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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不早，我整顿精神做好了饭，等我爹妈回来一起吃了，我爹妈稍微坐了一坐，正准备洗洗去睡，听见高天龙在外边轻轻拍门。
“叔，婶，睡了没有？”
“谁呀？”我妈起身走去打开房门，忽然一愣，“天……天龙，你……你咋回来了？”
“天龙？”我爹几十岁的人，居然一下子跳起身来，“你啥时候回来的，不会是跟小乐一起回来的吧？小乐也没跟我提，要不然，我该亲自去镇上请你过来吃顿饭的！”
因为我姐并没有把高天龙也是无的事情告诉给我爹妈知道，所以我爹妈仍然像从前一样，对高天龙充满了感激与尊重。我爹一边手忙脚乱地请高天龙进屋，一边吆喝着让我妈拿烟倒茶。
“叔，婶，我这次回来，是有些话想跟叔婶聊一聊！”好不容易坐了下来，高天龙直截了当。
“有什么话你说就是！”我爹赶紧说，“是不是……因为小乐？”
“也算是为了乐乐吧！”高天龙说，一边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爹脸上一阵发青，跟我妈相互一望。
“我就知道，他这个时候突然回来，肯定是出了啥事了！”我爹嘴里咕咕叨叨，一边转过头来几乎是有点可怜巴巴地望着高天龙，“天龙，是不是他们单位上……知道了他……不要他了是不是？”
“没有的事！”高天龙连忙接口，“叔，婶，其实……无在大城市已经算是比较普遍，没有哪个单位会因为这个就把员工辞退的！”
他已经说得够婉转了，但就“无”三字，已经把我爹刺激得一个激灵！
“这……这……天龙，你……你也知道他是……喜欢男人的？这……这……”
我瞅着我爹结结巴巴，张皇失措！我妈更是嘴唇颤抖，面色煞白！我感觉好难受，也好心疼。他们把无当成了洪水猛兽，偏偏这种可怕的事情出在了他们宝贝儿子身上，难怪这一年飞速苍老，他们一定不止是担心我连累到他们走出去被人戳脊梁骨，更多的，必定还是在为他们宝贝儿子今后的生活而揪心！
“叔，婶，无……没有这么可怕吧？你们不用吓成这样，事实上，我也是个无！”
高天龙再接一句，但这一句真就是丢出了一颗重磅炸弹！我爹惊骇地弹跳而起，把他坐的那张椅子也带翻在地上，发出“哗啦”一声响！
“天龙，你、你、你！你别吓唬叔，叔年纪大了，经不得这个吓！”
我赶紧走过去，替我爹将椅子扶起来，高天龙诚诚恳恳望着我爹，等我爹慢慢镇定下来，才又接着往下说。
“叔，我说的是真话，我真的是无，而且……我喜欢乐乐，喜欢了十几年！”他回过脸来看着我，眼光中充满温情，我赶紧低下头，不敢当着我爹妈的面前，接受他的温情，“只是……我是个胆小鬼，从来不敢将这个事情让其他人知道，甚至……娶了个女人做老婆，来掩盖我作为无的事实！”
他重新回过头去看着我爹妈，我爹妈已经完全呆住了！我爹张着嘴喘着气，我妈则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完全地不知所措。我想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在他们眼中几乎就是“有出息有本事”的代名词的高天龙会跟“无”牵扯到一起！而且，最让他们消化不了的，可能还是高天龙说他喜欢我，并且喜欢了十几年！
“天龙，你……你不要这样说，我知道……你对小乐好，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我爹期期艾艾左瞅右瞅，就是不敢瞅高天龙。高天龙吸一口气，仍然保持正正经经安安静静。
“叔婶还记不记得，那次我回来探亲，乐乐掉进堰塘，我把他救起来，叔婶为这个感激我感激得不得了！其实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乐乐了，而且喜欢得……恨不能跟他过一辈子！”
我低着头，不敢去看我爹妈的神情，不是怕我爹妈表情有多可怕，而是怕一抬头，我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他终于说出来了，原来在我爱上他的同一时间，他也喜欢我喜欢得恨不能跟我过一辈子！
“叔婶一直觉得……我对乐乐有恩，其实，面对乐乐，我真的很惭愧！”高天龙继续往下说，再次回头看着我，“我喜欢乐乐，乐乐也喜欢我，为了我……他可以不顾一切！但我是个胆小鬼，我很怕去面对无必然会面对的各种非议与排挤，所以我一次次地忍不住接受乐乐对我好，却又一次次地狠着心尽量将他推得离我远点！尤其在我退伍去了广州，我更是跟乐乐从来都不联系！我知道……叔跟婶一直想让乐乐结婚，想让乐乐过正常人的生活，其实那时候我跟叔婶的想法完全一样！我也不想做无，我也想过所谓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我娶了一个广州的女孩儿，那女孩儿非常非常漂亮，乐乐甚至说她美若天仙！我能够娶到这样一个妻子，可以说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连我爸妈、还有我舅舅叔伯全都这样说！而我，结婚以后我真的很努力地想做一个好丈夫，很努力地想经营好我的小家庭，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觉得我比大多数男人做得都要好！可是我妻子……她还是不满意，因为她说……她感觉不到我发自内心的那种爱！”
高天龙停了下来，稍微低着头让情绪安定一点。我爹妈的模样就好像是在听天方夜谭，根本没有能力开口催促，静悄悄地好一会儿，高天龙才又继续往下说。
“那个时候我妻子已经怀孕，我只能尽量地让着她，尽量地维持着家的完整，可是……等到我们儿子出生以后，我妻子终于忍无可忍，非逼着我承认是不是有过初恋情人，是不是心里始终放不下之前的爱人！我周围的很多人……都说我妻子是无理取闹，是刁蛮任性，连她父母都这样骂过她！可是，只有我知道，我妻子没有错，错的那个是我，因为……我的本性就是喜欢男人而不是女人，无论我对我妻子有多好，我确确实实没有办法发自内心地爱她！而以我妻子的条件，她本来可以嫁给一个才貌双全有权有势的男人，我本来根本就配不上她！可是她还是选择嫁给了我，就算他们全家人都反对，她还是嫁给了我！但是结果，每天每天地跟我同床共枕，却始终感觉不到我的真心，这种打击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接受，更何况她是那样的心高气傲，那样的倔强自负！所以最终，她跟我提出离婚！”
他再次停下，又是静静地良久，才往下继续。
“我知道我妻子并不是真心想离婚，她爱我，爱得很深很深，但正因为爱得很深很深，她反而无法容忍我不是真心爱她，所以她要离婚，只是想借此逼出我心里真正爱的那个人而已！我知道她的目的，所以我一直拖着不肯离，但是我妻子不依不饶，坚持地跟我分了居！而在分居没多久，乐乐就来到了广州，并且阴差阳错地，他先是跟我一个战友认识，之后腿上受了伤，我不得不将他接到身边照顾！”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眼光中再次闪动着毫不掩饰的温柔与爱惜，“我喜欢乐乐，喜欢得不得了，可是从结婚以后，我尽量地不去想他！直到……我从我战友那儿知道了他的消息，我对他的思念突然间爆发出来，我才知道，四年了，我还是喜欢他，根本没办法将他忘掉！可是……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我已经没有资格继续爱他，所以我硬着心肠不敢将我对他的爱意有丝毫表露，就连他腿上受伤，我都想将他推给其他人照顾！可是乐乐不肯，他说我既然对他已经无情，那他就没理由再继续麻烦我，所以……他打电话回来，让叔去市里接他回老家养伤！我舍不得让他走，尤其……在他腿上有伤的时候，我怎么能够放心让他离开？所以……我妥协了，跟他重新在一起，但是……我仍然跟他说……只要被我老婆发觉，我就不能跟他再见面，乐乐毫不考虑就答应了，只要能够跟我在一起，他受多大的委屈都行！再到后来，我老婆终于跟我离了婚，而在离婚的那段时间里，我每天跟乐乐在一起，乐乐很懂事，从来不会要求我什么，我长这么大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就是跟乐乐全心全意在一起的那半年！……可是好景不长，我老婆又来了，她明知我是无，还是要跟我复婚！”他第三次停下，好像是要消化一下这两件事带给他情绪上的强烈反差，“我老婆……她是有着高学历的知识分子，她很清楚一个无者绝无可能爱上一个异性，无论她做出怎样的让步都不可能！所以，她要复婚，其实……并不是对我仍然有感情，也不止是……为了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说我欺骗了她，她说我已经将她的青春浪费在了我身上，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重新来过！她说得对，我的确欺骗了她，的确让她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浪费在了我身上，她是那么的心高气傲，偏偏被蒙着眼睛嫁给了一个无者，这种羞辱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他终于有些激动起来，几乎是有点语无伦次，“所以，她要求复婚，我没有资格拒绝，我欠她的这辈子都无法偿还！如果说……无不是犯罪，但是我娶了她，却害了她，并且让她给我生了一个她一辈子都割舍不下的儿子，让她这一辈子都很难抛下这段历史真真正正地轻松快乐起来，起码就她的立场来说，我真的就是……罪该万死！”
说到“罪该万死”几个字，他低下头来，我分明地听见他每一个字都是从灵魂深处迸发而出！难怪他宁愿苦，也要陪着那个女人，他本来是那种宁负自己，不负他人的人，可是，偏偏，他害了一个在这个世上他最最不想害的、一个最最深爱他的女人！那种发自内心的忏悔与愧疚，那种出自灵魂的心痛与自责，肯定比千刀万剐更难受，更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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