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这次是回来补办手续的,他已被教导队留用。
我们这个“山上医院”没有客房,又不允许客人住病房,而且赵凯只有几天假,大部分假期都被他用来陪“老婆”了,所剩无几。因此,在山坡上一直坐到下午三点后,我不得不送他下山回部队。
尽管只有短暂的几个小时相聚,但我仍然很感激赵凯,因为他是真心惦记着我,还没回部队就先来看我。
下午没有去往市里的班车,于是我们聊着天,沿着通往山外的柏油路,一路说笑着下山。
尽管知道今后与他相见的时机不多心里有些难受,但我们约定好做一生的兄弟,便不再计较是否时刻相随——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轨迹不同,无法并肩携手走完全程,只要心里装着彼此,那便是真正的朋友。
我曾爱过赵凯,这是我心中永恒的秘密。那爱就象青涩的梅果,站在静静的枝头飘散着初恋的清香,令人回味长久,忽然某一天惊愕中抬头,发现这枚果实已然熟透,发散出诱人的红润,不觉暗自欣慰,当初没有撷取来啃咬是对的,那不但戮割了它的寿命,而且它又苦又酸又涩——
其实,这枚果实并不是爱,它的名字叫友情……
望着赵凯坐上三轮摩托车,于炽烈的阳光下远离而去。恍惚间,陆文虎的身影也随着赵凯一起渐渐的去了……一刹那,我心野的荒草疯长成一望无际的苍凉。
苍茫人世,坎坷征程,谁是谁的最爱?谁是谁是永恒?
——都只不过是尘封记忆里,不忍翻阅的疼痛罢了!
我相信,时间会治愈一切,我对陆文虎的这份爱一定会沉淀成一份深深的祝福,祈祷他无论身在何方,都要快乐幸福!
站在大路边默念远方,一丝风吹过,我猛然惊觉,两行冰凉的泪早已漫过脸颊……
回到病房,心久久不能平息。然而有些疼痛最怕的就是隐晦不明,一旦有了答案,人便会将心割裂狠狠地放一次血,而不是整天心心念念着总是想起,让心丝丝拉拉地疼。
爱到极处,或多或少总会生出一些恨来!
许鸿安隔两天后来过,部队那边已经说定,只要这边副院长一上任,一纸调令,各种关系会顺利接转,我就成了医院的兵了。在副院长没有上任前,我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悠闲地做我的病人。
我的病基本好了,“山中医院”的生活是诗意而多彩的,我用心适应着。
在此期间,我与小陶护士的关系开始走进了暧昧。其实我心里一直当她是姐姐,就象上学时的那些师姐一样,但我分明感觉到她对我有了不一般的好感。
这所医院,男病人和女兵混杂,在这样风景旖旎的世外桃源,要想不擦碰出点火花都难。于是,那些明里暗里的恋爱关系充斥满眼。我觉得,这样的氛围下,人的欲望才能被激发出来,男人更像男人,女人更像女人。
我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在那些极富霸气阳刚味十足的男人面前,我的气场马上变弱,沉静得象一个处子,但在女人堆里,我却十分活跃,幽默感极强,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致使每到一处总是围来一群女生,因为这病友们干什么都愿意带上我。
对于小陶的不明所以生气,又非常热情的亲近等若即若离表现,我并不反感,反而有种淡淡的成就感。我知道他对我的心思,但却从未挑破。她比我大好几岁,不会有什么结果。很多时候,男女之间就是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她要的就是一种感觉罢了!
一天周末的中午,大家都在午睡,我陪小陶坐在大院旁边的花坛上,一边看她折着幸运星,一边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淡淡地说说笑笑。
因为小陶不知道我要调进这所医院的秘密,期间问我什么时候出院,我故意逗她说很快,于是就看到她停下手里的活,望着远方有些忧伤,接着转过身抓住我的手,问我以后能不能常来看她,我戏谑地笑着说能,然后就看到他眼里弥漫了一层浓浓的不舍,和我深情对望。
那一刻,我的心是柔软的,望着小陶满眼的柔情,平生第一次有了保护女人的欲望和冲动。
可就在这时,小陶忽然微仰了身体,伸长了脖子看向别处。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定定地看着我们,不知看了多少时间。而这个人,却是一脸呆滞的——陆文虎!
我有些尴尬,但怕他有什么事急忙走过去。
陆文虎见我走来远远站在对面,他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不住地看看我,又看看小陶。
小陶感觉到了一丝尴尬,端起装幸运星的瓶子说声你们聊,自顾自走了。
天地间,只剩我和他。
陆文虎一直将小陶的身影送进楼内,然后回眼,与我四目相对。
光阴无言,岁月无声。天地寂静中,只有知了在不知疲惫地高声吟唱。
我看着突然降临的他,仿佛梦里的清晰时刻,心头刚刚干枯的伤口又再崩裂——
他瘦了,瘦了好多,仿佛曾经那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春光下的狠男人,只是前世属于我的陆文虎,而这一刻的他形容暗淡,眼神空洞,浑身上下笼罩在一股不可言喻的颓废与灰黑当中!
难道就没见过女人吗?
世事难料!没想到一个如此饱满的硬朗男人,竟然会在女人的怀抱里干瘪到如此地步——
这样一幅姿态,指不定刚刚经历多少次巫山云雨的摧残呢……
“有什么事吗?”我轻声问。本以为我满怀着深深的妒意说话一定很冷,但是面对着他,面对着这个给予我无限感动和美好的男人,我的语声依然亲和。
爱不了,就忘!
忘不了,就恨!
恨不了,一切随风!
听我问,他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多少缓和出那丝隐隐的霸气。“我‘顺道儿’来看看你……连里发鞋了,还有宝胜子他们齐钱给你买的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他说着话,打开手里的拎兜给我看,然后一只手提着举过来。
我伸手接过,心好难受。
对比现在的生活,老部队就象农村乡下,但是那份纯朴而又厚重的浓浓乡情却始终缠绕着我。那里,有过多少最初的感动和快乐?遗留下多少欢笑和泪水?
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无情的世事一步步把我逼在这个角落,死或生,权在一念之间!
“你好好在这呆,别犯什么错误……有啥难处要个电话回去,连长,五连长,能帮忙的都能帮。你的内务什么的,宝胜子都给你打好装利索了,等调令一下来拿了就走……”他婆婆妈妈地说着,笃定硬朗的面容里出现了一丝隐隐的伤感。
我冷硬的心,又再浮现一股温热。
或许,他对我还遗存那么几许留恋和不舍吧?尽管他有美人在怀,毕竟我们也曾有过雨水承欢的一夜情缘……
我很想说点什么,但这时楼上的病房窗户里病友探头喊我,告诉我一声让我回去扎针灸。
“快回去吧,我马上就走了。以后听点儿话,老这么犟能行么?。”他见我不动,严厉地说。
我再看了看他,本想说几句类似祝福的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下。我转身进楼。
由于脑部受损的影像,开始时我的左半边身子总感觉有点麻,经过治疗已经好了,可前天晚上被风吹过,指尖又有点麻酥酥的感觉,于是医生抽空给我针灸。
一次治疗四十五分钟,加上一来一回,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回到病房后总感【言情小说网/www.⁹⁹♋xs.com】觉有点什么事忘了干,直觉的指引下,我趴窗向外看,猛然间发现陆文虎还没走,一个坐在刚刚我和小陶坐过的花坛边孤零零地发着呆。
我急忙跑下去,问他还有什么事没,他说着没有,毅然起身往出走。
“你送送我吧。”走了几步,他站住回头说。
我说:“好。”
三里多路,并不算太远。陆文虎在前,我跟在后面,沿着曲折斜缓的大路出山,一路无话,默默地走着。
即至山外,眼睛已经能远远看到山下的村庄,还有大路上停靠的三轮摩托车,陆文虎突然停住,转过身。
我紧急刹车,刚好与他面对面站立。
陆文虎就那么看了我好一会,仿佛在我脸上找寻着什么,看得我有些不自然。然后,他用那双曾经温热过我心灵的大手抓住我的手,我发现他的指甲有些长了,而且里面存在着黑黑污垢。
那一刻,我有些气愤。方宝生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提醒他剪一剪呢?看着陆文虎这身皱皱巴巴的衣服,我对那个女人有些失望……
可我又算什么东西呢?有什么权利去过问别人的生活?
我想着,就扯出了一个自嘲的苦笑。
看到我笑,不明所以的陆文虎象似受到了某种牵引,也笑了!
——憨憨的,傻傻的,开心的笑!
多么难得啊!与他相识许久,或许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笑容——
仿佛是我心中永恒的温暖!
可是,这便是结局吗?向那曾经的一切,笑着挥别?
心,温暖中再次被冰冻结!
“乔晖,五连长说的对,你笑起来是最好看的……”他说,带着欣慰的笑。
我那是笑吗?真傻!
我把脸扭开。
他见我这样,用力扽了扽我的手,象一个家长对待不听话的孩子,嘴里发出“嘶“的一声不耐烦的牙缝抽气声音:“你怎么老是这样?挨多少揍都不知道改!我告诉你乔晖奥,以后在这就老老实实地,把军校考上,处对象啥地你想都别想,多大B点儿才……”
听了他的话,我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忽然感觉胃里也有点不舒服。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他和那个女人缠绵的情景,而他的这双手,指不定放在哪里……
我看着别处,心里翻腾起酸酸的醋意。
“乔晖,你高高兴兴地吧,奥!”好一会,他说。
“我会的!”我坚定地说。心却狠狠地跌落,仿佛被无穷的力量击中。头也失去了支撑,缓缓低下。
是的!我会的!一定会的!我要高兴起来,会忘掉所有的一切。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他反复地说着。“乔晖,你知道那天你昏迷内会儿在我怀里都说什么了吗?你一直说……”说到这,他突然顿住,脖颈挺硬着歪头望向远处,然后一咬嘴唇。“……算了,就这样吧!乔晖你一定要好好地,也不枉费了我大虎,还有连长、五连长对你好一回……我走了,你回去吧!咱连的猪杀了,四个猪蹄儿我都给你留着了,等你哪天回部队,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菜点冰柜里拿出来化上,给你酱了吃……那只瘸鸡昨天下了个蛋,我样宝胜子煮好了装刚才那兜里了,你可能没看着,你放心,我不会样他们把它和兔子杀了的,好好养着……我走了!”他说完转身就走。
听到他的话,尤其听到他说那只鸡,我的眼泪再难控制,扑簌簌而下。模糊中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我多想喊:“班长,我要做你的兵——”可是,那一切都成为了永恒,成为了一幅幅碎裂的画面,在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飘散于山野之间,转瞬化为乌有……
而这个时间已是下午两点,我从始到终都没问过他有没有吃饭……
回到病房,我找出那只鸡蛋,躲进后山的树林里,泪水滂沱,抽泣哽噎着将这只我一手喂出来的鸡蛋咽进肚子里,同时也咽下了终成永恒的——曾经美好,曾经痛苦的过去!