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虎叔的怀里慢慢适应了夹裹着狂风的黑暗夜色,看到了满地白皑皑的积雪,满村黑峻峻的房屋,那些在狂风里依然静默沉稳的房屋上都有着北方农村特有的高高的烟囱,有些烟囱上还飘着散淡的炊后余烟。许多人家的窗户都透着橘色的亮光,让人觉着安定,温暖,舒服。
忽然在很远的地方,一道强烈的光柱直射上月黑星稀的苍穹。我顺着那道光柱望上去,心里寻思,今儿晚上的风真大,把星星都刮散了。
那道光柱又平射下来,在挺遥远的地方来回晃动着。
“应该是打更的老陈,只有他的手电筒才有这么亮。咱们出门的时候也带个手电筒就好了。”
虎叔深一脚浅一脚的抱着我边走边说。
“打更的?那不就是你们说的操牲口的那个老爷们吗?”
熊叔舌头有些打结地说,我怀疑他是酒劲儿上来了。
“操牲口?真地假地啊?”
老黑顿时来了兴趣。
“都是瞎传的,谁也没亲眼见着。因为他没成家,又是看牲口成天成天睡在牛棚里,大伙就拿他逗闷子呗。老陈性子挺闷的,很少和人来往打交道,可能就遭人欺负吧……”
虎叔接话说。
“哦。”
老黑就不再言语了。
我们走了一段路才来到熊叔的那三间大瓦房,熊叔在黑暗里摸索着开了门,灯光亮起来之后,虎叔抱着我进了屋。
屋里灰扑扑的一片冰冷,二丫走的时候把屋子收拾的还算齐整,因为太齐整了,更显得屋里没有人气儿。
虎叔放下我,开始往屋里抱柴禾,老黑想伸手去帮忙,虎叔笑着说:“黑灯瞎火的你又不熟悉这里,就别跟着瞎忙活了,在屋里呆着和坏熊聊天唠嗑吧。”
老黑挺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我在屋里头站着觉着有点冷,就跺着脚在屋里来回蹦着。
“来来,小蹦豆你别蹦了,快到熊叔怀里来。”
熊叔解开他的棉袄扣子,伸手把我捞过去塞进了怀里又用棉袄把我紧紧裹住。
“咋样?暖和不?”
熊叔用胡子在我脸上来回蹭着说。
暖和的确是很暖和,但是熊叔身上热烘烘的汗味儿和酒气也扑面而来。
“熊叔你真臭。”
我皱着鼻子说。
“是吗?真有那么臭?”
熊叔掀开棉袄抽着鼻子到处闻了闻。
“也没那么臭吧?就是在山里待了一段儿没洗澡有点汗味,一会回家让你虎叔烧点热水给我洗洗,洗的香香的我好跟你虎叔亲热。”
熊叔笑眯眯高兴地说。
“你心里还惦记着跟虎子亲热呢?”
老黑笑了起来。
“那咋能不惦记呢?你也知道我一直憋着都惦记好几天了。虎子他下午也答应了晚上疼我,嘿嘿……”
熊叔呲着牙,笑的很傻很憨厚。
“我看你是忘了豹子还在虎子家呆着呢,你和虎子还咋亲热啊?难不成你还真敢当着豹子的面和虎子亲热啊?”
老黑提醒说。
“我咋不敢?我就当着豹子的面和虎子亲热,我看他能怎么地?”
熊叔较上劲了。
“嘿——,你还真来劲儿,就怕你空嘴说白话,到时候连枪杆子都硬不起来。哈哈。”
老黑笑得很欢场,熊叔不屑地瞄了老黑一眼,露出一副我懒得搭理你的神情。
这时候虎叔抱着一大抱劈柴走进来,把劈柴扔到炉子旁虎叔说:“我再去抱点引火的麦秸和细树枝。”
等虎叔转身出去了,老黑望着虎叔的背影说:
“狗熊啊,咱说点心里话,这虎子和豹子的关系到底是咋个一回事儿?你真放心让他俩就这么黏黏乎乎的一直连扯在一起啊?”
“这个事儿,我也是没法当家做主啊。”
熊叔放开我,把双手垫在脑袋底下歪靠在叠好的被子上说:
“你知道我为啥挑这几天进山么?就是因为虎子把他和我的关系向豹子挑明了。我就想给他们个机会看看事情能变成啥样。”
“你有那么大方?你就不怕他俩干柴火碰上明火星干柴烈火的烧在一起把你踢到一边儿?我可知道虎子一直是喜欢豹子的,豹子也把虎子霸的紧着呢!”
老黑鼓着眼睛说。
“嘿嘿,我还真不怕,”,熊叔斜着瞄了老黑一眼得意地笑着说,“虎子那个人呢,心眼太好,他已经把一半的心分给我了,不管咋样他都不会把我一脚踢开。而且呢,他一直不愿意让豹子走到这条道上来,他怕破坏豹子的家庭,破坏了豹子现在豹子安定的生活,所以他一直是守着那道界线,他不主动跨出去,也尽量不让豹子跨进来。
至于豹子,他是真的天生不喜欢男人只喜欢女人,不管怎么和虎子好的如胶似漆不分你我,他始终不能把虎子像女人一样来对待,所以豹子现在才这么纠结和不知所措,他想留住虎子,却不知道该怎么留。
他和我抢虎子,抢的还是原来的那个虎子,而不是可以和男人亲热睡觉的虎子。他俩要发生点啥在这几天肯定早都发生了。可是你也看到,豹子除了用胡萝卜把自己捅了别的啥出格的事儿也没干。其实按我了解的,他要一门心思的真想和虎子发生点啥,虎子还真未必能抵挡得住,虎子心里实在是太喜欢他了。
所以目前不管豹子咋闹腾,我的地位还是稳稳的。”
熊叔说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话虽然这么说,可你就不想完全的占着虎子,让虎子把豹子一脚踢开不就完了么?”
老黑好奇地问。
“关键是占不了哇。虎子对豹子的感情那是融进骨血里的,他们俩就好像是天生就该配对儿的两个人,不管因为啥俩人不能配成对儿,可他们对彼此的吸引还是雷劈火烧也斩不断的。就凭虎子不经意间望着豹子流露出来的那种小眼神儿我就知道他肯定心里正腾腾乱跳呢。
豹子那方面呢也确实值得虎子喜欢成这样,他对虎子的心意对虎子的好不用我说老黑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只能怪老天捣蛋,把他生成了一个不喜欢男人的人,没法和虎子严丝合缝的配上套。
说良心话,要不是老天这么捣蛋,我别说占住一半虎子,就算虎子的一根毛我也没机会摸得着。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老黑,我知足了。”
熊叔连着叹息了两声。
“你倒是看得开。”
老黑笑笑说。
“咋会看不开呢?你也看到了,虎子只给了我半颗心就已经对我这么好了,要完全占住他的整颗心,那他对我还能好成什么样啊?我觉得我受不起啊,老黑,咱得知道惜福啊!认识虎子之前呢,我真的是没人疼没人爱又脏又臭饥一顿饱一顿的野狗一样胡乱地活着,孤零零一个人没有目标没有前程的漫山遍野到处乱跑着,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挂念和盼头,和一头野兽差不了多少。然后虎子就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了,然后一切就都变了大样了。其实我是很感激豹子的,不是因为豹子,虎子不会跑到咱们这山沟里头来。不是因为豹子不喜欢男人我也不会抢到虎子的一半心。有时候我都会想,我是在豹子还没明白的时候就偷偷抢走了原本该属于他的幸福小日子呢!”
熊叔笑着说。
“我说狗熊,你快别这么说了,听你这么说我心里难受。不过瞧你说的这么敞亮透彻这么大度,那为啥我看你刚才吃醋吃的也挺带劲,闹的也挺欢实啊。”
老黑接着问。
“这不是废话么?再大度哪个老爷们会主动把自己老婆往别人怀里送啊?给他们机会是我对豹子的亏欠,他们自己把机会浪费了还不行我往回抢啊?能抢回来一点是一点,不争不抢不闹不夺那是傻子!”
熊叔一脸激动地握紧拳头,好像把啥宝贵的东西抓紧手里了。
“哟呵——狗熊啊,瞧你平时傻憨傻憨的,没想到还有这些花花肠子呢?打算的够细啊。”
老黑笑着说。
“那是!我下半辈子就指望虎子活着呢,我能不精细点么我?我把打猎的那点经验和盘算都用到这上了。嘿嘿……”
熊叔展了展身子,咧开嘴呲牙又笑了起来。
虎叔抱着麦秸和细树枝又回来了,回来之后他蹲在炉子前就开始生火。
“虎子啊,一会咱回家你烧点热水给我洗洗身子吧,小蹦豆刚才说我身上臭,晚上我抱着你睡觉的时候熏到你可咋整。”
熊叔笑嘻嘻地望着虎叔说。
“哦,那就洗呗。”
虎叔吹着炉子里的火苗,抽空应了一声。
“嘿嘿,那到时候虎子你陪我一起洗鸳鸯浴吧。”
熊叔没皮没脸地嘿嘿笑着说。
虎叔扭脸瞪了熊叔一眼。
“豹子还在咱家炕上躺着呢,让他陪你一起洗,你俩在澡盆里使劲鸳鸯都没人管。”
虎叔摆弄着劈啪燃起的炉火说。
“那行!这可是你说的啊,虎子,回家我就去勾搭豹子去!”
熊叔半嗔半怒半真半假地半鼓着腮帮子说。
“去吧去吧。”
虎叔随便摆了摆手,看都不看熊叔,转移阵地又去烧炕洞了。
老黑朝熊叔做了个嘲弄的鬼脸,熊叔摊了摊手厚皮厚脸挺无耻地笑了。
“虎子你待我真好。”
熊叔更无耻地说。
老黑鄙夷地撇了撇嘴角。
熊叔就继续无耻地笑。
这时候屋门被猛地推开了。狂风汹涌地倒灌了进来,把炉火吹得倒成一片噗噗作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占据了整个门框,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让人无法看清。随后他向门里跨了沉重的一大步,冷风继续从他身后的黑暗向门里倒灌着,好像他就是个属于黑夜和寒冷的男人,把黑夜和寒冷一起都带进了屋。
进了屋,他的样貌和眉眼暴露在了明亮的灯光下。毛呢毡帽下是一对挺拔又略显沉重的眉毛,眉毛下是一双严峻冰冷的眼睛,鼻子刀削一般挺立,大而陡峭,嘴唇很薄,密布着花白的短胡茬,下巴看上去很结实,像块突起的岩石。
他进了屋也不说话,只是目光有些阴沉地把我们每个人都静静地看了一遍。
虎叔诧异地回头看看他,然后笑着站起来:
“老陈大哥啊,来来,快到炉子边暖和暖和,外面风真大,打更老遭罪了吧。”
“我就是进来看看,这屋好久没亮过灯了。”
更夫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
然后他径自转身出门走进了寒冷黑暗和怒吼的狂风里,很快,一道锐利的光亮从他手中发射出来,刺向了狂风肆虐的黑暗最深处。
“他就是更夫老陈?那个操牲口的?”
老黑忽然跳起来扯嗓子喊道。
“是啊,咋啦?”
熊叔裹了裹身上刚被风吹透的棉袄说。
虎叔已经走过去关上了门。
“豹子豹子,你摸摸,我的心跳得腾腾的。”
老黑激动地说。
“啥?老黑你啥意思?”
熊叔一脸惊诧地吊高了嗓门。
“我喜欢上他了,我肯定喜欢上他了。”
老黑激动地直转圈。
“你可拉倒吧,见面不超过三分钟,话都没说上一句,你喜欢个屁啊!”
熊叔一脸的嫌弃。
“他那小眼神儿,他那小眼神儿一扫过来的时候,我的腿肚子立马发软了。”
老黑还在转圈。
熊叔开始挠头了。
“他——不好吧——”,熊叔慢吞吞地说,“太生猛了。他——操牲口。”
“是啊,连牲口都操,那操男人他肯定更没问题。”
老黑俩眼放光地说。
熊叔目瞪口呆地看着虎叔,虎叔也目瞪口呆地看着熊叔。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还是挺怕更夫的,尽管我很羡慕他手里那个可以明晃晃刺破夜空的大手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