铁柱拉起来，看见董铁柱鼻子正流着血，瘦瘦的一张小脸上也有两块乌青。而他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上，很显眼地打了一个补丁！
在这个年代居然会穿补丁衣服，可想而知他的家境是如何的穷困窘迫，那青年立刻回脸去骂李晓春：“小春，你怎么可以跟这么多人欺负人一个？”
“是他自己欠捶好不好？”李晓春骂骂咧咧很不服气，“你闻闻他身上有多难闻！这么大的人了还尿床，搞得我们全宿舍的人都恨他，何况……你看看我胳膊上还被他抓伤了呢！”
一边说，李晓春将一条手臂伸到青年人眼前。青年人见他手臂上果然有一道红红的伤痕，稍微皱了一下眉，转过头去看向董铁柱。
董铁柱倔强地站在那儿，既不去管鼻子里的血，更不理会身上脸上的污渍灰尘。他的确从小到大一直有尿床的毛病，就是此刻，他身上就散发着难闻的尿臊味儿！所以他等着眼前的这个大人露出厌恶的神情，甚至是等着他扬起手来挥他一巴掌，以替他外甥李晓春出气。
而如果这个大人真的这么做了，就算会被打死，他也要扑上去咬这个大人一口！
可是眼前这个大人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尿床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再大一点儿自然就好了！”青年人说，停一停，再加一句，“你爸妈没有带你去医院检查过吗？”
瞧青年人的脸色就知道他一定闻见了董铁柱身上的尿臊味儿，但是他居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厌恶与反感，反而一直保持着和颜悦色。那让董铁柱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能闭紧嘴巴继续瞪着青年人。
“他爸死了，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上吊了，他现在就只有爷爷奶奶！”李晓春插了一句话。
就这么一句话，董铁柱清楚地看见，那个青年人本来温和俊秀的脸庞上，腾地一下子布满了火气！
“那你还欺负人家？我告诉你小春，再看见你欺负他，信不信我捶你？”
董铁柱从小到大早就被欺负习惯了，在很小的时候，受了欺负他会哭，但是后来他发现哭泣只会带给他更多的耻笑与侮辱，所以渐渐的，人家欺负他，他只会拼死反击！用手抓，用牙咬，实在是打不赢了，他会默不吭声咬牙硬挺，绝不哭泣，更不求饶。
可是现在，就那青年人的一句话，就像有人用手在他心上狠狠捏了一下，他开始禁不住地浑身抽搐，而久违的眼泪，也从他因瘦削而显大的眼睛里迅速涌出。
“别哭！”
青年人伸手在身上摸了一下，可能是没找到面巾纸一类，他干脆抬起袖子来帮董铁柱擦抹泪湿的眼眶、以及流着鼻血的脏兮兮的小脸。
他身上穿着一件不容易显脏的黑衬衣，应该是马上要换洗了，不过董铁柱还是立刻抬起手将青年人的手拨到一边，迅速抽了一抽鼻子将眼泪忍了回去，自己用手将脸面擦干。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青年人软声询问，没有因为董铁柱的倔强而改变温和。
“他们家就在老城区那边，房子可破了！”又是李晓春接了一句。
“那你赶紧回家去！以后不准欺负他知道吧？”青年人回头交代，“你还想让我帮你买一套《射雕英雄传》，就凭你这样欺负同学，我还敢给你买吗？”
“我以后不欺负他行了吧？”李晓春本来有点儿倔，但听青年人这样一说，马上就老老实实。
“那你赶紧回去！”
“那你去广东之前一定要帮我买到《射雕英雄传》！”李晓春讨价还价。
“行啦！”
青年人伸手在李晓春后脑上拍了一巴掌。李晓春嘿嘿一笑，终于转身跑走了。
青年人抬头望望天，感觉愈发阴沉起来。董铁柱一直站着没动，青年人见他的书包被扔出老远，走去帮他捡起来，再给他挂在肩膀上。
“我跟你一个方向住，正好顺路！”他说，在董铁柱头上轻轻揉了一下，“坐我的车子走吧！”
董铁柱张口想拒绝，但是看着青年人温和的眼光俊秀的脸，终于还是点了一下头。
青年人笑一笑，把自行车站架打起来，自己先跨上了车子，等董铁柱骑到了后座，才用力蹬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