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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已经凝固。
楼下传来同事们陆续下班的互相招呼声。汽车，摩托车，一辆辆发动，鸣笛，远去。办公室内光线开始变得幽暗，饮水机自动接电，传来“嗡嗡”的烧水声。
我一直没有支声，看着自己蜷曲的指节，凝神静气，仿佛在专注地欣赏一场美甲艺术。心底却滋滋生响，气愤难平，长海叔，你为何对东东如此掏肝掏肺？难道你已经忘了他自小而来的顽厉表现，至今对未来还心存一丝美好憧憬？你这么多年的含辛茹苦，换来他绝情而去，你付出青春而呵护不悔，他却被一声唿哨吸引而远走高飞！他之所以今日重拾温情，图的是什么，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抑或你其实早已心知肚明，无奈父爱如山慈骨柔肠，你最终无法放弃父子情缘，只得忍痛割肉喂鹰？
长海叔看着窗外朦胧的街景，无声地抽着香烟，空气里弥漫着一层层淡蓝色的烟雾，如暮霭停留在固定的高度。每次只要我脸上表现出倔强的不悦，长海叔总是嗓门紧闭干坐一边，以极大的耐心，等待我自我疗伤的顺利结束。
看到长海叔突如其来的安静，我不忍继续指责这看似很傻的决定。不知我到了这般境地，长海叔会不会倾囊相助？十年朝夕相处，十年舔犊之情，期间的感情深度，或许已超过我的市井想象范围。
长海叔！也许你内心的艰难抉择，此时正如惊雷拷问大地，而我，只是一个伤心的知己，无法为你扭转这转眼将至的败局。
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绞尽脑汁。忽然，我想到了一步缓兵之计。
“叔！”
“嗯？”长海叔回头看着我。
“我想问你几句话，你可要说实话，嗯？”我走上前去，挨着坐在长海叔身旁，把长海叔厚实的大手，放在我的膝盖上。
“说吧，宝啊，叔干嘛骗你？”
“叔，你现在手头上到底有多少钱？”
我不敢看长海叔的眼睛，只是用看来善解人意的举止，谋求得到一个真实的回答。
“宝啊，叔不想骗你，我这么几年在外头收入是不错，可回来后重新修了房子，打了只小船，缴了三年承包金，只剩下十万来块了。”
“那你给东东八万元，依我看肯定是太多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明天告诉东东现在手头上只有三万块，其他的钱被我二舅家盖房子借去了，今晚已经去过了没要到，说是要过年才会有，就这样先跟他拖一下。如果他知难而退，那就最好，如果他死缠烂打，说明他借钱有问题，谁知道这钱他拿去是不是买车？再说，买车可以贷款，他只要凑足首付就可以把车开走，不会影响他谈女朋友的。”
我一鼓作气说完，静等长海叔表态。
“他今晚会来电话。”
怪不得长海叔赶在下班之前来找我，原来他也想听听我的意见，好在晚上回复东东。在他心底，我早已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个有头脑有学识的大人了，是个可以动出脑筋，想出点子的人。
我不禁感到欣慰。
“叔，你就依我的话，说给他听，看他的反应。”我以极大的耐心诱导长海叔作出决定，就像考场外焦急的父母，心里极度担心场内的答案。
“真的买部车也没啥，我就怕他不是这么花钱，天高路远的，谁知道他的心思。”
“叔，你就当自己没这么多钱，总不能为这事向亲戚朋友去借吧？先稳住他一下再说啦！”
“嗯，先这样说试试，看这小子什么态度。”
我长长地嘘出一口气。
长海叔似乎也缓过了神，站起身帮我擦起了茶水柜。我坐着整理资料，看看长海叔叼着烟卷手脚利索的样子，心里转忧为喜。
“宝啊，去叔家里吃晚饭！”长海叔一边忙着，头也不抬地对我说。
“叔，这么晚了，就在分局食堂随便吃点吧！”
“叔早准备好了，今天星期五，明天又是你双休日，我刚才烧好晚饭才过来的，呵呵！”
“真的？菜都烧好了？”
心里一阵喜悦，办公室里洋溢着温馨的氛围。
“骗你干啥？有你喜欢的蒜子鳝筒汤，昨天清芦根又捉到一条鲶鱼，下午才杀了红烧的，还有你桂芬姐拿过来的桂花糖藕，还有些啥你自己去看吧！”
“这么多菜啊！叔，今晚你是特意请我客吧？”我嬉笑着说，心里等待一句肯定的回答。
“当然是啦！家里红酒也有，今晚就多喝点，明早睡个懒觉，好好休息一下喽！”
“叔，你让我住下？”
“晚上还回去干啥？”
心里简直不敢相信，长海叔今天过来探望，竟然还让我住下！强压住心头泛滥的高兴与激动，装作没事一般地看着电脑屏幕，等待着专属于我俩的夜晚，准时到来。
没有听从我的劝阻，长海叔执拗地从走廊找来拖把，帮我拖地。看着他健壮的腰肢随着拖把专注地扭动，我如何还能专心看得进一个字？
“叔，那我把车放在局里了，坐你摩托车回去。”
我不想再把帕萨特藏来藏去，不想再被到处走动的桂芬姐发现。今晚我会早早地关紧长海叔家的院门，不会让任何人看见。
我装出手头事情很多，拖拖拉拉直到快七点才办完。看看窗外除了几盏昏暗的路灯，街上已没有几个行人。我坐上摩托车后座，用力向长海叔蹭紧。长海叔扶好车把，扭头说：“坐稳了，小心摔。”
“嗯！”
用力抱紧长海叔的肚子，胸口紧紧贴着长海叔壮实的后背，没留一丝缝隙。才开出一小段路，我忽然想起没拿换洗衣服，赶忙凑在长海叔耳朵上说：“叔，我忘了拿裤头袜子，要不要掉头回去？”
“算了算了，没带的话，明天就甭穿了，哈哈！”
“叫人看见了！”长海叔向后仰了仰头，说。
“没事，叔，我用包挡着呢！”
欢快的感觉，今日重现，就这样一路向前吧，真的不愿回头！
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我也不愿接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