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要亮了,窗外蒙着一片水色的光。
四下里都安静地闷着,没有一丝风。
黑牯在暗暗的屋里咳了一声睡醒了。
睁开眼,身子立刻被热气裹住了,汗水淋漓,每一块黑黑隆起的肌肉都在闪着暗暗的水光。
身下的蔑席已经被汗水濡湿了一片。黑牯动了动身子,一些篾片就刺刺的扎着他结实粗壮的肉。
黑牯很喜欢这种感觉,躺在席上屈了屈腿,来回蹭了蹭,人立刻精神了许多。
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那把蒲扇,这才想起来黑犊子昨晚是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于是回头瞧了瞧。顺手又给黑犊子打了几下扇子。
黑犊子是他的独根苗,从小黑牯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他长大,疼他疼得就像是自己的心尖肉,犊子也黏他黏得紧。
昨天采石场放假,犊子从山上回来就一直黏在他身边。晚上也非要一起睡。家里停了电,黑牯就一直不停的给犊子打着扇子,直到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黑牯看着还在熟睡的犊子,觉得生命很奇妙。犊子的浑身上下从发丝到脚底几乎长得和黑牯完全一模一样。犊子睡觉向来不老实。身上唯一的一条小裤衩被他自己扒下来一半,那黑峻峻的一挂东西无遮拦的掉了出来。黑牯拿眼睛扫了扫,心里笑了一声。就连犊子那物件也比前些年长开了,变大了,和自己越来越像了。
“看哪个女娃子有这个福气喽。”
黑牯美滋滋地想,对自己和儿子的尺寸满意又骄傲。
“爹。”
犊子揉着眼醒了过来,挺直粗壮的手脚伸了伸懒腰,那挂东西就弹跳着左右晃了晃。黑牯赶紧挪开眼。
“爹你起得这么早做啥?”
犊子打着哈欠问。
“苞谷地的草露茬了,趁日头没起来我去锄一锄。”
黑牯套上帆布大裤衩,穿着鞋说。
“那我也起吧。”
犊子坐了起来,一身打石头磨出来的肉在微光里起伏着。
“不用,你歇吧,打石头累人呢,回家就歇吧。”
黑牯摆手阻止着,抬眼一看,犊子的小裤衩还没提上,那东西随着犊子的动作正跳得欢。
“还不把那腌臜(aza,方言:不干净。)东西收起来,鹞子给你啄了去。”
黑牯瞪犊子。
犊子就笑,笑的傻憨傻憨。
“爹,俺长大哩。”
犊子抓着那东西晃了晃,收了进去。
“大了咱就讨媳妇,有中意的?”
黑牯笑眯眯地看着犊子,像在看一片长势顶好的土高粱。
犊子低头扭捏了起来,浑身的肉都绷得紧实。
“有人了?”
黑牯笑眯眯的问着,心里甜了起来。
犊子有喜欢的人就好,那样活着就有意思了。
“俺,俺一直在等白妞。”
犊子吭哧着,还抬头瞄了黑牯一眼,满眼都是甜蜜的火苗子。
黑牯的心却一下子凉了。
“别等了,走了十年的人回不来了。”
黑牯冷着脸去拿锄头。
“就回来了,她家的房子都盖好了。”
犊子兴奋地握紧拳头,攒了一身的劲。
黑牯心里一股怒火四处乱窜,他握紧锄头努力不让自己冲犊子大吼大叫。
不想再理犊子,黑牯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空气顶顶的新鲜,黑牯吐出一口气,心里舒坦了些。
磨盘山就在屋外横着,山上一片绿,狐仙庙的角檐在绿里飞起一抹红。
黑牯扛着锄头走出院子,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犊子说的白妞家的新房子。
三层高的楼很有气势,楼顶是古拙的雕龙飞檐,墨黑的四条乌龙吐着金珠子各自盘横在一角,镇守着东南西北。
黑牯心里一阵疼。
这是白妞家的房子,也是他仇人的房子。
白妞是仇人家的闺女。
犊子绝对不能娶白妞。
对犊子的爱抵不过他对仇人的恨。
恨是缠树藤,长满了毒叶子,扎根在黑牯的心里。锄不掉,扯不脱,烧不尽。
黑牯努力装作没事一样想从仇人的门前走过。
可是眼睛不听他的使唤,忍不住的直往大门上溜。
朱漆的两扇大门灯笼一样闪亮亮的红,上面排布的金黄铜疙瘩颗颗都有碗口那么大。
叼着门环的两个狮头,做工精细,神态逼真,活物一样。
黑牯心里一阵痒,很想凑上去摸一摸。
这一切真真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在梦里幻想里才会存在的东西。
费力的管住自己的手脚,黑牯对仇人的恨又添了一分。
这仇人真是可恨得紧,竟然还一丝不差的记得他年少时说过的每一句话。现在把东西造出来来嘲弄他了。
黑牯止不住的就想起了自己还年少的时候。
年少的时候……,是个好时候。
那时候的仇人还不是仇人,那时候的仇人还叫白驹,那时候的仇人跟他很好,好的像拧在一起的两股绳。
那时候仇人的爹爹和自己的爹爹更好,好的就像是天然生成的一股绳。好的如胶似漆,好的……能抱在一起亲嘴儿。
“看,你爹和俺爹抱着亲嘴儿呢。”
黑牯记得那是个翠绿翠绿的下午,白驹拉着他的手,手心儿里都是汗。他们趴在半山腰的桃树地里看黑爹爹和白爹爹正紧紧地抱在一起亲嘴儿。
黑爹爹身板黑壮,铁塔一样挺直。现在铁塔正不断往下倾斜,压着白爹爹不断向后仰,仰在了一株桃树上。
黑爹爹紧紧地把身下的人压在桃树上,从黑胡子里伸出了红舌头,舌头很快就不见了,被白爹爹叼进了嘴里。
“你爹在吃俺爹的舌头。”
黑牯忍不住对白驹说。
白驹不说话,只把两条腿夹的死紧,像在憋着尿。
黑牯已经懂人事儿了,伸手一掏,白驹两腿之间正竖着一截小巧的细木橛。
“还不成器呢。”
黑牯笑的直打跌。
那边“啪”的一声,两个大人压断了桃枝双双栽到了地上。
黑牯拉着白驹悄悄溜走了。
“俩男人亲嘴儿有啥可看的,有机会我带你看男人睡女人。”
黑牯塞给白驹一个青桃子说。
“为啥俺爹和你爹要亲嘴?”
白驹啃着青桃子问。
“他俩好呗。”
黑牯也啃着青桃子回答,一点都不在乎。
“好就能亲嘴儿?”
白驹俩眼眨个不停。
“当然不能,俩男人犯忌讳呢。被人看见笑死。俺娘死得早,估计俺爹憋冒烟儿了,把你爹当女人用呢。”
黑牯也不太明白,就自己猜想。
白驹不乐意了,小脸憋得通红。
“俺娘死得也早,为啥不是俺爹把你爹当女人用?”
“谁让你爹长得那么好看,长得好看的当女人。”,黑牯扔掉桃核,拍拍手。“女人都是在下面的,刚才你爹就是在下面,你爹是女人。”
他瞪着眼看白驹。
白驹瘪瘪嘴,哭了。
黑牯觉得他哭得挺好看,抱着脸就亲了下去,还把舌头伸进白驹嘴里扫了扫,吃到了满嘴鲜灵灵的青桃子味。
“你也是女人。”
黑牯放开手说,故意欺负白驹。
白驹哭的更凶了。
晚上白驹就告了状,黑爹爹用麻绳把黑牯的屁股都抽肿了。
那时候的黑牯是不记仇的,那时候的白驹也不记仇。没两天俩人又好上了,好的还像拧在一起的两股绳。
磨盘山的山尖上有棵铁柿子树,千年万年的长着,高高大大长成精了。柿子结的又大又甜,却都结在最顶尖儿的枝桠上,不让人碰。
黑牯蹭蹭上树给白驹摘柿子,摘了几个脚下一滑掉了下来,挂在树杈上脖子划破了,滴答淌血。
白驹嘴里咬着半个柿子哇哇大哭。
黑牯爬下来坐在树底下嚼烂了草药敷在脖子上止血。
“黑牯你别死。”
白驹还在哭。
“死不了,我的房子还没盖呢,不会死。”
黑牯撕烂衣服缠在脖子上,打了个紧紧的死结。
“黑牯你不死我帮你盖。”
白驹哭着说。
“我的房子要三层楼高。”
“我帮你盖。”
“房顶要盘着四条龙,东南西北各一条,龙要黑色的,吐着金珠子。”
“我帮你盖。”
“院门要朱漆大红的,上面都是金黄的铜疙瘩,个个都要碗口那么大。门环要用狮头叼,拍起来咚咚作响。”
“我帮你盖。”
“门前我要两只石老虎,猫一样卧着,不要太凶,太凶了我不喜欢。”
“我帮你盖。”
“屋左栽苹果,屋右栽洋梨,院里面栽一架葡萄,葡萄架不要太高,伸手就能摘了吃最好。”
“我帮你盖。”
白驹哭着啥都答应。
黑牯俩眼一翻,脑袋一歪,假装死了。
白驹扑上来哭得天昏地暗。
黑牯睁开眼把鼻涕都笑出来了。
白驹晚上又告状了。
黑爹爹扒了黑牯的裤子看看上次麻绳抽的伤还没好,就没舍得再下手。
黑爹爹宰了只鸡拉着黑牯去白驹家赔礼。
那只鸡都让黑牯和白驹吃了。
黑爹爹一口没吃,只顾盯着白爹爹看了。白爹爹也一口没吃,只顾盯着黑爹爹看了。
黑牯觉着他爹更想吃白驹他爹。
至于怎么吃,黑牯当时还半懂不懂。
“你俩干脆住一块儿吧。”
回家黑牯对他爹说。
黑牯他爹二话不说拿起麻绳又把黑牯的屁股抽烂了。
黑牯没恨他爹。
俩男人在一起,天谴呢,黑牯都懂。
黑牯的屁股和脖子一起好了。好了之后他和白驹又拧成一股绳了。
“我会帮你盖楼的。”
白驹还是这样对黑牯说。
黑牯没把这话当回事儿,早忘了。
现在楼真的盖起来了,白驹却已经是他的仇人了。
仇人的楼,盖得再好他也不稀罕。
黑牯朝朱漆的大门吐了口唾沫。还觉得不解恨,拽了张蒲扇大的麻叶子裹了泡新鲜热乎的稀牛屎抬手就想往门上摔。
“你干啥呢?”
一句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脖子后面传了过来。
黑牯的手顿住了。
这声音再怎么冰冷他也分外熟悉。
十年不见的仇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