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的干部例会其实是走走过堂。除了形式上布置一下本周工作重点,传达市局的最新指示之外,就是安排一些会议。我注意观察每个人的表情,大家看上去都很精神,或许昨天被大雪缠住了脚步,难得在家里好好休息了一回。
没有人看上去反常。刚才上楼的可能不是这些科长主任,我暗暗嘘了一口气,安慰自己不必过于担心,宿舍里光线很暗况且玻璃又有反光,就是趴在窗口也不一定能看清什么东西。
例会结束后我直奔市局,今天约定移送三驾马车的案卷。刚到市局大楼的电梯口,迎面碰见黄茵茵从电梯里出来。黄茵茵今天穿了件紧身的火红色羽绒服,外加一条深蓝色加厚牛仔裤,可在头顶却挽了个高高的发髻,把棕黄色的头发堆成了一座死火山,看上去既青春,又老气,感觉味道很怪。
“茵茵,要出去?”
我忙着招呼了一声,想进电梯,又收住了脚步,觉得还是搭讪几句为好。后面的同事按住了开门按钮等我进去,我却挥挥手,示意不急。
“哎呦,大忙人,今天有空上来?”黄茵茵瞥了我一眼,丢过来一句客套话,眼睛看着边上的空气,脸上的表情多云转阴。
“本来就不忙啊,上来交个案卷。你呢?”
我厚着脸皮死死盯着她看。黄茵茵没有挪步,虽然脸上透露出一丝不满,但是没有走开,站定了和我说话。她很珍惜这次偶遇,我作出肯定的结论。
“交个案卷还劳你费神?交给下面随便哪个做做就可以了,还要亲自走一趟?”似乎逐渐进入了状态,黄茵茵口气很硬,开始反扑。
“嘿嘿,什么事情都交给别人做,还要我这个人干吗?”似乎也无法找到突破口,我只能接住话头,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那也不至于星期天也要加班吧?帮帮忙,这是国税局,不是公安局!”黄茵茵抢白了一通,依然没有正眼瞧我,好像在我身边站着一个比我更重要的人。
果然在为昨天的事情赌气!我偷偷看着黄茵茵微微愠怒的样子,感到自己有一点点理亏。唉,真难为你的一腔柔情!可惜我天生是个无情胚子,明知你秋波来袭,却无奈闪身唯恐避之不及。看看站在面前的你,白皙的脸蛋因为心火而微微泛红,俏皮的嘴唇微微上翘,鼻孔克制不住连连呼气,而一双原本善解人意的眼睛,现在却紧张地盯着别处,我知道,你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看我,等待我的一声道歉,最好是愧疚,甚至告饶。
电梯又下来了,生怕挡了道,我往旁边挪了挪,黄茵茵也不经意往边上靠了靠,动作配合非常默契。如果我是直人,这时候早就喜形于色,面对这样一位青春亮丽的女友,肯定黏在一起忘乎所以,可惜我是个同志,我没有这种感觉,我只会鼓掌起立,不想揽入怀中。为什么每次看见你,都理所当然把你看作是我调皮的妹妹?如果要举案齐眉,肌肤相亲,我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去找这种状态。
“哑了么?”
“哦,没有的事,我在想昨晚不好意思,没陪你去看演唱会,嘿嘿,真不好意思!”我讪讪地笑着,决定还是就昨晚的事情好好道歉,打破眼前这个僵局。
“哎呀,我都忘了有这事!本来就不该打搅,我算是自作自受喽!”
我的道歉反而触动了黄茵茵的心经,只见她歪着脑袋蹦出这句话后,一扭头开步就走。
“等等!”
眼看局面即将不好收拾,我有点发急,暗暗批挞自己真的不解风情,人家没提,我又何必自揭伤疤?看她气得咬紧了嘴唇,那副香消玉殒的模样着实楚楚动人,心头一热,突然涌起一股尝试去爱她的冲动。我快步跟上,甚至轻轻拉了拉她甩动的手臂。
没有遭到拒绝,我看到了希望冉冉升起。
“还有什么事?”黄茵茵止住脚步,语气似乎平缓了些。
“听我说,我昨晚真的有事,心里也烦,不是故意躲你的!听说月底还有个谁要过来开个唱?哦,对了,是千百惠,到时我去买票,请你赏光?”我急急忙忙表白,空头支票乱开。
“算啦,你是领导,你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哪有这份雅兴?”
话虽然有点损,黄茵茵的脚步却明显慢了下来,最终在台阶前停下了。
“说好的事情,绝不食言!”我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发誓了。
“哼,到时候再说吧!”黄茵茵依然不领情,理了理手臂弯里夹着的文件,还是没有看我。
“那就约定了?”我眼巴巴地问道。
“到时候再说!”
看着黄茵茵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感到有点后悔,我这是在干什么?是在主动示爱吗?难道我真的想好好谈个恋爱,而今天正尝试跨出这惊世骇俗的第一步?如果我真想去好好爱一回,现在做好准备了吗?我可以坚持吗?我可以为了她而放弃已经深深沁入骨髓的长海叔吗?
还有徐媛媛!我这是怎么啦?我不是名义上还有个女朋友在谈吗?想起徐媛媛的知书达理,玲珑剔透,我又有什么借口可以用来推辞?如果说自律持家,徐媛媛是更好的选择,那么我和黄茵茵又算什么?是在无聊的打情骂俏么?如果注定无法修成正果,我何必游戏这段姻缘?难道我实在闲得发慌,竟然想去假冒一回花痴?我突然羞红了脸,看看四周,来人匆匆而过,没有在意我的反复。
千百惠啊千百惠,月底我应该不应该来看你?我自告奋勇跳进漩涡,瞬间失去了方向,耳边仿佛响起了《走过咖啡屋》里的唱词——“我又走过这间咖啡我,忍不住慢下了脚步,屋里再也不见你和我,美丽的往事已模糊……”
定了定神,重新向电梯走去。
严局已经在办公室等我,见我礼貌的敲门,忙请我进去,还专门为我沏茶。心里好感动,作为他极力举荐的爱将,我担心当之有愧。
“乡下雪大么?”
“很大很大,积雪有二三十公分的样子,比城里厚多了。”
“那你开车要小心了。”
“知道。”
“还住在分局么?”
“嗯,很少回家。”
“你那些亲戚们还在照顾你么?”
“嗯,经常照顾。”
突然想起了大舅一家,是的,经常照顾我,就是有点过了,照顾变成了干涉,我很难判断这种干涉是对还是错,只是觉得反感。亲情有时候就是一座牢笼,围着你,束缚手脚,让你窒息。
“在乡下觉得闷么?”
“还好,时间过得快,没感觉闷。”
我喝了一口茶,看看窗外。如果没有长海叔,我愿意一直呆在江圩么?每天晚上,我会什么也不想,就一个人看看电视,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楼里,数着时钟的滴答声,在黑魆魆的夜空搜寻忽现忽隐的星辰?不会,如果没有长海叔,我将会是一颗失去恒星引力的小行星,漫无目的在荒凉的苍穹闲荡,自生自灭,哪里还有固定的轨迹?
走廊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市公安局经侦科的警官到了,都是熟悉的面孔,尤其是副科长李宏,打过多年交道,也算是铁杆老友了。
“唷,李科长啊,今天亲自出马?”握过手,我主动打起了招呼。
“是啊,严局说这个礼拜案卷多,有四五个了叫我过来拿,嗨!领导一句话,小兵跑断腿呀!”李宏打趣说着,嘴里已经夹起了严局扔过去的烟卷。
“生命在于运动,老是坐办公室,也该出来活动活动身体。”我接上话,忙给他们泡茶。
“你在说自己吧!我们整天忙得连拉屎的功夫也没有,哪有你日子过得滋润?对了,你也有案卷要移交吗?”
“是呀,三驾马车的案卷我在办,不足之处多多提携呀!”
大家你来我往客套话一箩筐,我拿出三驾马车的案卷,李宏简单翻了翻,就做了签收。眼看严局和他们还有事要谈,我决定回避,就打个招呼先告辞。
去哪里呢?以前肯定是晃荡到黄茵茵的办公室,现在不能去了,人家都进入状态了,还是暂且回避。略一思索,决定还是回稽查科看看。
刚走到三楼的拐角,觉得腰间的手机传来震动,打开一看,竟然是长海叔来电话!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事情,真有点摸不着头脑。
“叔,找我?”我接通了问道。
“喂,喂!是阿清吗?”听筒里传来长海叔焦急的声音。
我有点慌神,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我赶忙应答:“叔,是我,有什么事情吗?”
“阿清啊,你在哪里,在江圩吗?”
“没有,叔,我在市局,你慢慢说,我听着。”
“噢,在市里啊!咋这么不巧?那你今天要回到江圩吗?”
语气有些急促,我明显感觉到长海叔有点乱了方寸。
“要回江圩啊,大概下午才回来。叔,你倒是说呀,到底有没有事情啊?”忽然觉得心急火燎,不觉声音也响了很多。
“那个,算了,等你回来再说吧!阿清啊,记得下午要回来,叔去分局等你!就这样说定了,叔挂电话了。”
我猛然间慌神了,对着手机几乎是吼了起来:“叔你等等,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现在不说让我怎么等得到下午?叔,你快说呀!”
已经有同事惊讶地从办公室出来探头张望,更多的耳朵早已竖直,准备分享一个即将展开的故事。
“宝啊,东东出事了!这事咋办呐,叔都慌神了!”
我心跳加速,尽量控制自己的音量:“什么?东东出啥事了?“
“被公安局抓去了。”
电话里一阵静默。我愣在走廊里,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