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铁柱坐在离火车站不远的一家西餐厅里，心里边乱糟糟的一团。
这是他刚从老家回到广州。一下火车，想起金铃说的贺永亮为了能够离他近一点儿，已经来广州做了一年多的事情，他有一种按捺不下的冲动。
他想见见贺永亮，不为仍然有爱，只为不想让贺永亮继续为他牵肠挂肚。
可是肖涛一再声明，不许他跟之前的爱人见面，如果让肖涛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以肖涛狠辣的行事作风，他很清楚会有怎样的后果。可是如果真的不见，想想金铃所言贺永亮为了找他一个月瘦下去十几斤的那些话，他又怎能忍心让贺永亮继续经受无日无夜牵挂担忧的折磨？
见？还是不见？如果是他，他会选择现在就见？还是等一年之后跟肖涛约定三年期限满了再见？
答案很清楚，他会选择现在就见。因为，很多事情一旦知道了结果，反而能够坦然面对。正因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种牵挂才更揪心。
更何况，就算他不跟贺永亮联系，贺永亮从金铃那儿知道他的情况以后，也能忍住不联系他吗？
恐怕是不太可能。
所以他终于掏出手机，拨通了金铃给他的贺永亮在广州的手机号。
“您好！哪位？”里边很快传出贺永亮的声音，温和安静，一如往昔。
“叔，是我，小柱！”董铁柱听着这声音，鼻中一酸，眼圈就红了。
“小……小柱？”贺永亮的声音陡然间提高了八度，一向沉稳的他，很明显从什么地方跳了起来，“你……你……你……在哪儿？”
“我一直在广州啊！”董铁柱抽一口气，让自己尽量保持着平稳的语速，“现在在火车站附近一家西餐厅，叔……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过来跟我见个面。”
“你怎么跑到火车站去了？又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贺永亮一连串地问，但随即就自问自答出来，“你不会是……才回过老家吧？”
“是！我趁着清明回去给爷爷奶奶上坟，顺便……去看了干妈跟金铃姐。”
“那行！”贺永亮毫不犹豫，“你把西餐厅的地址名称给我，我现在就赶过去。不过……我现在离火车站有点儿远，你得多等我一会儿。”
“要不……叔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我赶过去见你吧！”
“那不如我们俩同时往中间赶，就在××区××街××大厦下边碰头吧！”
“行，叔，我听你的！”很自然地，董铁柱说出了从前跟贺永亮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说的一句话。
等挂上电话，董铁柱心里也不知道是激动，是忐忑，还是有一点点将要重逢时的兴奋与迫切。他呼口气定定神，招手叫来服务生买了单，随即出门打的，奔向目的地。
在××大厦前边下了车，四处一望，没见有贺永亮的身影，估计是还没到。董铁柱掏出手机想再打一次电话，想想贺永亮此刻一定比他更心急，所以他又收起手机，走到一棵大树荫下站住，掏出烟来抽了一口。
一根烟抽到一半，听见有人说了一句：“你还学会抽烟了？”
董铁柱身上一颤，僵硬着脖子向声音来处望过去。一个男人静静地站在离他不远处，依然是那么的温和，也依然是那么的安静而儒雅。但，两年的时间过去，他看起来确实消瘦了好些，也沧桑了好些。甚至于，董铁柱感觉自己坐那五年牢出来看见他的时候，都没有这两年的时间变化这么大。这两年他的突然消失，显而易见对贺永亮该是怎样的一种心理重压与折磨！
“叔！”倏然地，董铁柱的眼眶变得红通通的，“你……瘦了好些，也……老了好些。都怪我，是我让你……一直挂着心！”
“你突然就无影无踪了，也不知道你那三十万从哪儿弄来的，我能不挂心吗？”贺永亮说，一如从前的平淡而沉稳。然而他红润的眼眶，簸动的嘴唇，却无不泄露出内心澎湃汹涌的情感。
他缓步走向董铁柱，走得很慢很慢，一直走到董铁柱身前站定，两眼一眨不眨瞅着董铁柱看。
“你也……变沉稳了！”他说。
“叔！”
董铁柱再叫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年来在肖涛面前从不曾失控的情绪突然翻涌而上，瞬间将他整个淹没。
贺永亮一伸手，将董铁柱比他高了半个头的身体搂在了怀里。董铁柱遏制不住地，就在他肩头抽搐不止。
※※※
董铁柱坐在椅子上，瞅着对面正在看菜单的贺永亮发呆。方才他在贺永亮肩上哭了老半天，情绪才舒缓下来，之后两个人一起来到××大厦下边一间咖啡厅坐下。
董铁柱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哭。这两年跟肖涛在一起，他一直心硬如铁，别说哭，连眼圈都没有红过！并不是说他对肖涛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他喜欢肖涛，这一点无可否认。可是为什么他在肖涛面前可以镇定如恒？为什么在贺永亮面前就是会控制不住？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认识贺永亮的时间远在肖涛之前？
更何况，他哭的是什么呢？是这两年多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情感爆发？还是……虽然这两年锦衣玉食，肖涛更是对他千依百顺，但是他心里还是很憋屈？因为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你看啥呢？”贺永亮点完饮品，抬起头来问他。
“叔，你真的……老了好些，这两年……是不是让你……很揪心？”董铁柱问，还是感觉心里酸酸涩涩的。
“你废话！”贺永亮瞥他一眼，“你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我最怕的是，你那三十万来路不明！”
“我当时……没考虑那么多，我就想……帮叔做点儿事情，谁知道……反而让叔更加难受！”董铁柱艰难解释，不过确实也是实话。
“算了，你确实帮到了我，我用那三十万元还清了外债，还帮金铃安排好了以后的生活……”
在贺永亮说到这儿的时候，有服务员替两人送上饮品。贺永亮闭上嘴，等服务员走开，他一边用小勺轻轻搅拌咖啡，一边瞅着董铁柱重新开口。
“看你身上的打扮，这两年应该是混得很不错了。听金铃说……你给的三十万，是因为……有一个大富翁看上了你，是这样的吗？”
“……是！”良久，董铁柱才回答，低下头来不敢看贺永亮的眼睛，“叔，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贺永亮立刻接口，“真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因为金铃……让你承受那么多本不应该由你来承受的压力。要不是这样，你又何必去投靠别人？”贺永亮轻轻一叹，转口问他一句，“你现在……跟那个富翁，感情还好吗？”
“还……行吧！”董铁柱硬着头皮回答，“他对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董铁柱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想把手机直接关掉，可是如果他真的关掉手机，会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他费劲解释。所以他向着贺永亮抱歉地笑了一笑，还是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