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冬，冷风呼呼地打在车窗上，夜了，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跟车辆。我看着车窗外，那一朵朵妖媚的路灯，将老秦的车子拉长成一条妖异的长线。紧接着，这条长线便被我呵在窗玻璃上的雾气朦胧所掩盖。我终于还是转头看向了老秦。
没有了往日的悠闲懒散，没有了往日在车上惯有的调侃，老秦的神情一直都很可怕。仿佛跟方向盘有仇，只是一味地驾驶着。坐在老秦的身边我也没敢说话，仿佛只要一句话，就能让老秦如同装满汽油的油罐被点燃了般爆炸起来。是的，我也不否认，除了对老秦做出这样出格事情的惊讶之外，心底想着身边这个中年男人刚才完全是为了我出头这件事，难免的会有一丝甜津津的叫做开心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老秦的车子，又停在了他常去的烧烤摊那儿。很巧的是，在那儿碰到了老王。这次他甚至没有回避，在老王怪怪的目光中，直接拉住了我的手，直愣愣地往老王的方向而去。
老王的目光，如同两道灼热的火线，将我烧得浑身不自在。我用力一挣扎，却被老秦握得更紧。
他回头白了我一眼，“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任那些脑袋瓜子被驴踢了的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去！”很明显是指老王。
我有些担心地看了老王一眼。老王夫妻脾气虽然都很好，这会儿怕是要生气了吧？谁知，老王只是不动声色地苦笑了下。
那夜我是坐立难安。老秦紧紧……甚至是粗暴地拉住我的手，一个劲地给自己灌酒。我劝了很多句，在老秦而言，却如石沉大海，他直接就忽略了我的存在。仿佛我便只是他飘荡在大海中的一根浮木，没有感情，无需面谈。也是在那个时刻，我才意识到了不对劲。我硬着头皮将头凑到老王那儿，小小声地问：“老王，这老秦是怎么了？”
老王看了老秦一眼，见老秦只是一味地喝酒，就神神秘秘地回答着，“他今天找到那女的了！不过那女的好像不想认他！”
“轰！”刚才在车上还存留着的那么一丝小小的自我安慰般的开心，就如同躲进了家乡夏日的某个清晨那密布的浓雾之中，消失无踪、无迹可寻……“什么……女人？”我机械性地问着。
老王一副“你不是吧？”的表情，“这老秦都没跟你说吗？那是他在老家那边的妻子。他平常可把他老婆的美貌夸上天了。据说，他会到这里当个的哥，主要还是为了找她老婆来的。”
自以为已经缓慢构筑起来的称不上美好，却用得上安逸二字的世界，在顷刻间崩塌……我鼻头没来由的发酸，却只是“哦”了一声。
老王再次看了看老秦，然后叹口气，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邵阳啊，我的孩子跟你也一般大。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过，老秦这个有文化的大老粗……”
老王意味深长的话语还没有结束，就被老秦打断，“老王，是哥们你他妈的就得陪我喝！”
我甚至不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开着老秦的破车子回家的。我只知道扶着烂醉的老秦上楼，挤在小小的楼道里准备开门的那一刻，老秦再也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倒在了我的身上。或许是巧合，或许是我龌龊的心理作祟而故意迎合。我正面对着老秦，倒下的老秦，有了些年头的唇，就那样紧紧地压在了我的唇上。我不清楚是谁先张开嘴，又是谁先伸出舌头的。
那个冬日穿过了走道，吹拂在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身体上的夜风，至今仿佛依旧在耳畔回荡。本该冰凉的风，却被那在我嘴里的老秦那根充满了酒气以及跟他的年纪背道而驰的狂热的舌头渲染成拂身的温暖。我贪婪地吸允着老秦不停在我口腔内搅拌的舌头。一种温暖的情绪爬上心头，自欺欺人的情怀在那个时刻作祟。我不停告诉自己，老秦知道是我，他心里会有哪怕一小丝的清醒知道是我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想起父亲时的那种罪恶感，让我的心理构建起一道屏障，阻止着我再向任何男性长辈随意地表达自己的爱意，我怕伤害，更怕被伤害。然而，今夜的这个有意无意的吻，却强悍地毁掉了一切。如果说，之前和老秦的种种小暧昧在逐渐瓦解这道屏障，那么，今夜我第一次清醒面对的、充满了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爱意的吻，便如一只巨锤，狠狠地砸掉了这道令我痛苦无比的心墙。我本该高兴的，然而，却莫名其妙地流泪。热泪滑过冰凉的面颊，痒痒的，令人更想哭。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便已经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自己构筑的幻象了吧。而当时的我，选择了沉迷，选择了继续放纵。
许是我的泪刺激到了老秦，他一手按在了我身后的墙上，双目勉强聚集起一道光打在我的脸上，他明显是想伸手擦掉我脸上的泪，手指却戳到我的嘴里，“不哭，不哭……乖……不哭……都是我不好……”
人都是这样，或许老秦什么都不说，我会马上伸手拭擦掉这些在爸爸口中谓之以“懦弱”的泪。可被老秦这么一安慰，我反而从一滴泪转变成了泪流满面。我伸手轻轻摩挲着老秦的络腮胡，“秦老哥，知道吗？我发觉，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爱上了你了。你……爱我吗？”爱，多么难以出口的词呵。在这个暧昧的夜，它却显得如此自然而然。第一次，对着这么一个美好的男性长辈说爱，脑中却再没有用一颗充满了爱的心面对父亲时的那种罪恶感。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等待着这个答案，甚至连夜风都不忍打搅痴痴等待着答案的男孩。
“爱……爱……秦哥爱你……”当然，那时的我，也刻意忽略了他嘴里对自己“秦哥”的称呼。就在老秦说出这句让我的瞳孔急遽收缩的话之后，他居然就那样醉晕在我的肩上，同时一声呕吐的声音，我几乎半边身子都被他嘴里的秽物涂湿，而他自己倒好，浑身是“滴水不沾”。这让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我苦笑地用力拍了怀中的标准“臭男人”屁股一下，“都醉了还这么喜欢跟我抗！”心里边暗叹，原来拍老秦那有肉的屁股手感是这么好！
是的，我很雀跃。由内而外的雀跃——即便脸上还带着泪。究其原因，只因那句或许口是心非、胡言乱语的，却被我当成圣旨一般供奉着的“爱”……
那夜我帮老秦脱掉外套以及长裤之后，自己也到卫生间里匆匆洗过——实际上，近距离看着老秦饱满的身躯，以及不时接触到老秦的肉体，我倒是很想找借口给老秦洗个澡。或许我真那样做了，接下来便是一场香艳的老男人跟男孩之间身体碰撞出火花的戏了。但是老秦的那句“爱”仿佛给了我一个应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叫做“来日方长”的承诺，我并没有真那么做。
睡觉前，无意看到桌面一个摊开的本子。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好奇心驱使着我凑上去看了看。字迹潦草，显然写的人心绪不稳——“找到他们了！可是为什么……”后面便是一片空白。我一愣，脑中浮现出很久之前看到过的，却又被我忽略掉了的一张母子俩的照片。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我看了眼依旧沉睡的老秦，轻手轻脚地凭借着记忆翻开那本书本。果然，一张有些发黄的照片静静躺在被尘封了的书本里。我拿出照片，对准了台灯，看了个仔细。
母子二人衣着都很破旧，甚至还可以看到几个补丁。女人很漂亮，同时也很年轻。不过看照片的泛黄程度，这显然是好久之前的照片了。照片里的孩子还很小，稚嫩的脸上带着些恐惧地看着相片外观察着他的人。或许毕竟是老秦的儿子，这孩子看起来总有一种熟悉感。这不禁让我回忆起童年时对照相的那种恐惧，嘴角自然而然露出一丝会意的笑。将相片放回了书本，接着，将书本摆回原处。
就在我想要收拾起桌上的本子时，却发现，其实这个本子是个日记本。因为其左上角有个写日期的横线。我不免多看了一眼。明显看出，在这些杂乱字体的另一面，是一整页整齐而苍劲有力的字。最最吸引我的，是那几个即使反了过来，却依旧很熟悉的字眼——“邵阳”。我从来不知道老秦还有写日记的习惯。而且……这个日记里还有我？心脏开始跳动，我是否要……
不过我马上就取消了这个念头。我告诉自己，邵阳啊，老秦这是相信你才这样随意放日记的，你怎可以做出如此不尊重他人隐私的行径？于是，我很果断地合上日记，接着放回了它原来的位置。
我记得我是迫不及待地回到床上去的。关了灯，就着星星微弱的光，我就那样看着老秦的脸。夜，随着这种莫以名状的幸福，越发深了下去。
那寒冷的冬夜呵……为什么，你便如一道划破了漆黑夜空的流星，在我的心底留下了炫灿的回忆？是了，夜深了，周遭静了，人或许睡了，可是那可骚动的少年的心，却始终不肯停息……
就在我就着星光要将老秦敲个仔细，仿佛想要把他的五官都刻画到心底最深处之时，老秦突然睁开了双眼。
我吓了一跳，不过还是对老秦笑了笑。
老秦皱眉，嘟嘟囔囔地说着，“……着魔了……做梦都梦到这小……”话语声截然而止，显然是发现了这并不是梦。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我满心欢喜，“老秦，你梦到我了？”
老秦眼中的慌乱一闪而逝，然后回以一个无力的坏笑——他可是刚醉死过去，现在身上自然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然后才说：“是啊，梦到痛扁你小子了，可痛快了老秦我了！”
“哼！”我知道我的语气有那么一丝“娇嗔”，平时或者会嗤之以鼻的语调，在这个时刻却是那般自然，“亏得我扶了你老半天，被你吐了一身，今晚本不打算洗澡的！”
老秦笑笑，这个虚弱的笑，在我眼中成了慈爱、关怀的笑，因为，接下来老秦的手绕过我的脖颈，在我的后脑勺上抚摸着，“邵阳，那不如好人做到底，帮秦老哥也洗个澡？浑身难受死了！”
我一愣，这可不是我刚才就在幻想着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