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但是雨收云没散,在天上厚厚的堆着,像是老天爷也顶了个俺妈在村子里专有的鸡窝头。我看着倍感亲切,觉得俺妈有点无处不在的意思,值得我骄傲一下
雨一停虎叔就带着我去看望俺爸了,到了父亲家,母亲正骂的鸡飞狗跳,猪哼马叫,嫌大哥太懒,二哥太皮,大姐太丑,二姐太笨,其实就是她心里不痛快,没事乱骂,麦收干活累的要死,回家还得喂猪喂马洗衣做饭打孩子,现在父亲又被人一棍子撂趴下了还得她来照顾。她就逮一个骂一个,把她的痛苦建立在别人更痛苦之上。
虎叔劝慰了母亲几句就进里屋看父亲,父亲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他皱着眉头对虎叔说:“这婆娘们就不能消停会儿,乱的我脑壳疼。”
“那去我家养着吧。”
虎叔马上说。
“恩。”
父亲也很乐意。
虎叔出去和母亲说了一下,回来架着父亲离开了。
我跟着虎叔走出院门,走了老远还能听到母亲在身后骂大姐不该往洗衣盆里放那么多洗衣粉,骂大哥又把穿了几个星期的臭袜子脏裤衩塞到了枕头底下。
回到虎叔家,熊叔看到父亲没惊讶也没撅胡子瞪眼,他甚至还和气的问了问父亲的伤势如何。
他帮着虎叔一起扶着把父亲在炕上安顿好,父亲很快就睡了过去。
“我把豹子接过来在咱家养着,那边孩子多,太乱,嫂子也照顾不过来。”
虎叔跟熊叔解释。
“恩,我知道,其实你去的时候我就猜到你可能会把豹子带回来。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我总不能和一个脑袋被开了瓢的人赌气较劲吧?接来就接来吧,毕竟豹子也是为了你受的伤……”
熊叔把话说得义气坦荡,虎叔笑着就在熊叔的胡子脸上啃了一口。
“其实我挺希望那一棍子是抡在我脑袋上,豹子他运气比我好。”
熊叔嘟囔着又小声说了一句。
可虎叔还是听明白了。
“不许胡说。你俩谁受伤我都不愿意看到。我不会因为你们一个受伤一个不受伤就偏心哪个,你在那时候也帮着我和人打架来着,你对我的好我也都知道,你不用再拿伤口来向我证明什么。你健康壮实生龙活虎的我看着会更喜欢……”
虎叔说的认真而慎重。
“恩,我明白了,虎子你的意思是只有体格好才能帮你干更多活,才能在被窝里把你伺候得更舒服,嘿嘿。”
熊叔有些无耻的笑了起来。
虎叔气的直捶他。
晚上熊叔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大猪头,囫囵个儿的扔进大铁锅里煮上,煮好后又囫囵个儿地端上了桌儿,熊叔一边用刀子从猪头骨上往下剔肉一边对坐在炕上的父亲说这是以形补形。
父亲竟然没炸毛,只是咧着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行啊,你个熊小子长本事了,都会变着花样来糟践我了。尽管你那张破嘴说出来的话是挺欠揍地,可我也知道在村里能弄到这个猪头也挺不容易的。说实话,你从哪弄来的猪头?你不会是把谁家的肥猪当野猪给宰了吧?”
父亲半真半假地逗着熊叔。
“我的眼神有那么瘸么?这头猪是养了十几头猪的二老柳家杀的,人家脑子活络,知道麦收大家都累得够呛,都想吃点好的,就把我叫去杀了头猪好卖猪肉,这猪头是人家便宜卖给我的,本来我还想要那四个猪蹄和猪下水呢,可人家老婆也馋的不能行,非要留下自己吃,我就只好光拎个猪头回来了。我好心给你弄个猪头来补脑袋,你可别冤枉我!”
熊叔一边把猪舌头整个拽出来一边一本正经地和父亲解释。
“这你能怪我么?毕竟你有前科,谁让你上回把人老吴家在树上养的鸡当野鸡打来着。”
父亲咧着嘴笑得挺开心。
虎叔从外面进来把捣好的的蒜汁儿倒进了桌子上瓷碗里。
“豹子感觉咋样了?能起来吃饭不?”
虎叔凑过去问父亲。
“我看他好的差不多了,脑子一点都没坏,说起刻薄话来比原来还溜!”
熊叔气哼哼地说着一刀劈开猪头骨,把煮好的猪脑花整个掏了出来。
“恩恩,我好多了,把整个猪头全吃下去都没问题。”
父亲从炕上爬起来,很麻利地坐到桌边望着熊叔剔下来的肉俩眼放光地说。
“你想的美!”
熊叔说着把一块猪鼻子递给了我。
他又把猪耳朵和舌头递给虎叔让虎叔切条切片用香油蒜汁儿调好,开了一瓶酒,在父亲眼馋的目光中他和虎叔浅酌慢饮,嘴巴里吱吱有声,摆出一副喝的很滋润的样子来。
“熊小子,不带你这么馋人的啊,知道我脑袋开瓢了不能沾酒,你还做出这幅死样子,虎子你也不厚道,你咋能跟着他一起喝呢?”
父亲吃着一块不蘸蒜汁儿的猪脸肉,忿忿不平。
“好好,我不喝了,陪你吃肉。”
虎叔摇头笑了笑,无奈又纵容地答应着父亲。
熊叔又独自干了一大杯才在父亲不停地抗议下收起了酒杯和酒瓶子。
我们吃完晚饭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雨。滴水檐上流下来的雨水落到地面上哗哗有声。
因为白天在麦场干活,虎叔他们三个身上都荡了一层灰,做完饭,虎叔趁着灶里的底火烧了一大锅水。
“豹子你先洗吧。”
虎叔在那个大木盆里调好水对父亲说。
“恩,你们用热水洗吧,我不用。”
熊叔说完扒光自己身上的衣服推门就冲进了大雨里。
“啊!这个二愣子!”
父亲坐在澡盆里有些目瞪口呆。
“坏熊你快回来吧,当心冻感冒喽!”
虎叔站在门口冲着院子喊。
我也跟着跑到门口去看,外面风雨都很大,隐约能看到熊叔站在院子里的强壮身影,地上积水漫漫,他像块海边的岩石。
他边拍打揉搓自己的身子边对虎叔喊:“没事儿!你看我身体壮实着呢,给我拿毛巾香皂来吧!”
虎叔皱着眉进屋拿了毛巾香皂回来,熊叔也跑来了门口。被门里透出的灯光照着,能看见雨水打湿了他粗黑浓密的短发,英挺的大刀眉。打湿了他满脸的胡须,胡须伏贴下去,熊叔脸膛和下巴坚硬的轮廓被勾勒显现了出来。雨水在他下巴的胡茬上聚集滴落顺着他粗壮的脖子流下来,和打在身上的其它雨水汇合,流过厚实多毛的胸脯,流过精壮的腰线,再分别向结实的小腹和浑实的屁股分流了下去。
风助雨势,雨水劲道猛烈,把熊叔浑身上下打得一片通红。他微低着脑袋眯着眼向上斜看着,好像努力想在大雨中看清虎叔,但是眼神儿精光直冒,带着风雨不动的王者气势和穿云射日的天然风骚劲儿。我感觉到虎叔挺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说:“坏熊给你毛巾。”
熊叔收起那个小眼神,挤了挤眼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从虎叔手里接过毛巾开始在身上胡乱的搓来擦去,边擦还边在嘴里大吼。
最后打完肥皂,让雨水冲干净,他立刻跳回了屋里。
“啊啊,还是太冷了,小鸡儿都给冻得要缩回肚子里了。”
他光脚在地上蹦着大喊大叫,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和风骚劲儿。虎叔赶紧拿了条干毛巾帮他擦了擦身上的雨水,让他裹着被子捂在炕上了。
“叫你瞎逞能,冻抽抽了吧。”父亲坐在热水里懒洋洋地说,“其实也还好吧,虎子俺们在部队的时候也在大雨里洗过澡呢,一个排的人都跑出去了,满院子的大光腚,把突然回来的排长都吓住了,哈哈!”
“那时候咱们多年轻啊,雨也没这么大,风也没这么冲,还是在白天。”
虎叔笑了笑说。
“虎子我洗好了,你赶紧来洗吧。”
父亲从澡盆里迈出来说。
可一出来站到地上他就开始打晃,热水泡久了,他又头晕。
虎叔只好扶着父亲把他擦干在炕上安排好才抱着我去洗澡,先帮我洗完澡擦干抱上炕他自己才胡乱洗了洗,洗完了又把父亲和熊叔脱下来的衣服泡进了盆子里打算明天洗洗。
父亲一直瞪着俩眼看虎叔在那忙来忙去,等虎叔忙完了爬上炕父亲就说:“虎子你挨着我睡吧。”
熊叔把脑袋从被窝里伸出来看了看虎叔。
“那你就睡豹子和小蹦豆中间吧。”
熊叔说完就闭上眼睛了。
“感觉好点了么?”
虎叔躺下来问父亲。
“恩,好多了。”
父亲停了一下又说:“虎子,你每天就这么在外头干活,回家还要做饭洗衣服带孩子伺候熊小子,你累不累啊?”
“没事儿,不累,都习惯了,坏熊也帮我干了不少活呢。”
虎叔笑着说。
“还是赶紧娶了媳妇好啊,你不用这么累,也不用别人帮你撸管子了。”
父亲瞪了一眼旁边的熊叔说。
熊叔闭着眼纹丝不动。
“行了,赶紧睡觉吧,操那么多心你不头疼啊,都被人开瓢了你还想那么多。”
“恩。”
父亲应了一声。静了一会他又说:“虎子,我头发被剪了,等伤好了我得剃光头了。”
“没事儿,你头型圆,剃光头也好看。”
“真的?”
“真的。我可想看你剃光头是啥样了。”
“哦,那就剃吧。”
“恩,剃吧。”
“虎子我睡了啊。”
“恩,睡吧。”
灯被拉灭了。
屋外雨还在下,屋里却有一种让我心安的温暖氛围。
我觉着和他们三个大人睡在一个炕上是件很幸运的事。
虽然认识熊叔并没有多久,但因为虎叔的关系,我已经把他当做一家人了。
不过在我心里他的地位现在还是比不过父亲也比不过海山,父亲的地位原来也没那高的,但是今天下午他忽然被那一记闷棍抡出了新气象,我觉着那个被闷棍开了瓢的父亲挺值得我敬重亲近的。虽然海山没和我住在一个屋里,但是我觉得他比父亲还要亲近,地位仅次于虎叔吧。
想到海山白天受的伤,我决定明天去看看他。
但是下雨天,应该没办法生火烧东西吃了吧。
光想想都觉着很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