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眼泪就在我脸上没有干过。额头很痛,可能刚才磕头的时候把伤口又磕开了。我完全没有理会,迎着透骨的凉风下了山,一直等在公路边,直到一辆班车过来,我招手拦停上了车。
没座位,我只能站着。眼泪仍然没干,以至于一车人都瞅着我看,甚至有一个小姑娘主动起身把座位让给我坐。我摇一摇头,看着车窗外,继续无法抑制地流着泪。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我没法理会。
我大概是这世上最心狠最不孝的人了,此时爹妈心里,一定比刀子割剪子剪更痛,他们一定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养了我这样一个儿!
我也后悔,后悔去年为什么要在冲动之下告诉我姐实情。如果我继续瞒下去,继续拖下去,虽然那个过程一样很痛,而且早晚还是要面对真相揭穿的那一刻,但是,拖得久了,痛得久了,或许,就像高天龙说的,接受起来会比较容易。
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回头路。
我站了大半个小时,我身边有人下车,我才在座位上坐下。眼睛看着窗外,眼泪已经停止,但是心,仍然冰凉。
到市里天已经黑了,我随便找个酒店住下来。一进房间,我就直接躺倒在床上。正昏昏沉沉,关世杰电话打过来。
“老婆,后天晚上你就该坐飞机回来了,你跟爹妈谈得怎么样了?”他在那边问我。
“已经摊牌了!”可能是哭了一下午,这会儿心很酸,也很痛,可是我不想哭,“我爹快要被我气死了!”
“那你爹还让不让你来广州?”他在那边担心地又问。
“他已经把我赶出来了!”
“啊?”我感觉他肯定是跳起身来,“那你现在在哪儿?”
“放心吧!我已经坐车到了市里,住在酒店里了。”
“那你一个人住酒店多孤单啊!”我虽然看不到他,但是我却知道他这会儿肯定在屋里团团乱转,“要不……我明天看看能不能重新帮你订张票,再要不行……我买张机票马上飞过去陪你去,反正过去的机票好买!”
“你就别折腾了,才两天而已!”我赶紧阻止,“正好这两天我可以等等看我爹的态度能不能有变化!”
“那如果他有变化,又把你叫回去不让你出门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杀了我可以,但是要我结婚坚决不行!”
“杀了你可不行!”他马上接一句,“你是我老婆,就算你爹也不能动你!”
“行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地就有点心烦,“我今天好累,而且我还想打电话回去问问我爹妈的情况,所以先挂了吧,明天再说!”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如果睡不着,再打电话给我!”
我答应一声,将电话挂掉,马上又拨通了我姐的电话。
“你打我电话干吗?”我姐的声音很冲,也很冷。
“我想问问,爹怎么样了,起来吃饭没有?”我忍气吞声。
“你要是真关心,就回来结婚。否则,爹妈的死活不用你管!你以后也不要再打我的电话了!”
她把电话从那边挂掉了。我很想马上再拨打过去骂她一顿,问问她有没有一点儿做姐的样子,问问她到底是我狠心,还是她狠心。
可是我没法那么做。首先她已经不想认我这个弟,其次,她未必还能再接我的电话。
所以我只好扔下手机继续躺在床上。中饭晚饭都没吃,我也不觉得饿,昏昏沉沉的,我又睡着了。
※※※
在酒店整整躺了两天,我也没能接到家里给我打来的电话。我姐不肯理我,我只能打电话给伍康,让他去我们家看看。他回来以后告诉我说,我爹已经起来吃饭了,不过看起来很没精神,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一样。
那让我没有觉得放心,反而更加揪心。
一直在酒店待到十三号的下午,我几乎也要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不过在六点多钟关世杰又打来电话,提醒我是晚上十一点半的飞机,可别误了航班。所以我还是勉强支撑着起床,就在酒店餐厅随便吃了点儿东西,稍微有了点儿力气,才又回来房间。头上有伤,而且这两天我也没有去打针吃药,感觉痒痒得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炎了。所以头是洗不成了,只能勉强洗了个澡,又换上一身衣服。到八点多钟出门结了帐,然后打个出租车去飞机场。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好不容易落了地,我取了自己的行李从航班到达出口刚一走出来,就看到关世杰高高的身影。一眼看到我,他稍微愣了一下,才向着我奔过来。
“老婆,你头上怎么了?怎么缠着纱布?还有血?”
我听他不管不顾地一声“老婆”,忽然之间满腹的委屈涌上来,向他怀里一扑,就呜呜咽咽哭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呀!”他双手抱着我,吓得一连声地问。
我想周围一定有很多诧异的眼光正在瞅着我们俩,可是连我爹妈都不认我了,其他人爱怎么想怎么想,我都无所谓了。
“老婆!你别哭了,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
关世杰在我耳边央求着。我强忍一忍,从他怀里退出来,从裤兜里掏出面巾纸擦脸。
“老婆,你头上是咋回事儿?”他问,用手小心翼翼地碰碰我的头。
“是……摔了一跤,碰的!”我撒谎。
“碰的?”我看见他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是你爹打的吧?”
“看把你凶成这样!”我横他一眼,“那是我爹,就算是他打的,你还能打还给他?”
“你爹也不能这么野蛮呀!早知道,我就该跟你一块儿去!你现在是我老婆了,他打我行,打你就不行!”
“是你老婆,能拿结婚证吗?”
他不说话了。我走开将纸巾扔进一个垃圾桶。他拉长着脸跟着我走了几步,才又小心问我:“你头上的伤严不严重?为什么纱布上还有血?”
“这两天我在酒店住着,没有去换药。”我轻描淡写。
“没换药?”他立刻就急了,“发炎了怎么办?”
“行了,先回家吧!”我实在是不想再跟他解释了,“我好累,等明天一早再去医院吧!”
他想想只能如此,只好一手抓着我的背包,一手拖住了我手。机场大厅里还有一些跟我一同出来的乘客、和一些来接他们的亲友,我们不去理会这些人异样的眼光,径自走去停车场启动车子回家。
一晚上关世杰都抱着我,一个多星期没在一起,我感觉他想极了要我,可是怕我头上有伤,他居然忍住一夜没动我。
到第二天一早,他老早先起来,洗漱之后就催着我去医院。到了医院拆开纱布一看,稍微有一点发炎,医生给开了三针,又叫我每天要记着来换纱布。
在换药的时候我看见关世杰满脸紧张,不住口地让医生轻一点儿。弄得那个医生忍不住地问我们俩是什么关系,我还没回答,关世杰顺口就说出来了。
“他是我老婆!”
把那医生惊得一下子张大了嘴,半天半天才回过味来。
之后去打点滴,关世杰坐在我身边,一手揽抱着我,让我在他怀里睡一会儿。因为昨晚睡得太晚,前两天我又饿了两天没吃饭,确实也感觉精神疲乏,所以我就在他怀里睡了一觉。
等打完针坐上我们的车子,我看见他脸色一直很阴沉,忍不住问他一句:“你在生气?气啥啊?”
“你说我气啥?”他狠狠不已,“你爹真够心狠的,你是他儿子,他居然下得了手!”
这个话题让我难受,他马上看出了我难受,本来正启动车子的,他又停下来,侧过身握住我的手。
“对不起老婆,我不该老提这个,毕竟……他是你爹。可是……看见你头上的伤,我就是很难受!”
“我知道!”我歪过脸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阿杰,这辈子能够遇到你,我不知道有多幸运!”
他咧嘴笑一笑,凑过来亲亲我嘴。
“那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啊!反正我又不挑食。”
“你头上有点儿发炎,不能吃太发的东西,而且还要保证营养,要不我们去吃西餐吧!”
“嗯!”我点头,从后视镜里看看包扎整齐的额头,忍不住叹了一声,“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很难看的大疤!”
“疤肯定会留,大小要看恢复情况了!”他又有点儿愤愤的,不过他很快呼出一口气,回脸瞪我一眼,“难看就难看呗!你已经是我老婆了,难道还想再找其他男人?”
“我没想!”我笑笑地瞅瞅他,“我是怕我难看了你会不要我了!”
他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将车子开过一个弯道,才回了我一句:“你是我老婆啊!这辈子已经被你抓死了,就算你现在变成丑八怪,我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我心中一阵温暖。那一瞬间,因为家人的决绝和怨恨留在我心里的伤口好像也平复了很多。瞅着他俊朗的侧脸,我居然想起了一句古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