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我就向人事部递了辞工书,并且谎称家里有急事,这一两天就得走。人事部女职员说那样不合规定,叫我先回宿舍,她报了经理再说,我只好回宿舍等着。到了晚上再去上班,酒吧主管悄悄一问我,我不愿意让他获悉实情告诉刘副总,再被刘副总说给了高天龙,所以我仍然坚持说家里有急事,酒吧主管就没再多问。
再到第二天,已经是那个司机限定日期倒数第二天,如果我继续等下去,到了明天我就走不了了。所以我请余庆晚上上班的时候跟酒吧主管说声对不起,我现在只能不告而别了。
伍康无法可施,只好送我从宿舍出来。我就带了一个背包,走到路边去等公车,预计直接去火车站,随便坐一趟火车回家去。今年我也不用出门了,用家的温暖,多少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心。
可是我没能等到公车来,有人突然从后边揪住我的衣领用力一拉,差点儿把我拉得仰跌在地上。
“小子,想逃跑啊?没门儿!”
我不用回头,已经看见那个司机站在我的跟前,而在我的两边,两个壮大的汉子一左一右防着我逃跑。
“你们……你们不要动手,我们……我们想办法弄钱!”
伍康连连说着好话,其中一个大汉劈手给了伍康一巴掌。
“又是你这小子,给我滚远点儿!”
伍康被打得直接跌到地上,吓得一下子哭了起来。
“你们别打他!”
我想冲过去护住伍康,另一个大汉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我回臂甩脱,顺势将他推了一下。那大汉“咦”的一声,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灵活。但他明显是打惯了架的,左手向着我一晃,我慌忙伸手拦挡,他右手再次抓住我的胳膊,不等我出劲儿挣扎,他向后一扭一提,我“哎哟”一声,直痛得反过身体蹲曲下来。
“把他拖到别处去!”那个司机说。
那大汉就那样拧着我的胳膊,在我小腿上重重踢了一脚。
“走!”
我根本没法挣扎,只能被他反着胳膊向前推搡。周围当然有很多人看见了这一幕,但是两个大汉凶神恶煞的流氓相,没有人敢出头阻拦。
我被他们押着一直走到了一个偏僻些的巷子里,那大汉将我一把推倒在地上,司机先上来照着我就是两脚。
“小子,今天不给你点儿教训是不行了,给我打!”
那两个大汉立刻一脚接一脚向我猛踢。我缩在地上,用手抱着头,悲哀地想着这个世道怎么会有如此黑暗,为什么好人总是受欺负,坏人就能猖狂横行。
“求求你们别打了!再打会死的!”伍康冲进来扑到我身上,哭着哀求,“我已经打了电话,马上会有人送钱过来,求你们了!”
“真的?”司机很凶狠地一问。
“真的真的!求你们稍微等一等!”
“那好,老五,你打电话多叫几个兄弟过来,既然有人送钱来,那就不是一万两万能打发我们哥儿几个的了!”司机说。
有个大汉响亮地答应一声,大概是没打过瘾,他抬起脚来又在我腿上重重踩了一脚。我感觉腿上好像“喀嚓”响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脱臼还是骨折了,剧烈的痛楚袭上来,让我很快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之中。
※※※
恍惚之间,我听见“砰砰砰砰”的响声,好像有人在大打出手。之后稍微安静了一下,有人把我抱了起来,那种强壮的感觉忽然让我很安心,昏昏沉沉地,我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我感觉浑身都痛,睁开眼睛,看见四周一片白色,鼻子里全是药味,而伍康,就守在我的身边,一眼不眨地瞅着我。
“伍康,我……我的腿?”我问。
“没事,只是轻微脱臼,现在上了夹板,不过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伍康赶紧说,眼圈儿很快红了起来。
“哦!”我松一口气,勉强跟他笑笑,“又把你吓了一次!”
我想起多年前在那个堰塘边,我落水昏迷,伍康也是这样守在我的身边哭。而且当时救我的,跟今天救我的,是同一个人。
“是高天龙送我来医院的吧?我说了不让你给他打电话,你怎么……还是打了?”
在高天龙赶到的时候,我已经昏昏沉沉,但是当他抱起我的时候,我仍然能够感觉到,那就是他。
“我不打,你命都保不住了!”伍康说。
毕竟他也不是当年的小屁孩儿,虽然眼圈儿红红的,却没有真的掉下眼泪。我正想问他高天龙在哪儿,一双凶狠的眼睛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真的很凶狠!
他一向不太爱笑,但也很少会拉长个脸孔,他基本上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是今天,就连那次我跟朱俊豪一床睡的第二天,他在镇上酒店很不高兴的样子,也没有今天十分之一这么凶狠!
“为什么不让给我打电话?就为了你那点儿可怜的骨气,就宁愿把命搭上?”他问。虽然勉强按捺,但是我听得出来,他在发怒。
“我不想把命搭上!”他一问,我也想哭,可是我硬是给它忍了回去,“可是,你烦我都烦成那样了,我干吗还要给你打电话?”
“你……”他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
伍康瞅瞅他,又瞅瞅我,瞅着我们俩大眼瞪小眼,赶紧从床前走开,用手抹一抹脸。
“小乐,快要上班了,我先走了,你不要……跟高教官吵架!”
“你等一下!”我赶紧叫住他,“你现在走,他们会报复你的!”
伍康听我一说,又停住脚,转头向着高天龙一望。
“你上班去,没事!”高天龙说。
“那……我走了!”伍康又向我看了一眼,这才走出了病房。
我转头四面瞅一瞅,发现我住的应该是一间高级病房,因为病房里只有两张病床,而且另外一张病床现在是空着的没人住。我再偷偷去看高天龙,他仍然很凶狠地瞪着我,我不敢再跟他对着瞪,所以我微微垂下眼光,躲避他的凶狠。
他瞪着我很久很久,我想如果不是我身上有伤,他有可能动手捶我一顿。但是我有伤,他再生气,都得忍着。
然后我听见他掏出手机打电话。
“天虎,乐乐的伤有点儿重,这两天我恐怕去不了公司,有什么事情你直接打电话给我吧!”
——天虎?难道他弟弟高天虎也到广州他的公司来做事了?
“……算了,还是我自己照顾他吧!”
不知道高天虎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他对着手机这样回答。之后他收起电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
“渴不渴?要不要喝点儿水?”他问我。
也许是因为我的伤,方才他还恨不得要捶我,但是这一声却是从不曾有过的如此温柔——就连他跟我最“开心”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温柔。
我一下子百感交集,眼泪刷地一下子,顺着两边鬓角全涌了出来。
“你哭啥?”他马上就不耐烦了。
我不想哭,可是我忍不住。幸好他没再呵斥我,反而拿出面巾纸,开始为我擦拭眼角。
“刘总告诉我说你要辞工,我还以为你是要躲我!”等我稍微平静一点儿,他才说,口气中仍然有按捺不住的气恼,“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肯打电话给我,那我给你名片是干吗的?”
“我敢给你打电话吗?”我呜咽,“你一再警告我,到分开的时候,就不准纠缠不清,所以……这四年,我好想你,可是,我忍住不敢打听你的消息!直到……那天你来歌舞厅,我好开心,我追着出去,只是想跟你说句话!可是……你那么冷淡,好像怕我会缠着你似的,那我……还敢麻烦你吗?就算死,我也不想让你烦!”
我一边说,一边哭。积压了整四年的思念,全都化成伤心与委屈,从内心深处滚滚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